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不会说话了。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忍住眼泪, 发疯一般用手指一下下戳着检测者姓名中空白的那一栏。
  抱歉, 邹先生。机器人管家马上理解他的意思, 上前解释道:他现在还不方便见您,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再派人来接您。
  车已经在楼下, 您收拾一下就可以跟唐先生离开了。
  管家说完就离开了房间,礼貌地带上了房门。
  邹允捧着检测报告,迷蒙的泪眼看向唐堂。
  他记得管家之前说过,唐堂参与了整个过程,他在等唐堂跟他说些什么。
  邹允你唐堂担心地把手搭在邹允的肩上,没事吧?
  邹允摇摇头,又指了指手里的检测报告。
  是。唐堂点点头,我看着做的。
  机场要赶回市区的路程不近,路上也时常堵车,昨天他急急忙忙赶到cat咖啡的门口时,没能见到等在那里的邹允。
  本来他没有多想,进店点了被咖啡,一边逗猫一边等着邹允,却在两个店员的闲聊中听到,刚才明明有个大学生似的男孩子好像在门口等人,怎么一扭脸就不见了。
  两人说到那个等人的学生身材瘦弱,穿得也单薄,可怜兮兮地站在冷风里,冻得直打哆嗦,就跟他怀里抱着的流浪猫一样可怜。
  这种种描述越听越像邹允,唐堂再也坐不住了,打听之下确定那个人一定是邹允,可现在却不见了。
  于是才有了他在街上发疯似的找人的一幕。
  等他被人带上车,看到的是已经昏迷的邹允。
  他们肯带我见你他愤愤地说道:大概是怕我去报警。
  邹允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唐堂刚才看着管家的眼神十分不友善。
  那房间里已经没有陌生人了,可当他尝试着开口说话,还是喉头发紧,只能又指了指手里的检测报告,你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唐堂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昨天是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
  就冲着有人迷晕邹允这事,他就已经被对方充满敌意。
  可那个带着机器人笑容的管家礼貌地说,知道邹允的身世,能替他找到现在尚健在的亲人。
  虽然同是孤儿出身,但唐堂是在车祸中失去了亲生父母才成为孤儿的,他了解自己的身世,家里也还有几个远房的表亲;他不知道血亲对邹允这样纯粹的孤儿来讲意味着什么,也不能替邹允拒绝寻亲。
  于是他只能守在邹允身边,保证邹允安全的同时,看着整个采样和送检的全过程。
  这也就意味着
  听完唐堂的解释,邹允撕扯着干涸的喉咙,终于大哭出声。
  这也就意味着,检测报告上说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有血脉至亲在世,而且,也许很快,他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生如浮萍地漂泊了二十八年,他昨天还以为自己要流落街头,可今天就突然有了血亲。
  唐堂连忙在床头柜上拽出几张纸巾,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邹允。
  他很想抱住邹允,但伸出的手最终在将要碰到邹允颤抖的双肩时收了回来。
  你一晚上没回去了,我他只能试图转移话题,分散邹允的注意力,送你回家吧?
  不!
  邹允闻言,拼命地摇头。
  他不想回观海一品那个家去。
  你眼泪好像也顺带打湿了干涸的嗓子,他终于能正常说话了,能带我走吗?
  唐堂有些震惊,以前的邹允,连回家晚一点都是要着急,还被他假装嫌弃地嘲笑过几次;可当时邹允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家里有只小奶猫等着他回去喂食。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邹允仿佛连连眼角的泪水都在像他祈求。
  好。虽然心疼得不行,但他最终也只能点点头扶起邹允,我带你去酒店。
  *
  好在唐堂每次回国一定会来看邹允,在酒店常年开着包房,所以邹允虽然没有身份证件,还是很顺利地进了房间。
  进屋后他给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换上刚才在路上重新办理的电话卡,先给昨天的司机打了个电话。
  知道司机已经没事,离开了派出所后,他想了想又麻烦了对方一件事情,去观海一品的那套房子,帮自动喂食器里加点猫粮,再换换猫砂。
  这件事他想了一路了。
  路上他就想麻烦司机拐个弯,先回观海一品一趟,看看家里的小布偶,或者直接把猫接出来,但话几次到了嘴边还是开不了口
  他实在没有勇气回到那个家里。
  电话那头,司机自然是很爽快地答应了,邹允也用用短信把门锁密码发了过去。
  之后他深吸几口气,拨通了前台小姑娘的电话。
  虽然那家画廊也许很快就会被肖飒收走,不再属于他,但只要画廊还在他手里一天,他就不能弃之不理;更何况,人家一个打工的小丫头有什么错呢。
  他想起昨天那个女孩快要急哭的样子,总不能就这样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
  前台倒是很快接起电话,语气也不见了昨天的慌张,很轻松地告诉邹允,肖飒的助理昨天就已经来处理过了,现在画廊暂时歇业几天,给她放了假。
  肖飒处理了?
