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潋的脸被冻得有些僵硬,不过看到闺女这么精神活沷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阿尚今天乖不乖啊?没有顽皮吧?行啦,娘先去洗漱更衣,稍会再和你玩儿。”
阿尚笑呵呵的,见她进了净房也跟着进去,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团团转,直到曲潋换上室内穿的宽松的衣服,坐到炕上喝热汤,她也凑过脸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瞅着母亲手中的碗,啊了一声,一副要喝的模样。
曲潋忍俊不禁,喝得差不多后,将最后一口喂给她。
宫心将新的手炉送过来,询问道:“少夫人,可要准备晚膳?”
“还不饿,再等会儿。”曲潋说道,顺便看了更漏,此时还未到酉时。
宫心正欲退下,又被曲潋叫住了,“你去将常山叫过来。”
宫心怔了下,应了一声。
很快常山便过来了,给曲潋请安后,躬身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今日早上常安可有和世子一同出门?”曲潋从旁边案几上的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中,拿了一块云片糕给旁边坐着的阿尚,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常山。
常山微微垂首,回道:“世子出门后,属下兄长稍后才出去。”
“去何处?”
“属下并不知。”
曲潋问了几句,见常山真是不知道,只得作罢。
过了酉时,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晚了,不过纪凛还未回来,今日太子百日宴,宫宴虽然结束了,但是宗室却仍留在宫中与宴,宴乐会持续到三更时方散。
晚膳后,曲潋陪闺女玩了会儿,便将她抱去净房洗白白,虽说天气寒冷,并不需日日净身,不过京城中的富贵人家对此事当作一种享受,曲潋上辈子留下这么个习惯,这辈子出生江南,一日不净身就觉得难受,对着闺女也是如此。
曲潋不知道纪凛今日会不会回来,因天气冷,便将阿尚留在房里,和她一同入睡。
打过二更鼓不久,曲潋才刚入睡,便被人叫醒了。
宫心和碧春等人将曲潋推醒。
“少夫人,寒山雅居那边来了人,让您和大姐儿过去。”宫心的声音有些焦急。
曲潋瞬间清醒,慌忙起身,一头长发垂落在身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如果是淑宜大长公公主出事,不会叫她将阿尚也带过去的。
“奴婢不知,只道让您和大姐儿赶紧过去。”宫心边说着,边捧了衣服和碧春伺候她更衣。
曲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是这种不知道才让人心中焦灼,她也不废话,飞快地收拾好后,让人用一件貂皮大氅将熟睡的阿尚裹住,以防在路上冻着了她。
出了内室,便见常山已经等侯的那里,上前给曲潋行礼,然后抱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阿尚。
曲潋披上斗蓬,戴上雪帽,看了眼室内的人,冷静地说道:“行了,出发吧。”
出了门,一阵风雪扑面而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火光明明灭灭,风声雪声响起,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噬人的怪物。
曲潋将围在脖子的兔皮围脖拉高,迎着风雪,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往寒山雅居行去。
暄风院距离寒山雅居极近,路上静悄悄的,走了半刻钟不到,便到了寒山雅居。此时寒山雅居院前守着几名侍卫,见到他们过来,躬身请安,沉默地打开院门让他们进去。
曲潋看得心中一沉。
这些侍卫看着极为陌生,并不是平时见的那些,可能是镇国公府隐藏在暗处的人手。
曲潋紧紧地搂住揣在手中的手炉,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开始为在宫里的纪凛担心,然后又担心起景王府的姐姐,由于她月份大了,所以这次太子百日宴,她并未进宫,景王倒是进宫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到了寒山雅居的正院,明珠和几个仆妇袖着手站在门口中,吹着风雪,见到他们到来,明珠快步上前,“世子夫人,天气冷,快进去。”目光一扫,便看到抱着孩子的常山。
常山将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娘,并未跟进去,和宫心、琉心等暄风院原来的下人们转身离开了。
曲潋没有过问他们的去处,在丫鬟打直帘子时,进了室内。
室内烧着地龙,淑宜大长公主端坐在那儿,手里拽着一条十八子的檀木佛珠,眉头紧蹙,见到曲潋进来,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说道:“快过来暖暖,将阿尚放到这儿来。”
曲潋坐到薰笼暖身子,阿尚被放到炕上,这么折腾的功夫,小家伙并没有醒,依然睡得虎乎乎的。淑宜大长公主慈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和手脚,发现没有冻着她,让乌嬷嬷拿了件毛毯过来盖在她身上。
丫鬟呈了热汤过来,曲潋喝了口热汤,总算缓过来了,问道:“祖母,发生什么事情了?暄和……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吧。”淑宜大长公主宽慰道,“将你们叫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淑宜大长公主并未明说什么,曲潋想再问时,门外又响起了声音,很快便见纪二夫人带着纪语、纪词两人过来了。
一路走来,三人被冻得脸色有些发青,丫鬟们忙上前去给他们打热水净脸净手,呈上热汤。纪二夫人还算是镇定,纪语和纪词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有些不安。
“娘,夫君去前院找冽儿和冲儿了,没什么事吧?”纪二夫人忍不住道。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她的目光往纪语等人扫去,蹙眉道,“怎地不见诗丫头?”
