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夫人隔三差五就会给顾衿打电话邀她来家里吃饭,起初顾衿觉得不合适推辞过几次,可是奈何次数多了拒绝就会显得不礼貌,她偶尔也会提着礼物去看看旁夫人。
  每次去,都是恰逢旁政在家的时候。吃完饭,旁夫人都会让他送自己回家。
  几次之后,顾衿都觉得这种巧合已经巧的近乎尴尬了。
  这晚,旁妈妈故意又留了顾衿迟一点儿,等到不管是公交还是地铁全都末车了的时候,她才让旁政送她回去。路上车很少,顾衿又是个没话时绝对不会主动找话的主儿,车里气氛很静谧,一种诡异的静谧。
  几次和旁政接触下来,顾衿发现他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
  比如,在顾衿和他仅有的几次照面里,旁政的衣服从来都不是邋遢的,重复的。每一次都是衣冠笔挺,哪怕是在家里穿的最随意的休闲装。
  比如,他车里的cd大多数是些老歌,有上世纪美国好莱坞的电影经典配乐,有德国古典管弦乐队的演奏,有一次车里放的恰好是顾衿很熟悉的一首,她几乎脱口而出。
  “re?”
  旁政笑了笑,“现在喜欢老歌的人可不多了,难得。”
  “你也喜欢这个?”顾衿问他。
  “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年龄大了。”
  旁政的目光落到车里放着cd的显示屏上,不知道是说给顾衿听还是自言自语。“一个朋友放在这儿的,一直忘了拿走。”
  后来,顾衿把这些细节跟尹白露当做闺蜜之间的话题聊起来的时候,尹白露以满眼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她。
  这种男人不可能之前没感情经历,尤其是旁政这种有家世还有钱的,搞不好啊,现在外头也还养着什么白月光之类的,顾衿同学,你不要被这种充满了铜臭味儿的外表所迷惑。
  顾衿知道,尹白露说的都对。她不能,不能就这样被旁政所诱惑。
  这次到了顾衿家楼下的时候,顾衿意外的没有下车。
  旁政也坐在位置上没动,两个人像是说好了一样,对峙般的,谁也没先开口。已经是盛夏,车里开车开着空调,顾衿无端感觉有点冷。
  “旁政。”
  他侧脸看她,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顾衿抿了抿唇,斟酌着接下来的该说的话。“我知道旁妈妈的意思。”
  “所以,所以你不必这样。”
  最难说出口的话都说了,顾衿一下子豁然起来。她也转头看着旁政,和他对视,眼神很坦诚。“现在挺别扭的,每次去你家的时候看到你我也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让旁妈妈失望。”
  她牙一咬心一横,硬生生挤出句话。“其实咱俩……不太合适。”
  顾衿如何不知旁政的心思呢,每次看上去他都没有拒绝过旁妈妈提出让自己送她回家的要求,但是她也明白,那最多,就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绅士举动,出于一个长辈的要求,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儿想法。
  旁政这个人,看似礼貌,热情,不会让你冷场,但是隐藏在其表象下的,是他的不宜靠近,是他的寡淡,是他任谁也无法窥探到其内心的真实情绪。既然如此,自己直接把话说开了不是更好。
  “有男朋友了吗?”察觉到顾衿冷了,旁政把空调关掉,降下车里的窗子,似乎并没有过多关注于她刚才说的话。
  顾衿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了。她反问他,“那你有女朋友吗?”
  旁政轻轻的笑,不接她的话。好像气氛一下变得轻松多了。
  “我不太喜欢把感情建立在某种不得已的关系上。”
  “我也是。”顾衿点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握住。“那我走了?”
