柳蕴佯装误了事, 匆匆起床出门,先安排随从回府取冬衣以备用,紧接着去了隔壁,召集宋平水等人一说, 宋平水满脸惊喜, “那我可以出现了!”
  七年前, 宋平水终于中了举, 举家迁至京中, 在柳蕴隔壁租了宅子住,两家日日往来, 宋平水的夫人与冬葵也熟悉起来,这日上午,冬葵正要与宋夫人逛街置办年货。
  宋平水忙命随从喊宋夫人过来, 顾颐命人将长街铺子里的东西全换成了年货,温在卿召集随从仆人扮作过路行人穿梭在长街之上。
  崔时桥发出一声残忍的质问,“冬天不该穿冬衣么?”
  顾颐:“我想捶你!”
  正值暮春时节,连风丝都是暖融融的,没过多久,长街之上人人身穿冬衣,缩着脖子垂着头,面上神情好似在说,好烈的风,好冷的天!
  顾颐有种预感,召了暗卫过来,“对着行人挥下掌风。”
  暗卫们齐齐挥掌。
  风声呼呼,烈烈临空。
  行人们被吹得东倒西歪,还有空禀报测验结果,“劲头很大,但不够冷,也不够刺骨。”
  暗卫们兴奋,新的考验来了:请挥出带着寒气的烈风!
  那么,如何做到?
  崔时桥急中生智:“可用去年储存的冰块,拍碎了挥开,和掌风一起,定然冷入骨髓!”
  “可若拍得不好,挥得不好,倒像在下冰粒子。”
  顾颐命令:“所以要精准控制!刨冰练去吧!”
  暗卫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这一任务,纷纷奔去冬葵的宅子,此时柳蕴已从隔壁回了宅子,见冬葵穿着厚厚的冬衣,细眉微蹙,忙抚了抚她的发,“怎么了?”
  “热。”冬葵不太开心。
  自找的。
  柳蕴松了手,想带她进屋,“去换春衣!”
  冬葵不仅不愿意,反而指着柳蕴的春衣,“夫君不冷?这天可是要刮寒风的,兴许还下冰粒子呢!”
  几乎话音一落,分散在宅子周围的暗卫们如同得了命令,提着满筐的冰块起身,一掌握碎一块,运起内力一挥,一阵阵带着冰冷气息的烈风直冲院子里。
  柳蕴身上的薄衫快被这等寒风撕扯烂了,冬葵一边抓起他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挡风,只露出两只灵动的杏眼,一边惊呼,“好冷!”
  柳蕴气得将她推进屋,她道:“夫君,快换衣服,可别冻着了!”柳蕴随意寻了件冬衣套在春衣上,被冬葵推出了家门,“夫君安心做事,不用挂心我!”
  柳蕴不得已点头应着,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进了门,调头疾步进了隔壁,与宋平水道,“得找个扮演王之清的。”
  王之清就是当年沅江府那官员。
  七年前,柳蕴已升至吏部做郎中,素日秉公办事,极为勤谨,加之先帝器重信任,很快在朝堂展露锋芒,朝中虽有妄议,倒也不敢动他,只有当时仍为太子的废帝,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要做计置他于死地。
  废帝动用了手下的王瑞鹤,王瑞鹤乃是吏部侍郎,是柳蕴的上司,与柳蕴素日相处还好,浑然不知柳蕴如何得罪了废帝,但废帝命令不可违背,他只得昧着良心听令。
  废帝指点他从钱财入手,动用他在沅江府的门生王之清,令王之清利用自己与柳蕴同乡的身份,趁着年关考核的名义贿赂柳蕴。
  王瑞鹤如何都参不透废帝是何用意,因为废帝若想对付柳蕴,大可以用更深的谋略,何以选了这么低劣的手段?
  及至王之清到京,他命令一番,王之清登门拜访柳蕴,果不其然被柳蕴拒绝,王瑞鹤禀告废帝,废帝只是一笑,“正面敲不动,侧面敲,听闻柳蕴那小夫人极为爱财,不若去试一试。”
  王之清遂趁着柳蕴不在,搬着金银接近冬葵两次,都被冬葵拒绝,然而废帝并未令他停止,王之清只得第三次登门,今日要做的便是王之清第三次登门的戏。
  眼下缺个扮作王之清的。
  宋平水:“让刘方正来!”
  刘方正虽说以前品行有亏,但现今已有极大改善,他认为可以提个要求了,“我想扮个好人!”
  宋平水:“下次,这次恶人还由你来!”
  刘方正:“行吧!”
