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潋忙将阿尚抱到怀里,然后看着他一脸空白摇摇晃晃地走了,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这种被打击得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看着还满顺眼的。
亲亲无知无觉的小阿尚的脸蛋,曲潋高高兴兴地抱着她回房了。
回到房里,没想到纪凛还没睡,正倚着两个垫起的大迎枕,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直到见到她抱着孩子进来,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还不是为了你?”曲潋语气很冲,“景王不是一直为你治病么?我就多问一些了。你要休息么?”
“不了,躺了半天,我想坐会儿。”
听他这么说,曲潋也不去唠叨他,便将阿尚放到床角的位置,自己爬到床里面,一家三口都窝在床里,俨然就像另一个安全的世界,不管暄风院外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
景王的车驾刚出了镇国公府不久,便遇到了从宫里出来的景王妃的车驾。
景王掀起帘子,恰好也见到迎面而来的那辆朱缨华盖马车的帘子也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一张略施淡妆的脸探了出来。
当下景王一跃而起,进了景王妃的马车。
陪在马车里的丫鬟只得挪到外头,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吹冷风。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街上十分冷清,只有马车的的车轮辗过方块石板的辘轳声响。
“这么早就出宫了?太后没有留你?”景王难免有几分奇怪,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王妃是个很容易能讨人欢心的,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喜欢她,有事没事就爱召她进宫说话,而且她们的喜欢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是因为他这丈夫的原因。
凭着自己本身,不附加任何的身份、美貌、财富,让人只是纯粹地喜欢她这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非常的让人吃惊。景王觉得自己自从认识她后,发现她是个让人非常意外的女人。
“听说公主病了,我怎么着也是弟妹,本应该过去看看的。”曲沁弯唇笑了下,“太后是个明白人,所以便让我先回来了。”
景王明白后,哂然一笑。
“妹夫如何了?阿潋怎么样?她定然很难过吧?”曲沁蹙着眉问道。
昨晚宫宴结束后,镇国公府的人悄然寻上来,她便知道镇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了,后来丈夫回府时,果然听说了纪凛受伤一事,曲沁瞬间在心里想了很多,也觉得纪凛这伤很不正常,怕是应该是亲近之人伤的。
只是偌大的镇国公府,谁能伤他?或者说,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任由对方伤?
“没死,还活着。”景王拉着她因为抱着手炉而显得温暖的手,用自己发凉的指尖去碰她的手掌,被她的手握住手时,才笑起来,说道:“至于妹妹,她看起来像要哭了,不过没哭。”
曲沁更忧虑了,“阿潋和母亲一样爱哭,这次妹夫受伤,定是吓着她了,她素来是个柔弱的……”只是某些时候也不是那么柔弱。
景王对此不置可否,将今儿得知的镇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曲沁显得非常惊讶,“难道是镇国公夫人发了臆症,所以才会伤了妹夫?她的病情严不严重?”说到这里,曲沁决定等年初五时去镇国公府喝年酒,得要和妹妹说一声,让妹妹没事别往镇国公夫人面前凑,就算要去请安,也将她陪嫁的那群粗使婆子带过去。
不过,今年镇国公府发生了这些事情,还会办年宴么?
“挺重的,已经神智不清了。”景王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也无法确认她这辈子能不能恢复神智。”
能让一个人逼得神智不清,恐怕这次镇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非同一般。
景王微微垂下眼睑,他能感觉到那位姐姐的异样,可能这次的事情还和他有点儿关系。
两人聊了会儿,曲沁突然问,“对了,我发现你的右脸有些红,看着像破皮了,这是怎么了?”
景王:“……”
等知道这人是因为他去掐阿尚,阿尚的口水溅到他脸上,他使劲儿地洗脸擦破皮时,曲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种平静到没表情的模样,景王不禁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违心说道:“阿尚其实挺可爱的,长得像暄和那小子,和我也有点儿缘份。”
曲沁嗯了一声。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也生一个。”
曲沁的脸微微有些红,但也没故作娇嗔扭捏,温柔地朝他笑了下,应了一声。
景王的脸慢慢地变红了,眼神乱飘,最后才忍不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说这不是白日宣淫,而是夫妻情趣……
就是当和尚的一种后遗症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破色戒,但又忍不住。
*
到了傍晚时,曲潋正在给阿尚喂蒸得嫩嫩的芙蓉蛋时,听说纪三老爷过来了。
对于这位风尘赴赴地带回真相的纪三叔,曲潋对他没什么感觉,听说他过来探望,便亲自起身去迎。
只是,当看到被宫心领进来的那位穿着降紫色宝蓝团花茧绸锦袍、一脸桃花相的男人时,曲潋愣住了。
说好的野人呢?说好的络腮胡子呢?说好的大块头呢?