纪词看了一眼淑宜大长公主,小声地道:“二姐姐说要去前院找二哥。”
“胡闹!”
纪词被吓得打了个哆嗦,一副快要哭的神色。
淑宜大长公主并未看她,而是对乌嬷嬷道:“你叫几个人去看看,将诗丫头他们带过来。”
等乌嬷嬷下去吩咐,室内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纪语拉着纪词的手,仿佛在安慰这个胆小的堂妹,同时也有些不安地看向室外。她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刚才睡下,就被奶娘推醒了,然后母亲过来带她去寒山雅居,路上遇到了纪纪词这个堂妹和大房的几个姨娘。
等来到寒山雅居,她才发现府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还未见人回来,纪二夫人不免焦急起来,就要开口时,突然敏感地听到外面响起了什么声音,不禁打了个哆嗦。
“发生什么事了?”纪二夫人忙走到门口,朝外喝问道。
很快,便见一个嬷嬷打着哆嗦过来,禀报道:“公主、二夫人,外面有贼子闯进来了,很多乱贼,已经和咱们府里的侍卫打起来了……”嬷嬷脸色惊恐。
纪二夫人眼前发黑,她的丈夫和儿子还没有回来。
纪语和曲潋忙扶住她,曲潋安慰道:“二婶放心吧,有侍卫跟着二叔他们,定会没事的。”说着,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位置的淑宜大长公主,发现她脸色沉凝,并无任何急色,心里若有所悟。
纪二夫人不过是关心则乱,很快也明白过来了,觉得今儿的事情可能婆婆早有预料,所以才会将他们都叫到寒山雅居来。她虽然是一介妇人,但却知道婆婆当年可是和公公上过沙场的女人,而且镇国公府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低调无为,很多事情连她这个身在镇国公府当过家的二夫人也说不清楚。
知道婆婆的手段,纪二夫人终于安心几分,只是感情上依然十分担忧。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面才响起了声音,很快便见一身狼狈的纪二老爷带着儿子回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那人披着一件灰鹤色锦绸斗蓬,身上粉色的十二幅镶宝相花的湘裙的裙摆上沾了一大声血渍。
淑宜大长公主蹙着眉看他们。
“你没事吧?”纪二夫人冲过去,一手抓着儿子,一手抓着丈夫的手臂,将他们上下打量查看。
纪二老爷朝她憨憨地笑了下,说道:“我没事,倒是诗丫头吓坏了。”
听到他的话,纪二夫人这才想起丈夫怀里抱着的人,雪帽微斜,露出了纪诗惨白的脸,神色呆滞。
纪二夫人暗暗地撇了下嘴,让纪二老爷将纪诗放到一张黑漆太师椅上。
“冲哥儿呢?”淑宜大长公主问道。
纪二老爷无奈地道,“娘,儿子没找到他,不知他去何处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脸色未变,漠然道,“既是如此,不必理会他。”
“不——”
一道凄厉的叫声响起,呆坐在那儿的纪诗终于有了反应,她尖叫着,“祖母,二哥……快去救二哥!二哥被那些贼子挟持了!”
