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上擦拭,忙不迭望去,侍卫的长剑正抵着幼狼,它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含着泪仰头看江倦,哀哀鸣叫。
  这畜牲,高管事走来,抬脚踹了几下狼崽,真是不长眼。
  提着刀的猎户也赶了过来,他一看见高管事,就认出这是离王府的马车,当即吓得哐当一声,猎刀都握不住了。
  猎户立刻跪下,朝着马车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草民没看住这畜牲,让它冲撞了您,我这就把它剁了给您赔罪!
  说完,猎户哆哆嗦嗦地捡起刀,薛放离没说话,更没有制止,只是漠然地看着。
  剁了这畜牲之后,离王会不会放过他,猎户心里完全没底,但他知道不剁这畜牲,自己绝对不会被轻饶,于是咬了咬牙,用力一砍不要!江倦连忙阻拦,猎户一愣,下意识收手,江倦对薛放离说,它刚才没想伤人,它的牙齿和爪子都断了的
  江倦想起幼狼泪汪汪的眼神,就觉得无比难受,他硬着头皮问薛放离:能不能饶了它?
  薛放离没搭腔。
  有意思,真有意思。
  被江尚书捧在手心的二公子江念,尚且攒了不少心思,反倒是江倦这个不受疼宠的小儿子,被养出了一身剔透心肝、菩萨心肠。
  在一片沉默声中,高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诽谤了一轮又一轮。
  这是在做什么?
  三公子还真把他们王爷当成大善人了?
  上一个胆敢求情的人,下场可是被连坐了呢。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爷。
  江倦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有多软。
  薛放离终于撩起眼皮。
  江倦的脸上,落了血渍,殷红的一点,似雪中红梅,色若春晓。江倦本淡如云烟,偏偏这一抹艳色,把他生生拖入红尘,唯见盛色。
  而他透亮的眼神之间,满是请求,再不是无欲无念。
  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悠悠然地开口,笑得令人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王爷也是大善人。
  第6章 想做咸鱼第6天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高管事听完,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答应了?
  王爷竟然答应了?
  狼崽跳上马车,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放在别人身上,有人求情,饶了便饶了,只是一句话而已,可这偏偏是薛放离。
  他们王爷,何曾这般好说话?
  让高管事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后面还有更令他吃惊的事情。
  本王现在饶了它,日后养好伤送回山林,它还是活不了,薛放离嗓音低缓,本王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江倦好不容易松口气,又紧张了起来,那
  带回王府,薛放离平淡地说,既然本王饶了它一命,它就不能再死。
  话音落下,薛放离又随意地吩咐道:高德,给它找个兽医。
  高管事:?
  他愣了半天,一度怀疑自己没睡醒,于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高管事疼得龇牙咧嘴,绝望地发现这不是梦,连忙应下来,是,王爷。
  江倦怔了一下,倏地睁大眼睛,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他认真地说:王爷,你真的是个好人。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是吗。
  江倦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回望薛放离,目光干净而纯粹,充满了信任,似乎对此笃信不已。
  薛放离微微一笑,你说错了。
  江倦眨眨眼睛,啊?
  薛放离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江倦脸上,江倦懵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薛放离对他的疑惑视若无睹,他用指腹揩去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晕红,而后低下头端详片刻,遗憾地说:果然是小菩萨啊。
  血渍拭去,少年好似立地飞升,身似菩提、不惹尘埃。
  只可惜,小菩萨错把恶鬼当作好人,他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薛放离轻嗤一声,王府的丫鬟向他递来手帕,薛放离擦拭手指,江倦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后知后觉地说:谢谢?
