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穿越重生 > 木樨花开秋来晚 > 第117节
  手腕处一麻,赫连铖顿时明白,自己遇到了练家子,这两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丫鬟,竟是武艺高强的人。
  也对,若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何会放心让她们看守自己?
  ☆、第 222 章 明月松间照(一)
  春夜月色溶溶,小园香径,残红万点,粉红粉白的杏花花瓣随着春风不住的往前边飘飞着,也不知道要落到什么地方去。
  箫声渐起,就如有人在哭泣一般,声音细细,一直钻到人的心里去。
  清风明月,杏花树下一袭白衣胜雪,手中碧玉箫,垂下鹅黄色的鹦哥同心络,随着这花雾月色不住的旋转着,同心络仿佛变成了千丝网,再也寻不到那两颗心的方向。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花影间有人依着曲调念出了这阙词,一个穿着紫色锦服的公子从树下转了过来,脸上有着一种异样的神色。
  “阿毓,你来了。”高启放下手中碧玉箫,看了赫连毓一眼:“如何这般神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启,我心间有些彷徨。”赫连毓走了过来:“宇文太傅带群臣进表,拥立我登基,母后逼我国丧以后便上位。”
  高启瞥了赫连毓一眼:“这事情我知道,你是怎么考虑?”
  宇文太傅真是墙头草,昔日赫连铖在位,他一力巴结着他,一步步爬上太傅的位置,可现在赫连铖才过世,他便急不可耐朝太皇太后靠了过去,领了群臣进劝言表,四六骈文写得文采熠熠,只说昔日先皇便已经定下太原王为太子,只说太原王纯孝,不欲让母后为了自己而丢了性命,现在天道轮回,由到了原点,皇上既已经过世,太子又年幼,如何能为大虞之国君?
  大虞先祖在关外草原牧马,那时候也曾有过这般规矩,兄长死了,若无子嗣,或者子嗣年幼不能为王,弟弟可以承继汗位。抓着这一点,宇文智那劝言表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慷慨陈词,里边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既然赫连铖已经死了,兄死弟继,当然是轮到太原王来做皇上了。
  太原王素来在民间有好口碑,这劝言表一上,京城的百姓都纷纷点头,只说现在大虞的局势,当然只有太原王来控制。
  高启静静的望着赫连毓,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种追求,有些人想要的是权力,而有些人想要的是感情,还有些人,想要维护圣贤之书里说的道义,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与他们的追求有关系。
  比如说他,追求的是一份感情,一份摆在眼前却求而不得的感情。
  赫连铖之于他,是情敌,也是仇人,赫连铖将他驱逐出京城,就是不想让他与慕瑛再接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青州梁州等地生活,带着兵士们在山间操练,或者是南上北下的经营着大宗生意积攒钱财,可这一切又有什么乐趣?没有她,他的生活就是一张杯苦酒,白天还好,能找到一些事情让自己过得充实,到了晚上,他便觉得无比孤寂,总要站在院子里遥望京城很长时间才怏怏回房。
  他如饥似渴般打听着她的消息,知道她独宠后宫,心里既悲伤又快乐。
  悲伤的是,她选择的是赫连铖,将他抛在一旁,快乐的是,她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喜欢一个人,便该快乐着她的快乐,高启暗暗安慰自己,只要她过得好,那也就算了,自己不再去介入她的生活。
  然而风云突变,波澜骤起,赫连铖竟然杀了她的父亲,追杀她的弟弟妹妹——帝后不合的流言从宫里传了出来,墨玉姑姑的飞鸽传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两人反目成仇,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程度。
  他要去拯救她,要带离开皇宫,隐居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在那里他会用自己的双臂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呵护着她不受到伤害,让她不再伤心难过。
  赫连毓护着慕微与慕乾慕坤一道逃到青州,宫里来的使者要将赫连毓诛杀,把首级带回京城,这无异于是火上浇了油,那滚滚的油汤泼了过去,火势骤然升高,快得让人措不及防,那火势便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去找慕乾,一方面是出自对于高家的保护,太原王倒了,高国公府势必也会跟着倒霉,他不能不为高国公府着想,而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回到京城,去见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见到的人。
  他是在最后时刻方才明白,原来江小春竟然是太后娘娘放在赫连铖身边的一枚棋子,他也不明白为何江小春对于赫连铖有这般恨意,只是皇宫里飞鸽传书过来,让他将搜集到的无色无味毒药交给江小春,他方才明白到这暗线是谁。
