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把花盆下面的桌子擦一擦,昨天我去看的时候上面落了一层灰,早起来不及了,就给忘了。”
  “旁政,你换好了把脏衣服放洗衣筐啊,不要乱扔!”
  她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也不出力,飞行棋玩腻了就翻个身,歪在地毯上看杂志,旁政半天没动静,等顾衿快要睡着了,他才两只手沾满土从外面进来,一开门,就带了一身寒气。
  顾衿拿开杂志,露出两只眼睛。“脏死了你!”
  “好像这都是你的活儿吧?”
  顾衿刷啦啦的翻着杂志,学着他的样子懒洋洋的。“能者多劳嘛。”
  旁政举着手,本来是想去浴室洗澡的,他进去想了想,把手洗干净,又出来了。顾衿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穿着毛茸茸的兔子睡衣,她卸了妆,皮肤剔透,浑身都带着一种干净舒服的味道。
  存了心想逗逗她,旁政俯下身故意和她脸离的特别近,顾衿睁眼看他,“干什么……?”
  “今天晚上你家楼下,你闭着眼睛到底想什么呢?”
  他故意拉长了语气,慢慢把头凑过去,双手抓住顾衿的胳膊往头上举。“不会……当我能亲你吧?”
  两个人离的越来越近,旁政低着头,只要他肯,就能吻到顾衿的嘴唇。那是两瓣柔软的,不沾任何色彩和脂米分的唇瓣,旁政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顾衿身上的味道让他说不出来,不是香水味,但是他却最熟悉。每次离她近一点就能闻到。是洗发水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的味道。
  顾衿此刻紧张的身体都绷起来了,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上去跟只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她想,这个时候,旁政就算是真的吻下来,或者真的发生什么,她是不会拒绝的。
  气氛一下变的暧昧起来,他一只手抓着她的两只胳膊高举头顶,整个人半压在顾衿身上,他眼睛很黑,黑到顾衿能清楚的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他身上有外面的空气的凉薄气息,还有淡淡的烟草味儿。
  两个人对视长达十几秒,顾衿猛的想起今天顾妈妈问他的,关于孩子的事。
  她紧张到吞了一声口水。
  “还真是这么想的……”旁政闷笑,一下拉开自己和顾衿的距离。
  “放屁,我是怕你打我!”
  旁政皱眉,“不许说脏话!”
  “没说脏话!这不算!“顾衿一骨碌翻身而起,险些磕着旁政的下巴,她控诉旁政。“你身上的香水味太重了,熏的人眼睛疼。”
  “说,去哪里鬼混过?”
  旁政被她推倒,大咧咧用一只手撑着地,满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是别人的,就不是你的?”
  顾衿掐腰,抽着嘴角冷笑,十分骄傲。“因为一闻就没我的贵。”她低头又凑过去在他衣领的地方嗅了嗅,像只小猫儿。“你们还接过吻。”
  她是陈述句,旁政没回答,依旧满不在乎的看着她。
  顾衿盯了他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拍拍屁股回房去了。
  她卧室发出轻微上锁的声音,隔着一扇门,门内门外的人皆换了一副表情。
  顾衿紧紧贴着门板,然后缓慢的,带着轻微颤抖的,闭上了眼睛。和他不过一墙之隔,顾衿今晚强撑着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她差一点,差一点向旁政妥协。
  她可以对他多日的行踪不闻不问,可以不管他今日明日到底宿在何处,陪在身旁的人究竟是谁,但是顾衿受不了他对她有一点点好。那种好,会让顾衿产生错觉,产生他爱她的错觉。哪怕那是他出于责任的保护,处于顽劣心态的调侃。
