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信纸抚平,重新折起来,才发现摺痕间写着一行小字:甚念。甚念。吾念汝甚。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瑶光摇摇头,不知如何回信。
她想了半天,比照端王这封信的风格先写了自己这段日子都做了什么——我现在已经是玄玑兄,光哥了,画院那帮人瞧着对我挺亲热,但只想索取不想回报,我教他们很多东西啊,对不对?可他们呢?说好了请我每个月回去做一次演讲的,屁咧!这都四月了,他们屁都没放一个。我准备不请自来了吧,你原来的大老婆又死了,大家明示暗示都叫我低调,我这时再去京城,往画院跑看着像是示威的。哦,恭喜你哦,你现在正式成为“京城想嫁榜”第一位咯!
我跟你说,我现在有徒弟了……我画的壁画……
拉里拉杂说了一通,瑶光最后才写道:在疫情区其实挺危险的,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和卫生。下次再去疫情区考察,你要戴上口罩手套,尸体一定要洒上石灰才能下葬,避免污染水源。
她想了想,又写,将河滩上的砂石用大锅翻炒之后(高温消毒),再混以碎木炭,置于大漏斗中,可以过滤水源,之后的水再煮沸放凉饮用。
她还画了个用竹管和皮子做的简易防毒面具的草图,竹管中同样放上经过高温消毒的棉絮和碎炭块,也许能起到点用处吧。唉,当年黑死病期间威尼斯的医生都带着犹如鸟喙的面具,其实不就是防毒面具雏形么?所以,大约防毒面具对于空气传播的病菌还是有一定抵御作用的?
她又把“鸟医生”面具也画上了。
送走了清芷沈婆子,短暂出现的阳光又黯淡了,再次下起了雨。
瑶光坐在窗前,看着屋檐下那串铁马铜铃在晚风夜雨中摇曳,发出阵阵轻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会频繁修文,可能会出现伪更。
只能说,且行且珍惜吧。
第125章 狐女的故事
七天转眼过去。
瑶光在这七天中做好不少事。
给学生教课。
给壁画做最后的润色。
画好了一幅淡彩画。
她画的就是那天定寻猛然推开她那一刻她所想到的画面:古寺,雷雨,坐在佛堂前的书生和狐狸所化的美女。天雷降下那一刻,书生将躲在他怀中的求助的狐女扔在地上,它在惊恐之中现出了原型,云鬓钗分,花钿委地,散乱的裙裾下露出了狐狸尾巴,绣鞋也掉了,现出两只狐狸小小的后脚爪。
她还重新画了藏书楼天顶的草稿,将原来的水神和一众仙女修改成了象征水火的两位女神一同起舞,说是共舞,两位女神的姿态和眼神又隐含争斗。9012的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dance battle嘛!周围的众仙女或持乐器弹奏,或随之蹁跹起舞,还有人偷笑,打闹,亦有不怀好意冷眼旁观者和偷偷模仿女神舞蹈动作的野心者。
高立臣来的那一天天气终于放晴。
瑶光依旧骑着马随他去近芳园不过这一次,她带着竹叶。
定寻本来微笑着,一见这阵仗笑意渐敛,可仍旧温言道:“高立臣你带竹叶姑娘去休息吧。”
瑶光随定寻去了佛堂,传功之前,先极恭敬地行了弟子礼。
定寻那双眼睛说不出喜悲,漆黑瞳子中有光,光转了一转,便收于神后,再抬眼时,一如当初在太清宫藏书楼初见时那样冷峻。
他先照例问了瑶光功课,查看进度,见她学习的速度一如从前,不像有所挂碍,心情更是百味陈杂。要是以师者而言,那有徒如此,自然该高兴。但若是以别的心态来看……那可就老难受了。他不禁觉着委屈,哦,我这几天过得焦心煎熬,跟更年期一样老想乱发脾气,你倒好,一点什么事儿不耽误。
再想想当时,他不顾身份追出去了,那么大的雨,我急得头顶要冒烟了,你可倒好,就近躲雨喝姜汤去了,我淋得和落汤鸡一样。淋雨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老高他们都看着呢,我这面子上灰突突的。
瑶光哪里知道定寻那心思。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挑着唇角冷笑一声,那不是你自己作的么?