  旁政下车来给她开门,“好,注意安全。”
  两个人就像就这件事达成了某种默契,关系也似乎从某种尴尬的地步一下子变得坦然起来。
  两个人达成一致,以后旁夫人再打电话来的时候,为了不让长辈失望,顾衿通常都会硬着头皮应付,偶尔家里逼着旁政和顾衿出去见面约会什么的,两个人也心照不宣,嘴上答应,却从来不曾在私下里见过一面。就算联系过一次两次的,也都是像接头似的圆谎。
  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却是已从盛夏到了隆冬。
  那是茂柏公司一年一度的公司年会,为了欢迎顾衿这帮新入职的员工,会餐特地选在了一家口碑很好地餐厅,能容纳近数百人的宴会厅里不分职能部分,大家随意坐,为了活跃气氛,成箱成箱的酒码了一面墙那么高。
  顾衿是新人,被客户部的同事欺负着一连灌了几杯酒,要不是傅安常拦着,估计早就歇菜了。她趁乱去洗手间躲避大家一波高过一波的热情,想着一会儿回去碰碰手气争取抽个奖,正走神,咣的一声撞上个人。
  本来那人没当回事儿都走过去了,可是没走两步,他又停下来了。
  旁政回头,顾衿也回头。
  她喝了酒,脸颊红红的,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头发也松松的挽了起来,险些让旁政不认识。他像是刚才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冷气,原本紧绷的神色在看到顾衿以后缓和了些。
  顾衿和他大方的打招呼,“好久不见。”
  他也点头,“来吃饭?”
  “公司年会。”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对面的包厢忽然探出个人头,朝着这边喊。“旁政!你嘛呢?就等你了还墨迹什么?”
  陈湛北好信儿走出来看,嘴里絮絮叨叨的。“嘿!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怎么在哪都能碰上姑娘搭讪啊!”
  身后那人还想出来看看旁政在和谁说话,顾衿觉得不自在,忙跟他道别。“你忙吧,我走了。”
  还没等旁政留她,顾衿已经走远了。
  身后的陈湛北正好上前来搭着旁政的脖子,眯眼看着顾衿走远的方向。“艳福不浅呐,刚走个白梓卿这么快就又找上门来一个?”
  旁政不悦,踢了他一脚。“滚。”
  那天旁政喝的很多,心情也是近一年中最差的一次。几个朋友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谁也没劝他,甚至有人为了讨好他,特地找来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坐在身边儿,旁政一个都没搭理,整晚除了喝酒以外,就是低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等散了以后,陈湛北提出去开二茬接着闹,旁政也淡淡拒绝了,明明没有一点醉酒的意思,还是一人儿抛下他们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老爷子又不大好了?”
  “少乌鸦嘴啊!回头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陈湛北了解旁政,他招呼着众人。“别管他,谁知道抽了什么风,走走走玩儿咱的去。”
  顾衿接到旁政电话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她已经收拾好睡下了。
  她从睡梦中坐起来,揉着眼睛,看到手机时迅速清醒了。那串号码,是她背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却还是在通讯录里没有任何显示的。
  “喂?”顾衿迟疑着接起来,紧张到感觉话都不会说了。
  对方的呼吸声从听筒中清晰可闻,接着是持续静默,顾衿拿着手机的手握的越来越紧,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打错了。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我是旁政。”
  “我知道。”顾衿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好像比以往粗重了些,应该是喝了酒。
  又是一阵沉默。
  “我在你楼下。”
  顾衿从床上起来,她小小的卧室里有一扇窗正对着楼下大门,透过窗帘的缝隙,能清楚的看到路灯下站着的人。
  在顾衿近乎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里,我在你楼下,这样的话是足以让她遐想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暗示,但是顾衿知道,在这样的夜晚,她一直强装着对旁政的冷漠与生疏终于在这一秒,分崩离析。
  她顾不得什么女人的矜持,顾衿抓起床边的外套,为了不吵醒母亲,蹑手蹑脚的出了家门。
  旁政就站在单元门前的感应灯下,顾衿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两个人隔着几步,旁政打量着她。
  应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脚上还穿着卡通的棉拖鞋,一身浅色睡衣外罩着厚厚的外套,她卸了妆,和几个小时前在酒店里见到时不太一样,头发浓密乌黑的披在肩上,未施米分黛。
  他上前一步,斜斜的影子拢住她,顾衿望着他,并没有后退。“你喝酒了?”