  在她对旁政长达数百个日夜的执念里,顾衿一直以为,爱他,是她一个人的事。
  偌大的客厅里,旁政还是之前被顾衿推开的姿势,他慢慢沉下嘴角,半晌又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是讥讽的,自嘲的,无奈的。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顾衿,他在赌她的反应,她没躲,甚至没抗拒,这是旁政最怕的事情。
  记得婚礼前夕,他和陈湛北几个人一起吃饭,席间提起他的婚礼,他们调侃他得了个年轻貌美的好姑娘。陈湛北喝多了,勾着他脖子。他说旁政,顾衿这女的心眼儿直,你不拦着她她能一条道跑到黑,信我一句话,要么你就别碰她,等找个合适的机会一拍两散谁也不耽误谁,要是你碰了,她就能沾你一辈子。
  旁政当时不太高兴,虽然还没娶顾衿,但是听别人这么说,心里还是不舒服。
  陈湛北摆摆手,说我不是那意思。不是说顾衿沾手,是你自己,光你自己心里这关你就放不下。咱们太了解你了,也不是咒你,要是你和顾衿真到那一天了,一旦有这层关系你想想你还能不能走的那么利索。
  旁政舔着嘴角不死心,与其说他不死心,倒不如说他不信邪。
  后来结了婚,他和顾衿真的分房而睡,或者说,是他在伺机而动。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能自己和顾衿关系更会让他觉得心安的机会。
  可是直到今天机会来了,旁政才猛然发觉,他以为可以到的那一步,他和顾衿,永远到不了。
  第8章
  如果有人问顾衿,你现在后悔在自己年纪尚好的时候选择毫不犹豫的嫁人吗?也许你未来还能遇到很多更好的人,会遇到更合适你自己的人,会遇到比旁政对你还好的人,你后悔吗?
  顾衿的答案一定是,不。
  她知道如果再等一等,可能会碰上一个比旁政爱自己多一万倍的丈夫,但是顾衿也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碰上一个能够令自己如此掏心掏肺的爱人。
  其实她和旁政认识的时间没有多长,算上结婚的这半年,也就一年多一点。
  那时候顾衿刚刚大学毕业,正忙着找工作,每天焦头烂额起早贪黑。顾妈妈在顾衿上大学的时候,一直是在家乡c城住的,只偶尔在顾衿放假的时候会坐火车过来照顾她。
  后来顾衿毕业了,顾妈妈不放心她,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吃亏,便搬过来和她一起住。
  那段日子顾衿每天早早离家,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来,顾妈妈为了给她补身体,白天的时候就去离家很远的菜市场给她买好吃的,那是个早晨,顾衿早起起来咕哝了一句想喝牡蛎汤,顾妈妈就记在心里了。
  中午在水产市场逛着逛着,顾妈妈就听到有人叫她。“若萍?”
  顾妈妈姓冯,叫冯若萍,今年刚刚办了提前退休,之前一直在c城一家报社当时报总编辑,冷不丁听见这声儿还以为是之前采访过的朋友,一回头,才发现离她几步远的的地方站着以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妇人。
  六月初的天气,妇人挽着昂贵的包包,穿着家常的淡紫色真丝裙子,头发在后面梳了个大方的发髻,面貌保养的很是年轻,身后还跟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家政阿姨,一双手提满了蔬菜瓜果。
  顾妈妈一下愣住了,她觉着面前这个人很熟悉,可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或者说隔了太多年,她没敢认。
  穿着淡紫色裙子的妇人又上前走近了两步,抓着顾妈妈的手,有点激动。“若萍!还真是你啊!”
  顾妈妈也有点惊讶,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声,“您是,旁副舰长的爱人?”