  邹允挂掉电话愣了两秒。
  大概,就是关门歇业吧。
  不过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
  没有了这间画廊,他跟肖飒,就真的两清了。
  善后了所有的事情,他才又想起了还放在背包里的那份报告,也突然想起之前肖飒说过的话。
  那是跨年夜的晚上,他被银滩焰火晚会的巨响吓得逃回了当时的家,那间出租屋;在门口他险些跌倒,碰上和自己做了邻居的肖飒。
  他无意中提到了肖飒的爷爷,也就是肖震云的死,礼貌地跟肖飒说了对不起。
  当时的肖飒很轻松地跟他说没事,还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的人,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那时候他以为这只是肖飒安慰自己的客套说辞,不过现在看来,有时候人与人相处的感情,真的比生物学意义上的血亲来的重要。
  找到亲人这件事的确短暂地震撼了他,可当他把那纸检测报告放进背包里,心里最挂念的仍然是眼前的烂摊子,昨天没有处理完的人和事。
  现在该做的事情都暂时告一段落,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一样。
  唐堂包下的套间很大,刚才他看见邹允摸出手机后就默默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现在邹允看着只有自己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看胸前黑乎乎的爪印。
  连昨天的那只流浪的小土猫都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他也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了。
  洗完澡后,他拉上双层的遮光窗帘,独自躺在酒店的大床上,闭着眼睛,却一分钟也没有睡着过。
  直到门口出现两声猫叫,他拉开房门,看着唐堂抱着小土猫站在门口。
  早上他们给你吃了什么啊?唐堂一边挠着怀里小猫的下巴,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一整天都不饿吗?
  邹允这才抬头往客厅的窗外看了一眼,天都黑了。
  赶紧收拾一下吧。他看着邹允身上的酒店浴袍,美食博主带你去吃好吃的,再买两件换洗衣服,顺便
  给我们小黄挑袋猫粮,总吃人吃的东西盐分太高,对身体不好。他逗着怀里的小土猫,是吧,小黄?
  小黄?
  原来小土猫已经有名字了吗?
  可家里的小布偶还没有。
  原来在意和不在意的区别,是这么大的。
  他能看出来,唐堂真的很喜欢小黄,即使小黄那么普通。
  从一个多礼拜前,在酒吧那个糟心的晚上前几天,他就和肖飒吵过架,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都没有笑过,现在终于勉强挤出了点笑容。
  他伸手摸了摸小黄的脑袋,笑着说:好土的名字啊。
  你懂什么?没听说过吗唐堂也跟着笑了笑,贱名好养活!
  是吧,小黄?
  赶紧去收拾吧,现在饭点儿,好吃的地方都排队。说着他抓起小黄的爪子跟邹允做了个拜拜的姿势,小黄,跟哥哥说再见。
  邹允看着门口一人一猫的和谐画面,真的不想扫了唐堂的兴,但他
  唐堂,我他抱歉地把人叫住,还不饿。
  之前肖飒离开的那段时间,他还有工作可以逃避,现在连画廊都关门了,他所有画画的工具都在观海一品那个家里,虽然唐堂收留了他,但他好像还是无处可去。
  现在他不想出门,也不想见人,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唐堂的背影僵硬了一瞬,转身时却已经换好了恰到好处的关心表情。
  是在担心画廊吗?