只见他也渐渐恢复了温和客气,她心中一叹而已。好在光哥我还有事业要做,江湖要闯。来吧,先学会你的本事再说。等我学会了……没准光哥我哪天以下克上呢,嘿嘿嘿。
这节课定寻教的是如何将紫府中的光团移入丹田贮存。丹田在肚脐下,光团入丹田后再次随气息运转周身,回到紫府,再储存于丹田,是为一大周天。
瑶光依言练习,练了几遍,问了几个问题,就告辞了。一句也没问原先说的学剑的事。
定寻怔了怔,微笑得已经极勉强,“好吧。七日后你再来吧。”
瑶光点点头,“我为丰荣公主画的壁画已经收工了,油壁班子也说好了,你这里何时可以开工?要不要做个仪式?”
定寻随口道,“我叫高立臣去办。待他收拾好,你就叫人来吧。”他说完,忽又想起来,“到时,你要……留在这里暂住,还是每日往返?”
瑶光说:“每日往返吧。穹顶壁画不比别的,徒弟们怕是只能观摩,前期帮不上什么忙,等我画上草稿之后再说。”其实,还是叫众人住下最好。三个大弟子会骑马,其他的小工和帮工们可不会。每天坐马车往返快四十里路呢,要是天气晴好还能忍忍,要是遇着下雨可麻烦了。
但如何分配众人工作她还没想好,穹顶的面积大约有十五平方米,倒是不大,但是,穹顶是凹面,别说徒弟们,就是熟练的油壁班子工匠恐怕也没几人有这种在凹面上作画的经验。
高立臣得知瑶光这就要走,还挺惊讶,“炼师何不留下吃了午膳,再走不迟啊?”
瑶光笑道,“早走晚走都是走。没事,我和竹叶出门前带好干粮了。”
高立臣偷觑他主子一眼,见他听到“干粮”时脸都气白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忙领人给她们牵马。
回去的路上,竹叶问,“娘子,我瞧着谭道长像是着了恼似的,你将人家怎么了?”
瑶光出了会儿神道:“谁知道呢?管他呢。”说着也生气了,“唉,你这丫头,说来也叫我一声师父,怎么,他着恼了,就是我将他如何了?啧啧。”
竹叶抿嘴笑道:“娘子,咱们可得说公道话啊,谭道长虽然威严,但向来极温和,对我这种小丫头都客客气气的,要说他主动惹了你,我可不大信。”
瑶光直翻白眼,“你懂毛线!就是他主动惹我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远处一队劲马奔腾而来,马上骑士全都衣锦佩刀,瑶光忙和竹叶让到路边的柳树下停着。
这队骑士风驰电掣般从她们身边冲过去了,竹叶小声“哎”了一声,兴奋地低声叫瑶光,“娘子,娘子!刚才那队骑士里有我上次见到的郎君!”
瑶光满腹心事,刚才急忙躲进柳树下时又有一支柳枝正好缠在她发冠上,她正没好气地抓着一支柳枝解开,“什么郎君?”
竹叶脸红了,嚅嗫道:“就是,上次……唉,算了。就是个好看的郎君。”
瑶光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勾住她发冠的柳枝,干脆将它折断了扔在地上,拍拍马脖子,“走吧,世上好看的郎君千千万,一个个走到你面前让你看,等你都成老婆婆了也看不完。”
回到住所,瑶光继续勤奋作画、认真练功。她要开个人画展,可得拿出百分之百的劲头来。
几天后,她为一副中型油画起好了型,画中是两个共舞的女子,一个是孟萱,一个是韩瑶光版。两人的舞姿是她按照孟萱送来那本册子中对于“涉江”“采莲”两支舞的描述想像的。她只见过孟萱两次,但孟萱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她一想到她,就想到风露轻愁的林妹妹,同样是袅娜风流,而韩瑶光版,她虽没见过,可顾影自盼,想像一个更加瘦削,冷傲,在近乎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团炽热岩浆版的女子,那也就差不多了。
开始画这幅画时,瑶光将众弟子召于画室,示以整个创造过程。首先是草图,你要画的是谁,人物的肢体语言是怎么样的?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当时在做什么?然后是神情。他们当时的表情如何?