淑宜大长公主微微讽刺地看着她,“挟持?难道不是他将人引进来的?”
“不是!不是!不是!”纪诗疯狂摇头,“二哥是被他们挟持的……”
“闭嘴!”
淑宜大长公主冷喝一声,纪诗骇得脸色发白,呆呆地看着首位上容色冷肃的老妇人,身体如坠冰酷,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寒冷,让她软倒在地上。
室内的其他人都大吃一惊,忍不住看向淑宜大长公主,不敢置信。
女眷们过来得快,所以没看到什么,但是纪二老爷去接儿子时,可是看到那些闯进来的贼子手起刀落杀人的模样,十分凶狠,简直就是一群手上舔血的江洋大盗。不过京城的户籍管理十分严苛,就算是江洋大盗也没那可能进得城来,只怕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怨不得那些人能如此顺利地进来,如入无人之地,原来还有个内贼带领。
这一刻,纪二老爷脸色铁青,怒道:“纪家几时对不起他了?竟然做下这种事情?”‘
没人出声。
半晌,淑宜大长公主道,“行了,平安回来就好,都坐着,等明天吧。”
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年迈,但是却奇异地安抚了人心,让室内的人忍不住安静下来。
*****
今夜的雪很大。
就要进入腊月了,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对于宫中值勤的人来说,并不是件好差事。
天空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今晚没有月光,只有宫廊之间陈铺而去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泽,因今日是太子百日,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将冬夜的寒冷驱除几分。
纪凛迎着风雪,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他今天的任务。由于太子百日,今日宫中大宴,他也跟着忙碌,今晚不可能回府了,只能在宫里留宿。
迎着风雪,纪凛回到宫里的值班房,发现伺候茶水的内侍并不在,等他推门进去,却见房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正坐在桌前喝茶,看到他回来,抬头朝他微笑,笑容看似温和,却蕴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张俊逸的脸庞在灯火中明明灭灭。
“夜深了,三驸马不去歇息在此有何贵干?”纪凛笑问道,一双清润的眸子因为笑意变得潋滟起来,如若那枝头绚丽的杏花。
郭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和站在门口的青年对望。
他将对面的青年上下打量,突然笑道:“纪暄和果然是人中龙凤之姿,实在是教人心动,莫说女子,甚至连男子也对你有那么几分情谊。”
贵族私下豢养娈童之事世人心照不宣,男人们的聚会时,除了叫上风尘女子相伴,还有更多的是叫一些容貌秀美的男童,做尽一些放浪形骇之事,甚至有当众与娈童行事都有。而纪凛这等长相,如翩翩绝世的如玉佳公子,在贵族之中是极为受欢迎的,但是由郭鸿如此说出来,却有污辱之意。
纪凛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一双眸子变得深邃。
郭鸿一无所查,或者是他看出来他的神色变化,却并不觉得素有贤名的镇国公世子有多可怕,当下笑道:“纪暄和,我们来合作吧。”
纪凛微微一笑,“合作?我并不觉得这种时候,和一位驸马有什么合作的。”
对他的拒绝,郭鸿并不恼,笑道:“难道你不担心府里的祖母和妻儿?”
纪凛漠然看他,没有回答。
郭鸿见状,继续道:“我们金吾卫负责禁宫内的守护,一门之外,五军营随时可待命,如果,五军营闯进来护驾,你说会如何?”
纪凛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三驸马之意,是五军营叛变了?是谁?”
郭鸿也不瞒他,微笑道:“大皇子和五皇子联手了。”
纪凛目光微黯,“他们联手,如果事成,忠勇侯府帮谁?其他几位皇子可不会坐以待毙。”
郭鸿哈哈一笑,击掌道,“那也得有命才行!你以为五皇子会容他们活着?”
“所以,事成后,大皇子也不会活下来,是吧?”纪凛说道,“我倒是奇怪,五皇子一个蠢货,哪里来的这般自信?难道是你们郭家给的?你们郭家又凭什么?难道凭的是……北蛮?”
听到最后两个字,郭鸿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笑起来,“纪暄和,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个蠢的,知道得太多,对你没益处。”说着,他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