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上面零星布满了污血,殿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气。
  他阖着眼皮,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为何偏偏在最有把握的环节出了差错。那碗银耳百合羹,已经被刘仁海悄悄换掉了,他准备来一场瓮中捉鳖,却没想到如今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竟然会是自己。
  他什么都能听到,却又手脚无力,胸口剧烈的疼痛,嘴角不断呛咳出污血,头昏沉的厉害,就好似有人硬拉着头皮往下坠,不管他怎样暗示自己,眼皮始终无法睁开。
  高皇后被困在殿内,每动一步,看守的侍卫都会跟着移动过去。
  凤袍上的污血擦不干净,地上还有汤碗碎片,剩下的几粒百合黏糊糊的粘在地上。
  陆玉明只剩下一口往外吐的气,软趴趴的瘫软在地上,撕开的衣服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
  “你想造反吗?”
  她哑着嗓子,依旧维持高雅雍容的姿态,高相站在对面,斜眼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晋帝,随后拂了拂衣袖,笑道。
  “皇后娘娘,自古以来,君臣一心乃为国之大幸,尽管你是我亲妹妹,可微臣不能看着皇后娘娘毒杀皇上而无动于衷。
  太子谋逆,皇后娘娘助纣为虐,微臣要为大晋的百姓考虑,不得不扣押你们。如今燕王大婚,齐王行动不便,身为晋国的丞相,微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皇后娘娘手里的凤印,再不好被有心之人利用。”
  “高相,你混账!你说的这些脏话,泼的这些脏水,没有证据之前,本宫一样都不认。
  相反,不光不认,本宫觉得,高相举兵进宫,联合王家走狗,直奔承德殿,用心不良,歹毒可恶!
  你别忘了,禁军统领林怀眠还在宫城之中,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等着被围剿吧!”
  殿内的烛火慢悠悠的燃着,将这对兄妹的嘴脸映照的愈发狰狞肃穆。
  “林怀眠?”高相颇具玩味的看着困兽之争的高皇后,显然,他早就考虑到林怀眠的处境。
  “也许他的人头很快就送来了,也许就连兵符也会一同送来,总而言之,妹妹,别反抗了,我不想对你动粗。
  日后,咳咳,我不会伤害你跟少陵,囚禁懂不懂,至少你们会活着。
  你要认清现实,我让瑞儿登上帝位,比陆玉安要好太多。当年淑妃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
  高皇后踉跄了两步,忽然跪倒在床前,两只手捧着晋帝的下巴,晃了晃,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你自己下的毒,自然知道毒性多强,难不成皇上还能起死回生?”
  高相冷哼出声,殿门外有人敲门,三重一轻,紧接着侍卫打开半扇,有两个人端着托盘迈着碎步进来。
  应是当差的内侍。
  红绸布下面盖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虽然看不到里面,可红绸布被血染红,托盘边缘也在不断的往下滴答滴答。
  高皇后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的瞪着,高相双手负与身后,眉毛微挑,叹道,“可惜了,林统领当值没几天,命丧黄泉。”
  尾音落下,他的右手恰好揭开了红绸布,连看都没看,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看到了吗,林统领在....”
  一阵恶心迎面扑来,高相忽然愣住,紧接着抬眼扫向那两个内侍,托盘上赫然躺着的,是王都尉的人头,眼珠崩裂,脑/浆也被砍开了花,糊着鲜血的头发滚成一缕一缕的脏乱。
  “怎么回事?”
  高相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握在腰间的短剑上,他有些慌乱,甚至无端的惊恐起来。
  端托盘的内侍抬起头来,正是林怀眠那张森冷结实的脸,托盘砸到地上,那颗头咕噜噜的滚到了高皇后脚下,她惊叫着爬起来,又赶忙上前去拽陆玉明的胳膊。
  “高相,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林怀眠挥挥手,无数禁军破门而入,将原本看守高皇后和陆玉明的侍卫团团围住,突如其来的变动让高相无从反应,他站在原处,想着的,却是如意而至的信号烟火。
  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么高广瑞如今肯定被抓了。
  高晚之呢?
  他摇摇头,女儿做事应当没有纰漏,新婚之夜的合衾酒,她会迷倒陆玉安,就算做做样子,陆玉安也该喝下的。
  “你怎会活着?”
  宫城内禁军只有几百人,宫门被围,林怀眠怎么可能活下来。
  王都尉带着两千人,难不成悉数被杀?
  “今夜换岗的时候,还要多谢高相处心积虑派人送去的饭,不过它太丰盛了,高于我们平日的伙食。
  还有,北门你的那些走狗,日里便被秘密处决,换成我们自己的守卫了。宫城内,不是几百禁军,而是三万禁军枕戈以待,随时护驾杀敌!”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如同一滩腐肉。
  “高相,本王来晚了,你这烂摊子,怎收拾的这样拖沓。”
  陆玉安自林怀眠身后走出,萧子良和张冲一左一右,殿外声音山呼海啸一般,气势雄浑,大局已定。
  鸾玉看了眼旁边的旗子,晋的字样被血染红,地上躺着无数尸体,她一路杀来,仿佛红了眼,现下胳膊才觉出疼痛,提剑的手不断的抖着,她以剑首撑地,微微弯下腰,这才觉得好些。
  她是男装打扮,混在侍卫当中,顾衡等人在长安街布防,如今的燕王府,几乎倾巢而出。
  那个人站在高阶之上,风卷衣袍,长剑不动,他有着坚实英俊的背影,在走进承德殿的刹那,鸾玉转头离开,从北门骑上骏马赶回燕王府。
  她没走正门,而是从偏院墙上跳了进去,整个燕王府很静,看起来没有异样。
  有几个舞姬留下来,与小厮不远不近的调/情,她们多数长相妖艳,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无限,那几个小厮被调侃的数度脸红。
  鸾玉悄悄拐进东院,还没过月门,便听到一声绵长的叫喊。
  那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凄厉突兀,东院有地牢的入口,守卫的都是陆玉安极为亲近的侍从,按理说不会出岔子。
  地牢入口已开,门外的守卫不知去了哪里。
  声音是从里面传出的,鸾玉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决不能进去。
  于是她蹑手蹑脚把地牢最外面的门关了,正准备推上石头,却听到里头一声厉喝。
  “是谁?”