  一白天在等邹允时,他无聊地翻着手机,已经看到了雨辰峰拍卖行出事的新闻;他还记得邹允拒绝他找来的小拍卖行时提起过,肖飒安排了他跟雨辰峰合作。
  现在邹允不肯回家,连电话号码都换了,显然不止是画廊出了事,他和肖飒也一定闹得很不愉快。
  唐堂真的很后悔,一个多星期前的那个晚上,为什么要跨进那家酒吧;又或者,为什么要在看到沈笃的额头受伤后一时心软,没有跟着邹允追出去。
  如果没有那个错误的晚上,他不会浑浑噩噩封闭自己一整周,错过了邹允那么多的电话和微信;如果他早点知道这一切,就算不能真的做什么,至少也能陪陪邹允,不让邹允一个人扛着:如果
  如果没有那个错误的晚上,刚才邹允崩溃大哭时,他起码可以抱抱邹允。
  可现在,他只能上前拍拍邹允的肩膀,不饿也多少吃点。
  我出门给小黄买猫粮,顺便也给你带点吃的。说着他把怀里的小土猫交给邹允,小黄留下来陪你,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也给我,我顺便拿出去送洗。
  *
  夜色渐深,震云集团总部大楼渐渐暗了下来,董事长办公室却灯火通明了整夜。
  第二天一早,上班时间刚到,助理就抱进来一沓文件,放下后简单说了两句就转身离开;肖飒逐一签完字,手里正捏着公司的公章。
  肖飒!你疯了!
  沈笃推门冲了进来,一把抢过公章砸向墙角。
  他很少这样生气,但肖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默默转身,从墙角捡起了公章。
  十几年的挣扎和谋划,我多少次劝你放弃,是你坚持要报复肖震峰的,现在马上就要成功了!
  沈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肖飒的背影。
  你却要在这个时候放弃?
  肖飒捡起公章缓缓转身,看着沈笃的眼神空洞麻木,连那双瑞凤眼微挑的眼角都跟着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我错了,还不行吗?
  起先他以为邹允的震惊和愤怒,是怪他没有完成之前的承诺,毕竟是他说过把画廊的事情交给他;可不等他用雨辰峰替画廊打开知名度;拍卖行就先倒了。
  后来他才知道,邹允是误会了,误会他故意用雨辰峰的事情教训邹允。
  可现在真相只有他一个人明白,这的确是一个教训,不过不是他给邹允的,而是肖震峰给他的。
  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
  邹允已经失踪了一天两夜。
  他动用全部力量去找,查遍了观海市所有的监控,终于在一家私人店铺门口的防盗监控里,看到已经昏迷的邹允被一伙人扛上了车。
  车牌他也查过了,惯用的套牌手段,车子也一定在路上多次换过了套牌号码,连道路监控也跟踪不到去向。
  邹允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之后很快,他就接到肖震峰律师的电话,像是掐准了时间。
  律师替肖震峰传话,说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是三天。
  上次肖震峰给他的机会是一个礼拜,他在那一个礼拜内提前了所有计划;计划很成功,他几乎就要得到一切,却失去了邹允。
  所以这一次,肖震峰只给他三天。
  他已经没有选择。
  捏着公章,他神情木然地走回桌边,我只想让他把邹允还给我。
  既然对方是邹允,他早晚都是要屈服的,不得不说,这一次肖震峰拿他的软肋,拿得很稳。
  既然早晚要屈服,那不如就早点。
  早点把邹允换回来。
  没有什么犹疑,他盖下公章,却印在了沈笃的手背上。
  沈笃单手按住桌面上那份股份转让协议,除了在大街上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你还做过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肖飒没有抬头,只盯着沈笃手背上的红印,报警吗?
  说来可笑,他还真的不是没有想过。
  有健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失踪,要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报警人还要携带与失踪者关系的证明才能报警,可法律上,他跟邹允毫无关系。
  他也想过,把邹允在昏迷状态被人带走的监控交给警察,但他不知道那会刺激肖震峰做出什么。
  毕竟,那个人,本来就是个疯子。
  肖飒沈笃痛心地看着邹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
  说着,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扔在肖飒面前,屏幕的照片里,一个熟悉的男人正打开他在观海一品那个家的房门。
  家里的大门装着全世界安全度最高的指纹密码锁,只有他和邹允可以打开;小区物业安保健全,不是什么小毛贼能随便去撬锁的。
  而且画面中的男人他很熟,正是他之前配给邹允的司机,一个退伍武警。
  他当然不可能把家里的密码告诉一个外人,连沈笃都不知道,那就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