她毫不讳言,自己这次要画的,是从前的太乐府双壁,韩令仪和孟令仪。
然后,她让学生们也画草图,一一展示,分析。
梁素功和陈问寒这时就显出与众不同的灵性和领悟力了。
梁素功提问:这两人共舞,是私下练习,还是在神宫太庙献舞?观舞者是谁?
陈问寒则问得更妙——这共舞,是要写真,还是意幻?
瑶光大为嘉许,对学生们说:“什么是虚?什么是实?眼见的就一定为实么?画哪有实的呢?任何艺术创作,都必然会受主观影响。即使是同一枝花,在同样的光线下,观者、画者的心境有差别,所画出来的画也会有极大的差别,给观画者的感觉更不同。重要的是你要问自己这些问题,然后一一解答,问得越多,你想到的答案越具体,你的画就更有细节。细节,是关键。”
之后自由活动,她画她的草图,弟子们可以观摩,互相参考,或者自己画自己的。
草图往往不止一副动态,记录了画者思考的过程。
正式作画,则是将这一过程一步步具体起来。
教学过程中,瑶光也会私下画点她喜欢的小东西。
狐女和书生的故事可没完结。
她又画了两幅后续。一幅,被打回原型的狐女坐在松林中的一个树杈上,它身上还穿着女子的香襦罗裙,可已经完全变回了狐狸模样,毛绒绒的脑袋上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可还戴着簪环假发,它手中拿着本天书,认真在读,蓬松尾巴垂在身后,两只脚爪左脚压右脚,坐姿也还像人。在松林边上,是一座荒冢,墓碑已残,看不出原主是谁。
另一幅画中,狐女显然修习天书已有大成,它重新变回了人样,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脚上穿着一双小黑皮靴,腰间挂着宝剑,耳后垂着明珠,身着男装,梳高髻,挂凤钗,还戴着狐尾做的昭君套,可其时却是初夏时节,路旁杨柳如烟,池上芙蓉似锦,行人们对她指指点点,掩口而笑。但其中也有几个形容俊雅的书生,对这古怪张扬的美女一见倾心,魂不守舍看着她。
隆昌郡主爱这套画爱得发狂,问瑶光要了拿去装裱好,挂在她书房中日夜临摹,还撺掇瑶光道:“师父,你为何不写一本《狐仙传》?”
瑶光本来意兴阑珊,后来一想,这世间的狐仙故事,总是那个调调,狐狸在古寺破庙中遇到书生,从此就帮书生备考,给书生钱,陪书生睡觉!有的还替书生养娃、养老婆、养老娘、养全家……然后呢?当了书生的小妾都算比较好的结局了,还有的还得陪书生的上司睡觉呢!我去。这到底谁是妖精啊?书生才比较像吧?不然凭什么啊?
行吧,我写一个好玩的。
瑶光重拾原创作者之笔,写了个《狐女修仙记》。
话说晋阳郊外的松林中有一大片古墓,年代久远无人祭祀,渐渐成了狐狸们的地盘。狐群中有个天真的小狐狸,跟着长辈一起修行,她天资聪颖,好不容易修出了人形,长辈说,恭喜你!终于修出人形了。现在你得准备渡天劫了。小狐狸问长辈,天劫怎么渡呢?长辈说,我们狐狸精世世代代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找个书生,勾搭他,然后在雷雨大作天降正义那天躲在他怀里,只要他肯紧紧抱着你不放,雷雨一过,你就可以永保人形了!接着,只要继续修炼就能成仙啦!