这个眼波流转,瞬间满脸桃花开的男人是谁?
纪三老爷其实和镇国公长得很像,听说已逝的老公爷的相貌非常好,淑宜大长公主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儿,所出的四个儿女长相都是不差的,犹以镇国公出色。不过曲潋觉得,这位三叔比镇国公更出色。
他的皮肤非常的白晳,就算是个四处飘泊的江湖浪人,风霜却无法留在他的容颜上,岁月也十分眷顾他,唯有眼角的细纹,让人知道江湖岁月并非如他外表那般风光,但是那种纹路,又为那双桃花眼添了一种成熟的魅力,简直就是个让女性舍不得移开眼睛的男人。
曲潋一时间木了下。
“抱歉,昨晚回来得仓促,后来又陪母亲说话到天明,所以现在才过来探望。”纪三老爷诚恳地道,“暄和现在如何了?”
曲潋知道他离家已久,而且这次查到那么多东西,自然是要和母亲先说的,自不会有什么介蒂,说道:“刚喝了药睡下去了,要我去叫醒他么?”
“不用了,让他睡吧。”纪三老爷声音放轻了一些。
曲潋亲自端过丫鬟沏来的茶,放到他旁边,然后陪坐到一旁。
虽说是来探病的,但也不好和侄媳妇待太久,喝了盏茶,纪三老爷便要告辞了,不过被曲潋叫住。
“三叔,暄和的武功是和你学的么?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她睁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盈盈地看着人时,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心灵澄澈的人。
因为她昨晚的表现,纪三老爷对她的印象不错,听罢便笑道:“确实是我教的,他五岁时,我学成归来,恰好在家里待了一段日子,受大哥所托,便教了他半年。后来,我陆续地回了几趟京城,每次回来都将他带到别庄去教他武功,好让他有自保能力,等他大一些,也带他去江湖上行走过一段日子。他的根骨非常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如果爹还在,怕会十分高兴,恨不得让他将我们纪家的枪法都学了……”
虽然纪三老爷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曲潋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隐意,心里钝钝地难受着。
昨晚的事情不是不介怀,而是因为她那时一心扑在受伤的纪凛身上,根本没空去介怀。特别是回了暄风院后,这里是他们最安心的地方,他们可以放松的世界,由那株老杏树为界,与世隔绝一般,可以杜绝所有来自外面的伤害,能让他们在这里得到最好的休息。
这种时候,她不想提什么。
可是不提,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只是他们都有默契地,暂时什么都没有说。
☆、第 180 章
“……暄和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在乌江河畔时,和漕帮一战,他受了极重的伤,虽也将不服他的人打服了,可是他当时才十二岁,半大的小子,会些诡道,哪里敌得过那些魁梧的练家子?他背上那条疤痕就是当时留下的,不过后来我见那伤太过狰狞,有些不雅观,就在他外敷的伤药里偷偷地混入了宫里的圣药雪参冰膏,果然他的伤好后,疤痕也淡了很多,不过那臭小子并不领情,发现这件事情后,还和我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嘴角含笑,眼眸含春,一种粉红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原本还听得饶有兴趣的曲潋顿时移开了眼睛。
男人长这模样,真是惨不忍睹,还不如留着大胡子呢。
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在外面闯荡时,会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了。
随着纪三老爷将当年他和纪凛在江湖闯荡的事情娓娓道来,曲潋也听得心惊动魄,这才明白为何纪凛身上会留下那么多陈年旧伤,更明白为何她从五岁伊始,明明每年都被骆家接来京城,却从来没有遇到纪凛。
想来,两人就是这样错过了吧。
他在江湖中经历风霜,慢慢地成长,她在骆府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过,这位纪三老爷果然是个促狭的,想必小时候没少调皮吧。如果不是父亲战死,母亲悲伤过度不管事,兄长一家又出了这种事情,想来他可以在京城里作一个走鸡斗狗的矜贵纨绔少爷,顺风顺水地一路成长,而不是少年离家,中年归来,风霜满面。
两人正说着,宫心走过来,小声地禀报道:“三爷、少夫人,世子醒了,听说三爷来了,想见三爷呢。”
两人怔了一下,都站了起来,往室内行去。
屋子里,纪凛半倚在迎枕上,脸色依然惨白惨白的,可能因为疼痛,精神并不怎么好,额头沁出了冷汗。
曲潋很自然地将被子掩到他胸膛之上,又拿帕子给他擦脸,柔声询问他渴不渴,听他说渴后,又吧嗒吧嗒地去倒了杯温开水喂他,忙忙碌碌的,像在花丛中穿梭的蜜蜂,几乎都要忘记一旁的纪三老爷了。
纪三老爷心里十分欣慰。
虽然这侄媳妇似乎有些表里不一,但是只要她关心爱护侄子就行了,反正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情,他们彼此看对眼便可,外人不需要过问太多。
他含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小夫妻俩的互动,直到曲潋记起他时,才听她道:“暄和,三叔来看你了,三叔,您先坐。”说着,她搬了一张锦杌过来。
纪三老爷见她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扭捏害臊之态,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顿时有些失笑。
他坐到锦杌上,先给侄子检查了下伤势,又询问了他的情况,点头道:“景王的医术比太医院那些只会吊书袋的好多了,既然他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好好养伤,别想太多,等你好了,你如果不想在府里住着,三叔带你走!”