  两个人同时哎呀一声,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惊喜。上了岁数的人,对于年轻时的旧友格外认亲,何况是旁夫人心里一直有愧的。
  说起旁顾两家的渊源,还要从十几年前的一次沉船事故说起。
  那时候,顾衿的爸爸顾永明也是一名海军,是时任副舰长旁磊的部下,主要负责船上的日常供给,顾永明为人老实忠厚,人缘很好,和旁磊的关系也不错,两家住在海岛上同一个家属楼,偶尔有了什么难得的给养补贴,旁磊总是叫上顾永明一家人来吃饭。
  后来有一次部队派发了紧急任务,岛上的所有官兵都在为这次任务忙碌,顾永明更是一个星期都没回家,因为涉及保密,出海那天,码头上站满了来送行的家属,顾妈妈抱着顾衿,远远的跟顾永明招手,那时候顾衿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短短的花裤子,冲爸爸软糯的喊话,等着她爸爸回来给她带五颜六色的石子和贝壳。
  在一片号角和汽笛声中,顾衿和她的妈妈,送走了爸爸,和这岛上这许多平日里对她和蔼慈祥的叔叔伯伯。
  变故发生在五天后,顾妈妈下了班从学校接了顾衿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口,就隐隐感觉气氛不对。平常永远热闹的家属大院儿里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沉默,单元楼前,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旁磊和身穿白色海军军服的首长在一边等。
  看到顾衿和她妈妈,旁磊先是让女兵抱走了顾衿,然后才一脸沉重的看着冯若萍。
  “作为永明的上级,我很沉痛,也很抱歉。”
  从旁磊紧蹙的双眼和和他哀拗的眼神中,顾妈妈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脑中轰的一声,仿佛天都塌了。
  沉船事故,下落不明。在车往事故发生地开的途中,这八个字压在顾妈妈的心口,让她险些崩溃。基地首长都劝她不要带着顾衿,可是年纪才六七岁的小姑娘已经预感到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嚎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让冯若萍一个人走。
  那天江上有浓浓的水雾,又是个阴霾天,快要临近黄昏的水面上镀上一层昏黄,远处依然有汽笛长长鸣叫着驶过,江岸上拉着长长的警戒线,有重型打捞船只在上面作业。
  那是在找顾衿爸爸和一同出危险的士兵。
  旁磊站在顾妈妈的身边,满面悔恨愧疚。
  我和他一起被分到另一艘船上去协同作业,没想到出了事故船被人打翻了,他为了保护船上的给养物资给我争取时间,砸破了舷窗让我先跳出去,连氧气瓶都……
  旁磊说不下去了,他指着顾永明的军装眼泪纵横,那衣服上湿漉漉的,除了冰凉的海水以外,再无其他。
  搜救活动整整一天一夜,顾永明的遗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顾妈妈死死捂住顾衿的眼睛,终于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
  之后就是葬礼,在海岛上的一个小礼堂,顾衿和妈妈穿着一身黑衣,站在父亲的遗体前,接受吊唁。
  基地首长说组织今后会安排冯若萍和顾衿的工作和学校,让烈士走的没有后顾之忧,旁磊和夫人也在葬礼上痛哭,跟母女二人一再保证以后有他们旁家在,不会让她们受一点委屈。
  可是顾妈妈看着被白花簇拥着的顾永明,知道有些事情是怎么弥补都改不了的,比如她失去了一直当成顶梁柱定心丸一样的丈夫,比如顾衿失去了保护神一样的父亲,那是不管日后用多少顺遂都无法改变的。
  基地给顾家发放了一笔抚恤金,不小的数目,那是他们能够为母女两个争取到最多的了。当时出了事故旁磊要接受调查,顾妈妈就在这个时候,收拾好了行李,带顾衿回了远在c城的老家,一同带走的,还有顾永明的骨灰。
  她不想背着烈士家属这个字眼一辈子,也不想让顾衿被家属楼里那些尚且天真的孩子说成是没爸的孩子。家里有父母和公公婆婆要照顾,丧子之痛身边总要有人去安慰。顾妈妈断了和海岛这边的一切联系,部队也来人找过她几次,都被她拒绝了。
  就这么,三十几岁的冯若萍承担起了所有的重担,一个人拉扯着顾衿在c城生活,一面怀着对亡夫的思念照顾他的父母,一面承担着生活的压力抚养着女儿的长大。