小狐狸就下山去找书生了。
后面就不用说了,定寻那天都演出来啦!
渡天劫的关键时刻失去了书生怀抱的庇护,小狐狸被一道道天雷劈得头焦尾烂,重新变回了狐狸身。
它抱头鼠窜,躲避着天雷的追击,慌不择路,竟躲进了古寺后存放历代高僧舍利的塔林。长辈们警告过它,这种灵骨塔有高僧英灵,最是圣洁,绝非它们这种妖精古怪可以接近,靠近了必然死路一条,小狐狸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塔林已经残败,舍利早被偷走,根本没有伤害它,它蜷缩在一座破塔中,天雷继续一道一道降下,打在塔顶,这一次,把小狐狸的尾巴给烧着了,它疼得翻滚惨叫,就在这时,灵骨塔上掉下一块碎砖,砖中藏着一本写着古怪文字的天书。
雷声阵阵,把小狐狸劈得吐舌头翻白眼,可就在这时,它身上的血渗入天书,藉着雷光电闪,它突然领悟出了天书上文字的意义。
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狐生嘛,不就是这么起起落落。
原来长辈们所说的度雷劫之法并不是对的!要是真由书生庇护渡了雷劫,之后就会成为人家的奴仆,不管书生提出怎样荒谬的要求(比如陪他上司睡觉让他升官那一类)狐狸都得答应,直至书生死去才能重获自由。
真正度雷劫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硬扛。
小狐狸拖着还在流血的尾巴,一瘸一拐带着天书回到了荒山野岭,重新修炼。
重度雷劫成功后,它扯断自己的尾巴,从此就能保持人身,成为半仙。
狐狸半仙不舍得丢掉自己的尾巴,用它做了个昭君套,无论寒暑都戴在头上,到处游历。
写到这里,瑶光开始胡几把乱写了,下山打怪嘛,套路文!模板文!容易得很。
她先写狐狸遇到了癞蛤精装神弄鬼,打!
然后又遇到了蛇精,刺猬精,黄鼠狼精,有时互相帮助,有时就瞎几把乱打。遇到的精怪多,遇到的坏人更多。
至此,剧情由苦情重生逆袭爽文变成了剧情简单粗暴的回合制古早手游或是升级流爽文。
但没想到,无论是丰荣公主、隆昌郡主,还是油壁班子工匠,大家都挺喜欢升级流爽文的。所有人都每天催着瑶光续写。
瑶光写了几个回合制,烦了,将书稿送去灵慧祠,附上后续的回合制大纲,请老郡主和女先儿们接手。
狐女这本书比《桐花女泣血记》更加通俗。其中还有妖仙精怪,狐女与书生,狐女与男狐狸精等香艳情节,深受喜爱三俗文化的大众好评,正版书还没开印,就有盗版书了。
此后不久,《狐女修仙记》盗版书泛滥就不说了,还有了很多冒名续写——瑶光得知后不由得意,靠,老子的书居然还有同人了!要知道,晋江好多大神也没这待遇呢!
不过,这些同人作品良莠不齐,其中有些相当黄暴,尽是些在晋江写了会被锁文的情节,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连累《狐女记》成了一代□□。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转眼又到了去近芳园的日子,前一天高立臣来送信,他刚一走,风卷云涌,雷声隆隆,顷刻间下起暴雨。
这雨一下便是一夜。
而且雨势不小。
齐云道院后山的小溪溢水了,一向来清澈的溪水现在变得浑浊,流速极快,时不时能看到漂在上面的断枝。
瑶光望着屋檐下白练般的雨水想,也许,今天就不去了吧。
她忽然笑了,唉,定寻当初听她说起手机还不以为然,那又怎样,依然见不到人啊。你看,要是这时候有手机多好,打个电话,喂,雨太大了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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