  无声无息的潜伏在皇宫这么多年,高启想着,全身湿透。
  他那姑母,大虞的太后娘娘,实在也是城府太深了,竟然能在这么多年前就开始布置这一盘棋,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巧妙,让人无迹可寻,就是想要将目标引到慈宁宫去,去始终抓不到半点把柄。
  她的心思缜密,在大虞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只可惜太原王却没有学到她的半分精明,高启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赫连毓,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与他,两个人都是造化弄人后最悲催的那一个,他明白赫连毓并无谋逆上位之心,却被推到了那峰顶浪尖,而他,却只能在这大潮里,作为一枚棋子在不住的浮动。
  在宇文智等人进劝言表的那一刹那,高启方才明白了他那位姑母的用心,什么保护高国公府,什么要护住太原王的安全,只不过是一个谎言,包藏着她多年的野心。
  若高太后真无异心,只是想保护高国公府,护住赫连毓,她完全可以让慕瑛临朝称制,将赫连铖的孩子抚养长大——赫连铖即位的时候,也不是太后娘娘临朝称制了好些年?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了这份劝言表,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名堂,高启觉得自己已经猜测得到。
  当年她不愿意为了赫连毓成为太子去死,退隐深宫,那时候是朝堂上有慕华寅在,高太后忌惮他的权势,不敢动手,现在慕华寅已经被赫连铖杀了,朝堂里没有这般强势的官员,高太后自然可以利用那些墙头草来将赫连毓推上那把龙椅。
  “我……”面对高启目光灼灼,赫连毓有些左右为难:“阿启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愿意谋权篡位,这不合天道。”
  “那你该怎么办?”高启不肯放过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你若是违背了太皇太后的旨意,那便是不顾孝道。”
  “我常常听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原来曾经还怀疑过这句话,可没想到此刻自己却遇上了这种事情。”赫连毓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若是我皇兄还在世多好,我与他将这事情说清楚,请他宽宥了慕乾,一切归位,那便再好也不过。”
  “可是,你知道吗?民间对你皇兄的风评很差,他死后的谥号你自己也能看到,这是大虞对他施政的评议,哀帝,何事为哀?你应该明白,即便你皇兄还活着,他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以后民间的动乱还会有,不知道哪一日,大虞上下便成燎原之势,莫说是你皇兄的性命,只怕是大虞赫连皇室这一脉,也难以确保。”高启看到赫连毓脸上那种凄凉之色,心中挣扎,几乎想要将真相说出来,可他理智尚存,还是牢牢的将这秘密把守住,他不能因着自己一时心软,而将这惊天的秘密泄露出去。
  若是告知了赫连毓他的兄长还活着,以赫连毓的性格,定然会要迎着赫连铖回去为帝,那高家定然会被赫连铖灭了九族,满门抄斩,菜市口那里,血流成河。
  为了高家,不能,他绝不能这样做。
  高启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将赫连铖救下来的举动,所谓妇人之仁,必成后患,今晚他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当然,他还有的是机会能将赫连铖杀了,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小院里,无人知晓杏花树下埋着的那具尸骨究竟是谁的,可是他却做不到。
  只因为,他还在牵挂着慕瑛。
  心悦一个人,就该为着她的开心去努力,若是她心中没有赫连铖,自己大可以毫不犹豫手起刀落,若是她心里挂念的人是被他囚禁着的这个人,那他绝不能将赫连铖送上黄泉。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那如玉般的肌肤,盈盈秋水般的妙目,让他心中不由得暖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碧玉箫,他朝赫连毓点了点头:“阿毓,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不仅仅关系到你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母子情,更关系到这大虞天下。”
  赫连毓痛苦的皱着眉,一只手压在胸口:“阿启,我明白,今晚来找你,就是想来问问你,我该怎么做?现在的我,实在有太多不能承受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若我是你……”高启淡淡一笑:“我会要随我本心,人生在世能几时,为何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若是被人一直摆布,这般过一辈子,你可心甘情愿?”