  陆玉瑶的声音。
  鸾玉一震,随即停住推搡的手,竖起耳朵继续听。
  “救命,救命...”猫儿一样尖细的嚎叫,是个女人。
  而且,声音是鸾玉永远不会忘记的。
  鸾玉倒吸了口凉气,终于明白那些侍卫缘何都不见了。既然是陆玉瑶,侍卫必定放松了警惕,加上陆玉瑶本身会点功夫,偷袭放倒他们完全不是问题。
  不多会儿,地牢门从内打开,鸾玉躲在榕树上,居高临下,茂密的树叶遮住了身形。陆玉瑶四下看了几眼,手里的长鞭沾了血,狠辣的垂在身后。
  她从东墙角走到西墙角,又抬头看了几次树干,地牢里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乌发乱糟糟的盘着,四肢也有血,她爬的姿势很怪异,很挣扎,求生欲很强。
  鸾玉屏住呼吸,那个女人脸上被划花了,满是刀痕的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再仔细看,她的手也被订进钉子,每个手指都不能动了。
  几乎是个血人,若非她身上穿着的舞衣,鸾玉决计认不出这是姚燕云。
  她歪着脑袋,看见陆玉瑶的一刹那,眼睛吓得好像没了焦距,惊恐的想往旁边爬,一记长鞭狠狠甩在她脸上,纵横遍布的血痕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
  鸾玉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陆玉瑶,她神色有些骇人,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你想去哪?”
  姚燕云拼命的摇头,污血甩到陆玉瑶衣裙上,她蹙起眉头,将鞭子甩到姚燕云脖颈,用力一勾,越缠越紧的鞭子挂着姚燕云扯到她脚底下。
  “贱人!”接着便是蓄足全力的一脚。
  姚燕云被踹到榕树下,后背贴着砂石磨出一层细密的伤口。
  “公主,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
  她说的话战战兢兢,声音里面全是恐惧和畏缩。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还敢解释?!”陆玉瑶收起鞭子,又用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弓下腰,随意的扔到姚燕云脸上。
  “我真不明白,同样从定远王府走出来的人,怎么差别这样大。你看看你,跟那些青/楼风尘有什么区别。
  哦,我忘了,你现下也是人尽可夫的浪/女,在楼里住了几个月,觉得很厉害了对吧。勾勾小手指,男人蜂拥而上?”
  那些葱玉般的手指,如今跟枯木似的,连动都不敢动。
  “你要是要点脸,也不会去勾搭太子,若是太子没有被你带的醉生梦死,也不会逼得皇后将我作为筹码,你知道吗?
  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好。李绅那个老肥男,我真该让你也享受一下。”
  忆起当晚,陆玉瑶不怒反笑,“你今日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第71章
  鸾玉弓着身子,有飞虫不断的落到颈项,她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姚燕云,脑海中泛起前世被她焚烧的情景。
  那时候的揽云殿,奢华迤逦,她如同死尸一般伏在地面,青砖累累,她的血液蜿蜒曲折,晕染开的猩红将地面画出一条红缎。
  小腿骨被硬生生敲断,双手双脚的指甲被残忍拔掉,斑驳陆离的疤痕丑陋而又麻痹。浸了血的青丝绞成混沌,因为连日的折磨,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结痂,稍微一动,便会迸溅出泛脓的血水。
  姚燕云坐在黄梨木方椅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向她鸾玉宣示后宫之主的地位。
  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的鸾玉识人不清,最终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终其原因,不过是养尊处优不识善恶的报应。
  又是一声响亮的鞭笞,鸾玉回过神,不知觉间,姚燕云的脑袋已经耷拉下去。
  “这就没气了?”陆玉瑶有些难以置信,她掐着腰,仿佛没有发泄完,又提着姚燕云的头发,往一个圆木桶走去。
  冰凉的触感,激的姚燕云不断挣扎,刨出来的水洒了一地,陆玉瑶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微扬下巴,却看到地牢口又上来一个人。
  她有些丧气,好似很伤神一般,顺势解了鞭子,凌空几个抽打,那人停止了蠕动,瑟缩在地牢口。
  嘴里却仍旧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
  “你这个小贱人,活该被老色鬼压!你怎么没死,是不是觉得味道不错?哈哈哈哈哈......”这人是高广瑞,衣衫褴褛,手脚虽没伤,看起来却是不能负重。
  陆玉瑶走到他跟前,鞭子放在身后,又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对着高广瑞的脖子画了一圈。
  “表哥,怕不怕死?”
  高广瑞心中恐惧,脸上却一点都不松懈,他呸了一口,仰着脖子递到她面前,“要杀要剐你痛快点!”
  “瞧瞧,表哥这个胆量,难怪舅舅总想着让你做皇帝呢。我最喜欢成人之美,既然表哥一心赴死,我就成全你好了,省的三哥一会儿回来,折磨你,拷问你,你说对吧。”
  说着,那短刀刀刃一转,刀尖朝着高广瑞的脖颈猛地刺了下去,不巧,刺偏了,一条长长的翻皮肉立时卷了起来。
  血流不止,却不足以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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