听到这位三叔的话,曲潋的脸色僵硬了下,带他走是几个意思?她呢?阿尚呢?三叔你是不是忘你的大侄子已经娶老婆,连娃都有一个了。
纪凛显然和这位三叔也很亲近,神色都比平时柔和许多,在镇国公面前绝对没有这样柔和的神色。这大概是缘于当年的事情吧,在曲潋看来,当年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在江湖中走来,情份自是不一般。
“三叔这次是从哪里回来?”纪凛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是关心出远门归家的长辈。
“也不远,就去了北边那里,给你们带了一些北疆那边的特产。哦,对了,还有一支千年份的老参,我给你祖母送了一半,留一半给你,看我对你好吧?”纪三老爷拍着侄子的肩膀,笑得十分豪爽。
纪凛皱了下眉,三叔拍得太用力了,牵到伤口了。
“没事,你这小子不是皮粗肉厚么?明天我给你送瓶雪参冰膏过来,敷药的时候,让你媳妇给你擦到伤口上,就不会留太大的疤,不然多难看啊?”纪三叔继续爽朗地笑道:“咱们男人虽然不在意这等皮肉之相,可也不能将自己弄得太丑……”
曲潋:“……”
怨不得她翻遍了纪凛的身体,也没见那些伤痕有多可怕,就是密集一些,没想到原因还在这里。不是说雪参冰膏很珍贵么?在他嘴里,怎么就像大白菜一样寻常?
“侄媳妇,你难道不知道这雪参冰膏是景王琢磨出来的,然后传回宫里的么?有景王在,我们没了就去找他要行了,反正自家人嘛。”纪三叔笑得更爽朗了,准确点地说,真是缺心眼儿。
曲潋又不可避免地开始脑补起来,这叔侄俩在江湖到处闹腾时,受了伤后,就跑去寻还在四处当和尚的景王,毕竟是舅舅(舅公),就是自家人,理直气壮地伸手,根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纪三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锁事,曲潋听得津津有味。
纪凛并未发表意见,安静地坐着倾听,一双眼睛清棱棱的,看起来竟然有些清冷之感,明明面上的神色还那般温润。
过了会儿,纪凛突然开口道:“阿潋,我和三叔有些话说,你先出去好么?”
曲潋怔了下,然后扫了一眼纪三老爷,朝他微微一笑,乖顺地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上。
曲潋出去后,室内有片刻的安静,直到纪凛开口打破这安静。
“三叔,你还没说你这次是从哪里回来,而且你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你是如何查的?几时查明的?我猜猜,应该是最近查到的吧,以你的脾气,如果早就查明了,会第一时间回来。”纪凛的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病哑,没有丝毫的迫力,但是却让纪三老爷有种无法招架之感。
他能和母亲坦白,是因为母亲这些年为了父亲的死悲痛欲绝,所以想让她明白当年的事情,让她迈过心里那坎,不必耿耿于怀。可是纪凛,在他看来,是最无辜可怜的孩子,无论是身份未明时,被所有知情人当成奸生子一样养大,受到无尽的伤害,还是现在真相大白,知道他才是镇国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里面都免不了对他的伤害。
因为怜惜,所以不愿意他负担太多。
但这个人太过聪明,只要有点儿蛛丝马迹,就会被他拽住不放。
纪三老爷仔细探究他的脸,见他淡淡地看过来,就和过去每一次和他一起捣毁江湖上那些阴谋时的样子,胸中自有丘壑,仿佛一切他都已掌握手中,不过是等着你自作聪明地说出来罢了。
纪三老爷叹了口气,其实他觉得这事瞒不过他,便道:“半年前去了一趟嘉陵关,然后转去江南那边,接着就赶着回京了。”他轻描淡写地道:“因为在江南时发现一些事情,耽搁了些日子,没想到差点赶不及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