  赫连毓眼睛一亮:“阿启,你说得是。”
  弱冠少年的脸上忽然有了那决绝之色,仿佛在顷刻间便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整个人的身子挺直了,嘴唇边浮现出明朗的笑容。
  他站在那里,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光洁,皎皎如月。
  ☆、第 223 章 明月松间照(二)
  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变化莫测,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也让人看得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若是在京城街头行走,一定要仔细些,否则免不得听到那“呲啦呲啦”的声音——那可是踩着人的眼珠子在走路吶!
  这一年大虞发生了若干件大事,皇上带兵御驾亲征,结果水土不服病死在军中,虽然慕大司马被皇上杀了,可慕大公子不计前嫌,依旧领兵将各地流寇剿灭,与太原王一道护着皇上遗体回京城。
  皇上遗体入了盛京皇陵以后,朝中群臣上了劝言表,请太原王登基为新皇,可万万没想到就在登基那一日,太原王竟然将他的小侄子,年方一岁的赫连璒抱上龙椅,当众宣布大虞新皇便是这位小皇上。
  “这正统血脉不能混淆,先皇已有太子,毓又怎能篡位?即便天下不议此事,毓也自觉无颜去面对大虞的列祖列宗!为人在世当求心安,若是将自己的侄儿赶下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毓坐在上边也会觉得坐如针毡,无法安生!”
  赫连毓这话掷地有声,听得跪拜在丹墀之下的文武百官无不敬佩,便是那带着百官上劝言表的宇文智,也是觉得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惭愧。
  “大虞素来便有太后娘娘临朝称制的旧例,毓觉得慕太后生性敦厚,又聪慧绝伦,由她来临朝最为合适,还请慕太后不要推辞,为了大虞江山社稷,全力辅佐新皇!”
  言毕,太原王恭恭敬敬扶着慕瑛坐在了龙椅之侧,率先跪拜下来,虔诚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山呼万岁的声音一阵比一阵高,太庙前烟火缭绕,鼓乐喧天,一副欢乐祥和的模样。
  从这一日起,大虞易主,新皇赫连璒登基,慕太后临朝称制。
  “太皇太后!”墨玉姑姑飞快的跑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怎么办,事情突变!”
  “墨玉,什么事情这般慌张?”身着明紫色衣裳的汰换太后抬起头来,气定神闲,雍容华贵。
  “太原王……”墨玉姑姑匀了口气,这才缓缓说了三个字出来。
  “什么太原王,墨玉你莫非老糊涂了?现儿难道不该叫皇上?”太皇太后端着细白瓷盏在手,笑容怎么样也抑制不住,从眼底眉梢里露了出来:“哀家方才听到了那边的韶乐,新皇已承大统。”
  “娘娘!”墨玉姑姑垂手站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太皇太后来说这件事情,娘娘花了大半辈子精力在这上头,好不容易才不留痕迹的将这事情做得圆满,可万万没有想到太原王却这般不领情,亲手将自己的侄子扶上了皇位。
  若是早知道是这般结局,娘娘何必费尽此生心血?算计来算计去,最终还是一样的结果,只是中间平白让无数人丢了性命。
  “墨玉,怎么了?”太皇太后觑着墨玉姑姑的神色,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来:“你究竟想说什么?别躲躲闪闪的。”
  “娘娘,新皇……乃是太后娘娘所出的先太子殿下,不是太原王。”墨玉姑姑低头,不敢看太皇太后的脸,一口气说了下去:“在登基大典上,太原王亲手将先太子殿下抱上龙椅,并向群臣宣布,先太子殿下子承父业,当为大虞新皇,他依旧只能是大虞的太原王。”
  墨玉姑姑说完,垂手低头站在那里,心中琢磨着,太皇太后娘娘会不会将手中的茶盏掷出去?自己要不要出去喊人进来打扫?