  十几年过去,旁夫人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顾妈妈,她抓着顾妈妈的手不肯撒开,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旁夫人的语速极快。
  “这些年一直都打听你们娘俩儿去哪了,老旁后来被调到湛江去了,前几年我跟他才刚回到b市,这老旁啊……每逢过年就私下里跟我念叨你们,生怕你们过得不好。”
  顾妈妈笑了笑,眼角皱纹明显要比对面的妇人多很多。“难为您这么想着我们,当时走的时候没打招呼,带着女儿回去探望探望爸妈和公公婆婆,老顾刚去,怕他们年岁大了需要人照料,就把家搬回去了。”
  同样是两个女人,都是从过去的年代一起经历风雨的,也都是在每天早上六点就吹起床号的部队家属楼一起生活过的,可是十几年的时间,境地却是这么的不一样。
  旁夫人听到顾妈妈这么说,不禁唏嘘,“你呀……就是性格太要强……”
  今天难得碰上,说什么也不能再让顾妈妈走了。旁夫人一路把她请上车,直接接回了家。
  如今旁家住的也再不是当年的红瓦大院了,换成了独栋别墅,门口有专人站岗,连司机和车子,都是和当年不一样的。
  旁家是世家,早在旁磊父亲那一辈就是为海上做贡献的军人,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光景,也是顺理成章。
  正逢旁磊下班回来,见到顾妈妈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才感慨万分把人请进了书房,到了晚上觉得谈的意犹未尽,硬要留她在家吃晚饭。
  顾妈妈推辞,“衿衿就要下班了,我回去还得给她做饭。”
  提起顾衿,旁磊眼睛又是一亮,十分高兴。“衿衿也在b市?现在算算都该……大学毕业了吧?都成大姑娘了,有男朋友了吗?在哪里上班?”
  这对母女一别这些年没有音信,从心底里,旁磊是觉得亏歉的,他一直以为可能顾家这两个人会是自己一辈子的遗憾了,但是没想到还能有再度见面的一天,他是由衷地,希望自己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还没有男朋友,现在一直专心找工作,每天我都抓不到她人。”顾妈妈还是之前和善平静的,她站起来,“老旁,我知道你心里在意什么,但是这些年我和闺女都挺过来了,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到底老顾也是出了意外,你不必……那么自责。”
  到底是烈士的妻子,一身风骨和傲气这些年一点没变。
  顾妈妈不想让旁磊觉得自己是来上门讨债的,相对于这种见面方式,她更愿意自己是一个和他们久别重逢的朋友。旁磊夫妇不用多言就明白了顾妈妈的意思,“那就留在这吃个晚饭,叫上衿衿,我跟她阿姨这么多年没见到她了也很想她,就当两家叙叙旧。”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顾妈妈没有再推辞,给顾衿打了电话,旁磊特地让自己的司机去接。
  旁家上下就住了旁磊夫妇二人,整个家里都因为顾家母女的到来忙了起来,旁夫人更是亲自下厨做饭。
  顾衿对旁磊的印象有些模糊了,顾永明去世的时候顾衿才六岁,顾妈妈当初也没有把父亲具体去世的原因告诉顾衿,在顾衿印象里,隐约只记得旁磊是住在隔壁楼上的旁叔叔,每次出海回来都会拿一些新鲜的海鲜给自己吃的。
  旁磊在席间怎么看顾衿怎么喜欢,多年不见,当初梳着两个羊角辫的丫头已经成长的亭亭玉立,姑娘家家性格也很好,见到多年没见的长辈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尤其是一笑起来,嘴角轻轻上翘,眼睛弯起来很讨喜。
  “衿衿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二十三了。”
  “真好。”旁磊感慨,“你身边多亏有这么个丫头跟你做伴儿,不像我跟老沈,养了个儿子在外头天天不着家,岁数也不小了,现在还没成个家有个着落。”
  那时候旁磊在海岛当兵,爷爷不忍心让孙子跟着去受苦,就把儿子留在了老人身边,所以顾妈妈只是听说过旁家有一个男孩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
  顾衿眼观鼻鼻观心的吃饭,顾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笑了笑。“都一样,将来女儿嫁出去了也是不能留在身边的。”
  旁磊有意提起顾衿的个人问题,“衿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