  嗯。
  事情了结,幼狼得以安置在王府内,不过江倦还是让兰亭给猎户塞了点银两,让他把另一只狼埋好。
  离王府的马车渐渐远去,猎户攥着银子却没立刻起身,他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不免想起惊惶之际看见的那张脸。
  真美啊。
  回味许久,猎户返回摊位,正打算收了摊找地方把狼埋了,可他的摊位上,除了一片血污,空空如也。
  那只狼以及它被剥下的皮,不知所踪。
  马车里很安静。
  车帘也被溅上了血渍,不想蹭到身上,江倦往里坐了一点。再怎么宽敞的马车,座位也有限,江倦便与薛放离紧靠。
  我
  江倦正要解释,抬头却看见薛放离闭着眼睛,想到他眉眼之间的倦怠,江倦便噤了声。
  实际上,他一有动作,薛放离就察觉到了,只是懒得睁开眼睛。
  而随着江倦的靠近,薛放离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像是混合了许多种草药,清新如雨后的草地,沁人心脾。
  清清淡淡的气息,效力却是无穷大。
  脑海中的嘈杂声响、无法入眠的烦躁,都在此刻消弭于无。薛放离久违地感受到了平静,他甚至一反常态地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允许少年靠近,更允许他道路不平坦,马车猛地颠簸一下。江倦犹豫几秒,向薛放离伸出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这样就不至于被颠醒,可以在路上多休息一会儿。
  做完这一切,江倦又瞄了几眼薛放离,男人皮肤苍白,唇色却殷红至极,看着看着,江倦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
  软的。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江倦陷入了沉默。
  他只是觉得颜色怪好看的。
  他这算不算婚内性i骚i扰啊?
  江倦心虚地收回手,无比庆幸薛放离睡得沉,没有被吵醒。他扭过头开始数帘子上的琉璃珠,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硌醒两次的原因,数着数着,江倦也睡着了。
  在他平稳的呼吸声中,薛放离缓缓睁开眼,指腹掠过下唇,而后停留在一处。
  是江倦方才摸到的地方。
  没多久,薛放离收回手,他重新坐好,身旁熟睡的少年却少了支撑,又黏黏糊糊地跟过来,歪倒在他肩上,睡得毫无防备。
  薛放离垂眸望他几眼,到底没有把人推开。
  鼻息间的清香似乎更为明晰,他听着少年一呼一吸的声音,没多久,薛放离竟也生出几分困倦。
  这是头一次,没有过度使用香料,薛放离生出了睡意。
  他正欲阖眼,车夫却一甩马鞭,立刻有人向他禀报:王爷,到了。
  嗯。
  薛放离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王府的仆人不敢多嘴,只好静立在一旁,倒是候在宫门处的汪总管走过来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仆人摇摇头,没说话,江倦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也慢慢转醒,他迷迷糊糊地说:王爷,到了吗?
  说着,江倦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薛放离肩上睡着了,江倦不太好意思地说:马车晃得我好困,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没叫我呀?
  正要叫你,薛放离神色如常,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不算香,尚可。
  江倦愣了一下,茫然地抬手闻了闻,他什么也闻不到,于是不确定地说:可能是香囊吧。早上兰亭拿给我,我不喜欢,她就收起来了,应该沾了点味道。
  薛放离嗯了一声,踏出马车,江倦跟在后面,他人还没彻底清醒,步履不太稳,汪总管见状连忙扶了他一把,江倦向他道谢:谢谢。
  汪总管一愣,眉开眼笑道:王妃说得哪门子话呀。您一走出来,奴才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了凡,能给您搭把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倦: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啊,又是天仙又是小菩萨的,他这条咸鱼不配。
  陛下一早就遣了奴才在这儿候着,汪总管笑眯眯地说,陛下见了王妃,心里定然欢喜。
  江倦听完,连忙扭头问薛放离:王爷,待会儿我要怎么办?
  他是穿书的,不大懂宫里的规矩,不过还好,书里的江倦也没见过世面,江倦便理直气壮地说: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进过城,好多规矩都不懂。
  薛放离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规矩。
  江倦:?