  长街之上,暗卫们挥出的寒风凛冽刺骨,宋夫人裹着冬衣与冬葵说笑,两人买了许多年货,身后小厮提着,及至两人回家,宋夫人进了隔壁,冬葵在自家门口瞧见了刘方正扮演的王之清。
  暖阳当空,寒风扑面,刘方正头戴锦帽,身着貂裘,不冷不热,只是面上糊了些许泥巴。一见冬葵,他就迎上来问好,冬葵脸色一冷,深知这人不安好心,竟试图求她给柳蕴吹枕头风,让柳蕴在他的考核上做手脚,为此不等刘方正开口,就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便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不会答应,请回吧。”正欲命丫鬟关了门,刘方正忙道,“若真如此,我便也放弃吧,只是适才摔了一跤,满脸是泥,可能进府洗一洗?”
  冬葵一时好心,命丫鬟领他进屋洗脸,再没想过此事,便如何也料不到,就发个好心,让王之清洗了下脸,竟引出了后面的祸事。
  往年,临近年关,地方官员纷纷进京走动,乃是常有之事,朝堂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年却突然发生了大动静,废帝坐镇都察院,都御史纠察百官,手下言官闻风而动,火眼金睛地揪着个错就上弹劾折子,进京官员逃都来不及,折子像雪花一样呈到御前。
  其中有一封,弹劾沅江府王之清贿赂吏部郎中柳蕴,那日上午,先帝压下这折子不做处理,下午言官再呈折子,已是告发,一告王之清贿赂,二告柳蕴受贿,先帝本欲再拦,废帝抢先一步,将此事发至刑部受理。
  消息传至吏部,柳蕴仿若未闻,照例忙完政务,踩着冬日的余晖经过宋平水家门,宋平水蹿出来拽住他,“怎么回事?今日大街上都在传有个京外官贿赂了你夫人,有人还说亲眼看见王之清进了你家的门,据说那京外官怂得很,不等刑部上门,已将什么都说了。”
  柳蕴容色平静,“休听旁人胡言。”
  拂开他的手进了家门。
  “夫君回来了!”冬葵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缓步进去,一把将刚露头的冬葵塞进去,门一关,屋里唯有一点亮光,只好映出冬葵那澄净的杏眼。
  冬葵被他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俯身喘了口气,“柳冬葵,你便这么爱财么?”
  冬葵愣住,好半响才知道说,“倒也不是,只是有了银钱,日子好过些,夫君不认为钱财很重要么?”问完才意识到柳蕴似乎对钱财很不上心,在归化县时明明可以赚得银钱过得好些,他却从来不做,只过清贫如洗的日子,不由下意识问,“夫君不喜欢钱财?”
  “对,我厌恶钱财。”柳蕴欺身而上,灼热的呼吸缠住冬葵的气息,冬葵莫名感到害怕,身子往后退了退,柳蕴伸手掐住,两人贴得更紧,“你收了王之清多少钱?”
  冬葵一惊,“我没有!”
  “都察院上了折子,告发我与王之清,刑部等会儿就过来人,你总要告诉我实情,我好应付。”柳蕴抬起她的脸颊,手指一一抚过她的眉眼,瞧她在自己手下惊愕,明白,气恼到流泪,“我没有!”
  “你让他进家门了?”柳蕴俨然是在逼她。
  “他说他要洗脸,我便让他进了,可我没有收他的贿赂。”冬葵摇头,泪水溅湿了柳蕴的衣襟,柳蕴垂眸静静看着,半响又问,“到底收了多少?”
  冬葵的泪落满他的掌心。
  瞧着多么可怜。
  倏忽之间,他松了手,拉冬葵再近前,贴面再道,“你不说,我只能来猜一下,沅江府历来贫穷,本无油水可言,可王之清出身京中,家底……”
  “啪”得一声。
  冬葵咬着泛白的唇,收回手时浑身都在发抖,“我说我没有,比起钱财,我分明更喜欢夫君。”
  屋里全然暗了下来,两人都瞧不清对方的神色,但冬葵知道,她夫君那张俊美的面皮上定然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她抬袖捂住了嘴。
  呜咽声让柳蕴有了反应,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隐约夹杂着高声的呼喊,呼喊引来喧闹声。
  “刑部拿人!”
  “开门!”
  冬葵像只受惊的兔子,突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落入柳蕴的怀中,柳蕴紧紧抱了她下,声线沙哑,“等我回来。”
  推门出去了。
  “夫君!”