  站了一阵子,唯有茶盏落地的声音,茶水溅出了一地,此后太皇太后再没有说一个字,四周寂然无声。
  墨玉姑姑微微抬头,却见太皇太后倒在阔大的椅子里,眼睛微微闭着,满脸红光。
  “娘娘,娘娘!”墨玉姑姑有些惊慌,一步奔了过去,扣住太皇太后的脉门摸了下,只觉脉象紊乱,心中大惊,赶忙转身奔出去让宫女去请太医。
  等着太医来的时候,太皇太后情形已经不大好,四肢不能动弹,嘴角已歪,涎水慢慢的从张开的嘴角处流出,就连说话都异常困难,只能听到她咿咿呀呀的声响,却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昔日那仪态万方,慈眉善目的太皇太后,转瞬间便成了病入膏肓的老妇。
  慕瑛闻得太皇太后得了重病,赶着往慈宁宫这边过来,步子有些疲惫。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赫连铖死了,她心如枯木,宫里宫外暗潮如涌,她也没有再去管,只要保住等儿的性命,她便已经觉得十分不易。她眼睁睁的看着朝堂那些官员们墙头草一般上劝言表,看着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召见太原王,力压他接受这新皇之位。
  最后,尘埃落定,新皇登基的日子姗姗而来。
  新皇登基大典,她本以为与自己无关,可赫连毓却派人将她请了过去,她有些不理解他的做法,只不过还是抱着赫连璒去了——或许赫连毓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希望他们娘儿俩能到场,让他心里有一种皇兄也已经点头的安慰。
  慕瑛对赫连毓称帝这事,并没有别的看法,在她心里赫连铖并不是一个适合做皇上的人,赫连毓远远要比他皇兄得民心得多。只是她觉得,这登基大典与赫连铖的死隔得太近,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让她这未亡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毕竟赫连铖过世才半年,赫连毓怎么就不能等一等呢?
  可是万万没想到,在登基大典上,赫连毓竟然将赫连璒抱上了龙椅,这让慕瑛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他真的竟然那般心地清澄,对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一屑不顾?
  “瑛姐姐,你且陪着皇上坐好。”赫连毓的笑容依旧还是那般温暖,就如三月的春阳,瑛姐姐三个字,勾起了慕瑛无数的记忆。
  他没有喊自己皇嫂,也没有喊太后娘娘,他还是喊自己瑛姐姐。
  他一点都没有变,他还是昔日那个阿毓,心如水晶般的少年。
  抱着赫连璒坐在龙椅上,接受着群臣们的朝贺,慕瑛看到了站在最前边的那几个人,有她的弟弟慕乾,还有——昔日最爱穿白色长衫的高启。
  慕乾与高启因为帮助平定大虞内乱,故此被监国的太原王擢升为辅国大臣,虽然这官阶还未正式定下来,可穿的却是深红色的常服,有正一品的待遇。
  身份特殊,故此能站在朝臣前边观礼,他们能看得清楚龙椅上的慕瑛与赫连璒,慕瑛也能看到他们两人的面容。
  慕乾跟原来比,仿佛多了一份成熟,慕华寅的死似乎让他懂了不少东西,他站在那里,就如一棵青松一般,剑眉星目,威风凛凛。慕瑛打量着他,仿佛昔日慕府里那个穿着银白色长衫的慕大司马回了魂,就藏在慕乾的身体里,无形中有一种摄人的威仪。
  而站在他身边的高启,却显得老练了许多,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年少,此刻却已经是内敛成熟,只是他眼里的那抹温柔,却似乎从来也未曾变化过。当他抬头时,四目相交,慕瑛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里那丝说不出来的情意,就如那平静的海滩上有一波波细浪,慢慢的朝她推着过来。
  她心中有微微的慌乱,但很快平静下来,敛了面容,安静祥和,直到登基大典完结。
  才抱着赫连璒回到映月宫,就听着有宫人来报,太皇太后得了急症,情况危急。
  急症?是她多年的希望终于落了空,故此怒火攻心罢?慕瑛快步朝慈宁宫的寝殿走了过去,心中不住的掂量。
  她一直对高太后有所怀疑,只是抓不住她的半分把柄,昔日上元夜的暗杀,青苹之死这些事情,她心中有一种感觉,这跟太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可她却怎么样也找不出高太后的手笔,这些事情做得有如飞鸟过境,不留痕迹。
  见到躺在床榻之上的太皇太后,慕瑛也是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原以为只是急怒攻心的太皇太后,竟然会病得这般重。
  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躺在床榻之上,口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慕瑛走上前去,发现那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此时却是浑浊不堪,以前那神态安然的皇室贵妇,就在这一日间变了个模样,就如一张本来即将腐烂的纸,有人用手指轻轻一戳,顷刻间便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