  “唔,喝了很多。”他很诚实。
  “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是清醒的。”
  旁政微微低下头,迎合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再问你最后一次,有男朋友吗?”
  在寂静无声的凌晨,一个男人来一个女人的楼下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顾衿就是再傻,也明白旁政的意思了。
  “没有。”顾衿清透的一双眸子映出旁政的身影,她毫不躲闪。“你呢,你有女朋友吗?过去,现在,都算。”
  他看着她,目光渐深。顾衿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眼就能见到底,可是对于她来说,旁政就像是一个黑洞,深不可测,一旦踏进去,会万劫不复的。
  顾衿在这样的眼神中心跳加快,冻得脸色发白。她在等。
  “没有。”
  然后在顾衿的期待中,在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抱有一丝紧张和忐忑的时候,旁政忽然伸出手,轻轻压在她的脑后,让顾衿靠近自己。
  她额头刚好抵在他肩膀往下一点的地方,旁政摸着她浓密的头发,似在安抚,又似乎是宠爱。
  他抱着她,一把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这个夜晚让顾衿猝不及防。
  “考虑一下,和我试试。”
  第11章
  那是顾衿和旁政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
  不管是结婚之前两个人的交往,还是结婚之后两个人的同居,那么温情,那么悸动的怀抱也只有那一次,顾衿甚至有时候一度怀疑,旁政那天晚上可能根本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如果说在答应和旁政交往之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生疏的,偶有暧昧的,那么在和他交往之后,完全就是变了一个画风。
  顾衿以为的旁政,脱去那层风度翩翩的外表,实际上毒舌又讨人厌。
  他带她出去吃饭,在服务生面前,他可以一边慢条斯理的签单一边体贴的问顾衿,真的不需要再加什么了吗?等服务生走了以后,他又可以翘着二郎腿注视着满桌的盘子悠悠调侃道,你一个女的怎么能吃那么多?
  偶有一次兴致来了,他陪着她去逛商场,当顾衿纠结鞋子是买黑色还是蓝色的时候,他可以给出两双都买的建设性意见并且去付账,也可以在顾衿拎着纸袋满心欣喜的时候不疾不徐的打击她,这么难看的款式你竟然能同时喜欢上两个,真是太可怕了。
  望着他傲娇离开的背影,顾衿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没什么是能让他提起兴趣的。她也问过他,她说旁政,你觉得你生活里有什么是让你觉得特别感兴趣,或者值得你去付出心血和注意力的东西吗?
  他当时皱眉还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了两个字,没有。
  顾衿不死心,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吗?他把车子倒进车库,只专注于后面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一方天地。
  顾衿挫败,所以就连旁政求婚的时候,他都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
  那一年的清明,旁政的爷爷在医院住了已经有半个月了,参与会诊的医生专家都说老人家的身体状况不好,康复的希望也不大,顾衿陪着他从医院出来,不管是天气还是旁政的神情,气压低的让顾衿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知道旁政从小是由老人家一手带大的,祖孙两个感情很深,那种相依为命的情感顾衿深有体会,而且旁爷爷是个很乐观和善的人,每次在医院时对着医院的大夫护士愁眉苦脸的,可是一见到她和旁政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说自己不舒服,老人瘦瘦的躺在那里,谁看了都难过。
  晚上旁政开车送她回家,顾衿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只能恳切的安慰他。
  “爷爷一定会好的,上了年纪的人有血栓梗塞也是正常的,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他开着车,对顾衿的话恍若未闻,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等这个月过去,五一结婚吧。”
  顾衿懵了。
  旁政把车停在路边,摸出一根烟来抽。“爷爷早年出海中过弹,当初医疗条件不好,弹片有一半儿留在脑子里,这次复查情况很糟糕,而且也不单单是脑梗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