  他觉得不应当,还想继续追问,汪总管也开口道:咱们陛下从不在意这些虚礼,王妃无需多虑。
  好吧。
  江倦点点头,又回忆了一下剧情。
  小说里,这个皇帝出场不多,只有三次。他第一次出场是安平侯请求赐婚,第二次是安平侯与主角受江念大婚,第三次则因为沉迷养生之术,驾崩了。
  也是个工具人。
  江倦放心了,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来不及思索,他们已经到了寝宫,汪总管轻声细语道:陛下,王爷与王妃到了。
  总算来了。
  门由内打开,披着龙袍的中年男人倒履而来。他面上带笑,但一身天家威严,却又如寻常父亲一般,与久不见面的儿子打趣,汪总管,这是谁呢?朕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汪总管笑道:奴才也觉着眼熟,好像是、好像是
  是谁,他偏不说了,当今圣上弘兴帝睨了薛放离一眼,自你建了府,朕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今日倒是托了三公子的福。
  薛放离笑笑地说:父皇,无事又岂能频繁入宫。
  托辞而已,弘兴帝当然知道,他也懒得拆穿,转而对江倦微笑道:你叫江倦是吧?来,让朕看看你。
  江倦点头,倒也没露怯,弘兴帝打量他片刻,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弘兴帝和蔼地叮嘱道:以后有什么不顺心,尽管进宫来找朕做主,这么好的孩子,哪能受什么委屈呢。
  江倦眨眨眼睛,不用麻烦您,王爷就可以呀。
  哦?弘兴帝一愣,随即笑开了,他轻拍几下江倦的肩膀,是了,找老五就是,找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昨晚老六已经被老五收拾了一通。还有那些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
  啊?
  被王爷收拾了?
  江倦睁大眼睛望向薛放离,有点高兴,也有点担忧。
  六皇子再傻,也是主角团之一。
  收拾他没有关系吗?
  薛放离与他对视,只淡淡道:总该让他长点记性。
  老六就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确实该教训一下了,弘兴帝嫌弃地摆摆手,又想起什么,接着说,倒是你大哥,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别让他下不来台。
  上回的宴会,你们两人
  正说着,殿外有人传报:陛下,安平侯求见。
  殿内静了一瞬,许多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了江倦身上,明着暗着打量他的神色,就连薛放离,也掀起了眼帘。
  江倦:?
  安平侯?
  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江倦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间福至心灵。
  这不是他那未婚夫吗?
  不对,应该是前未婚夫。
  沉默几秒,江倦也想起来他忘了什么。
  原文中,江倦被送入离王府的第二日也就是江倦咬舌自尽的第二日,安平侯就入宫请求当今圣上为他与主角受江念赐婚了。
  他们好像,撞上了。
  江倦:
  怎会如此。
  他记得,跟他同名同姓的炮灰,真的很爱安平侯。
  江倦头皮发麻地回忆剧情。
  按照剧情,安平侯与江倦的婚约,在京城不是个秘密,更何况江倦入京以后,只要有安平侯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他,恨不能时刻痴缠在安平侯身边。
  大门大户养出来的公子小姐,自然不会像他这样,人家要脸,也得顾全家族名声,江倦便成了独树一帜的奇葩。
  他光缠着人,其实还算是好的。
  安平侯出身不凡,相貌英俊,爱慕者众多,江倦在其中微不足道。比家世、比才情、比相貌,他毫无优势,唯有一份婚约。
  江倦本就不安,结果又发现安平侯对江念的态度很不一般,他心里不舒服,便询问婚约之事,安平侯只说不便,婚期也一推再推。
  再到后来,察觉安平侯想悔婚,江倦狠狠心,先是给他下药,后又趁其留宿尚书府,爬上了床,但无一例外被发现了。
  几次逼婚,江倦让尚书府颜面无光,也让安平侯生出不满。
  更别提他还为了安平侯,把自己哥哥江念推进了湖里。
  江倦:
  他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就这么爱吗?
  江倦在想什么,其他人当然不晓得,但他痴恋安平侯一事,是连弘兴帝都略有耳闻的,弘兴帝就怕两人相见,闹得不好看。
  沉吟许久,弘兴帝问江倦:好孩子,你说朕,见还是不见?
  汪总管听了,不由得替江倦捏了把汗。
  不见,三公子怕不是问心有愧,王爷哪还容得下他?
  见呢,三公子若是再露出痴态,王爷照样容不下他。
  江倦其实不大想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