  冬葵只摸到他的一片衣角。
  第47章
  紧接着, 刑部衙役进门,从家中搜出银票, 柳蕴随他们去了刑部,在牢里待了一夜。
  第二日开审,刑部尚书赵潜主审, 王之清当场承认受贿,刑部派人去拿冬葵上堂对质, 及至冬葵上堂,废帝突然出现, 居于主位听案子。
  如今, 要做这场戏,只把县衙及大牢翻修得阔气许多, 充当刑部大堂牢狱即可,宋平水与工部一说, 工部匆匆去做了, 他回来禀告柳蕴, “已安排妥了。”
  末了,想起当年情景,舔了舔唇, 壮着胆子提醒, “随烟,咱们能别像当年那样什么都不说么?当年难熬是真的,可如今都过去了,咱们都长着一张嘴, 这嘴是用来说话的,若小夫人篡改了记忆,你就把话说开,有苦衷就说苦衷,哄一哄她,会好很多吧?还有,那时你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正巧此时夫人也怀着身孕,等到来年,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随烟,过往的一切就真的过去了。”
  天色昏昏,宋平水面上洋溢的是对以后圆满日子的欢喜,连带着他的这些话,像极了浮在天边的绚烂晚霞,这般美好的畅想,谁也抵不住,柳蕴在这一瞬间扬了扬唇。
  柳蕴一脚踏进宅子,双手将冬葵塞入门里,冬葵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只是动弹不得,没有半分要篡改记忆的样子,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十分尊重记忆,半分都不动它。
  宋平水那些话很快被这个现实碾得粉碎,柳蕴唇角一垂,张了张嘴,迟迟发不出声音来,当年他对宋平水说,休听旁人胡言,是因为他信冬葵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自从入朝,他知道步履维艰,也晓得不知什么时候一盆脏水就会泼下来,可他没料到有人会用最令他难堪的手段对付他,他平生最厌恶钱财,一时间所有负面情绪涨在胸口,又无从发泄,只好逼着冬葵发泄。
  冬葵的泪是他积压在心头的繁重压力下的唯一慰藉。
  房里长久的沉默,冬葵像是故意不放过他,眼巴巴等着他开口,他抬袖轻柔地抚过冬葵的眉眼,头次坦诚心迹,“柳冬葵,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刑部有上千种罪行,哪怕旁人诬我最无耻的一种都可以,唯独受贿钱财这一条,我接受不了。”
  这与当年不符,冬葵面上浮出慌乱神色,柳蕴忍得眸子都泛红了,才舍得狠了心,说出当年的话,“柳冬葵,你便这么爱财么?”
  冬葵的哭声撕扯着他的心。
  当年,逼得冬葵哭,分明是那么的满足愉悦,如今他只能俯着身子,狼狈不堪地听着。
  此时的冬葵一点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连半句话都没机会说,倘若当年他多说一声,“你不哭,我撑不下去。”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门外终于传来了敲门声,柳蕴紧紧抱了一下冬葵,这一下,恨不得将冬葵嵌入他的身体,然后逃一般推门出去,衣角闪过冬葵的手,冬葵慢慢地垂下了头。
  扮演衙役的人动作迅疾地搜出银票,佯装带着柳蕴离开了。院子里归于沉寂,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全然瞧不出冬葵在屋里是何情景。
  当年柳蕴在牢里,只能一遍一遍地想冬葵如何度过这一切,只恨不能亲眼瞧见。
  今时今刻,他亦没有机会亲眼瞧见了。
  他进这个门都进不得。
  宋平水在门口抹了把脸,将宋夫人推过去,宋夫人如同当年一般来至门前,“冬葵,该用晚饭了。”
  门里传来冬葵沙哑的回话,“我不饿。”
  接下来,宋夫人如何劝,她都不出来,只得宽慰道:“你别担心,柳大人得陛下器重,陛下定不会置之不理,说不定明日柳大人就回来了。”
  门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又传来冬葵的疑惑,“可是风停了?”
  这会儿本该寒风凛冽,呼呼地刮。
  “没,刮着呢。”宋夫人忙道。
  暗卫们听令,裹上冬衣,抱起冰块,一一挥掌,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奔涌在院子里,宋平水扯着宋夫人走了,柳蕴在院中伶仃地站着。
  顾颐等人躲在府门外。
  崔时桥:“你这些手下太厉害了,冻得我不行,我想回家喝热汤。”
  顾颐:“给我一碗。”
  “那大人?”崔时桥怕冻坏了柳蕴。
  “你这会儿敢让他喝汤,我喊你爹。”
  lt;/divgt;
  lt;/div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