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在边境作战的儿子和孙子。
  “不是。”安国公夫人摇头,安抚道:“您忘了?五日前三郎才来过家书,他们一切都好,您且放心。”
  “哦。”
  老太君点点头,笑道:“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才发生过的事情,就忘了。那你这时过来,总不是特意陪我吃饭的吧?”
  她开玩笑般的说着。
  “母亲可是怪我平日陪您少了?”安国公夫人也笑,“正巧我今日无事,就在母亲这儿蹭顿饭,母亲可莫嫌我叨扰才是。”
  老太君乐呵呵的笑,“我还缺你一顿饭不成?行了,别贫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
  安国公夫人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辞,“母亲,行哥儿回来了。”
  老太君一愣。宫中是不留宿外臣极家眷的,除非是扣留人质。所以行哥儿每日下午都会回府。可这个时候…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君也不傻,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要坐起来。
  “母亲切莫着急。”
  安国公夫人连忙扶着她重新靠回去,尽量说得委婉些,“就是几个孩子打闹,行哥儿摔了一跤,脚崴了,膝盖蹭破了皮。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养些时日。怕那些下人们嘴碎乱说话让您心焦,我过来与您报一声。您放心吧,别忘了,他娘可是丹青妙手,日日照料着,很快就好了。”
  她说得轻巧,但老太君心中明白。在宫里哪有什么别的孩子?除了皇子公主就是陆家和岳家送入宫中伴读的两位公子。
  行哥儿四岁习武,若只是一般打闹,岂会摔得脚崴了的地步?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自己的儿媳妇她也是知道的,若真有个好歹,万可能因要自己宽心而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亲自来告诉她,也是怕她因此悬心,加重病情罢了。
  儿媳妇一番孝心,她当然不会戳破。
  “阿菀素来心细,我自是放心的。我老了,外头那些个风风雨雨我也掺和不了。昌儿他们也出去了,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要你操劳,甚是辛苦。”
  “母亲言重了。”
  安国公夫人闻言细语道:“男人们在外浴血奋战,我无法分担,只有尽力打理好中馈,尽自己本分而已。”
  老太君叹了声,没再说话。
  ……
  按照之前的计划,季菀和越氏将山匪杀人越货的事儿宣扬出去,并且恰到好处的透露,对方并非普通山匪,而是有人伪装。
  这事儿在圈子里传得火热,自然也传到了罪魁祸首耳中。
  “怎么回事?”
  岳侯沉着脸看着儿子,“不是让你按兵不动,让他们自己内斗吗?为何会宣扬得人尽皆知?”
  岳崇胜道:“父亲,不是我做的。”
  岳侯皱眉,沉吟半晌,“难道是他们自己?陆家勋贵门第,百年望族,素来注重声誉。这般行事,等同于自降威信。”
  岳崇胜不屑道:“陆家能耐的几个都去打仗了,剩下的要么是文弱书生要么是老弱妇孺,能顶什么用?只能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岳侯则道:“上不得台面?你太小看他们了。若是一般的世家,除了这样的事儿都会关起门来自己处置。他们却反其道而行,闹得人尽皆知,此举固然让人非议,传到陛下耳里,就不一样了。陆家的儿郎们都在前线作战,却有人趁虚而入,欺负他们家的女眷,让陛下怎么想?即便是出于安抚,陛下也会下令调查。更何况,陆家乃一品公府,天子近臣。从陛下让陆家公子给大皇子伴读就能看出来,尽管陆家尊荣显赫,陛下却从无猜忌之心,迟早都会立大皇子为储。哼,倒是我小看他们了。”
  “父亲,那现在该怎么办?”
  “慌什么?”
  岳侯瞥了眼儿子,“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至于能查出什么来,可不是他们陆家说了算。”
  岳崇胜瞬间了悟,“父亲的意思是…”
  岳侯淡淡打断他,“他们在明我们在暗,顶多只能见招拆招,而我们,却是先下手为强。下一步计划,可以开始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里尽是森凉寒意。
  “我要将陆家,从里到外,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他说这话的时候,每个字都含着锐利锋芒,仿佛要将人剔肉削骨般的恨意。陆非离害他损失了一员大将,毁了骆家,让他的女儿走投无路只能投靠娘家,至今为人笑柄,闭门不敢出。
  此仇此恨,不死不休!
  陆家人个个都清高自傲,总以为自己是拯救天下苍生的神,披着一身铠甲俯视众生。
  这次,他便将陆家,连根拔起!看他们还如何清高。
  第409章 甘寻枝被虏
  事情闹大以后,果然引起了非凡的效果,尤其是贵圈儿内。
  越氏张扬不是一天两天了,许多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人家娘家家大业大,有资本招摇。这次若真的只是山匪劫财杀人,也就是茶余饭后的几句笑谈罢了。便是为了讨好陆家,官府也会倾尽全力,将匪窝缴得一干二净。
  然而却爆出这事儿别有隐情。
  在这个圈子内混的,都不蠢,立即就想到了政敌背后阴谋。可对付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劫他人财物这种方式,未免太小家子气,而且显得狭隘又上不得台面。世家望族们,从来都不缺钱财。便是劫获了大量财物,对陆家来说也算不得了不得的重创,根本没法伤筋动骨。那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陆家的男人们大多上了战场,可还有做文官的呢。
  陆二爷和陆三爷,虽然算不得实权人物,在朝上那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尤其是陆三爷,被针对的是他儿媳妇,他肯定坐视不理。他和干脆的,‘借题发挥’捅到了陛下跟前。
  于是原本应由地方县令授理的案子,多了些波折。
  陛下特意派了钦差前去调查此事。这样一来,就可防地方知府提前被人收买。
  越氏很自责,“母亲,都是我的错,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害得陆家为人非议…”
  陆三夫人起先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的确很生气。
  她一直就觉得,越氏虽性情率真,但也的确过于张扬了些。在自家府邸就算了,偏偏在旁人面前也不知收敛。不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越氏娘家有钱,自己嫁妆丰厚,没道理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可她偏偏不知足,又要去做什么生意。做生意就做吧,陆家也没迂腐到禁止女人做生意。季菀不就是靠做生意发家的吗,人家还得到先帝册封呢。
  让三夫人生气的是,越氏为了开店,去找季菀借钱,借的数额还不小。她有难处,不找自己的丈夫公婆,却去找妯娌,而且还不是亲妯娌。这不就等于打三房的脸么?诚然撇去中公,只有季菀有那个能力帮越氏。可越氏既没那个成本,为何要做玉器生意?或者她就不能等到年底收账以后,明年再开店吗?她就不能多等那几个月?她就那么缺钱?陆家是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穿?
  现在好了,那么一大批货物被劫走了。先不论何时找回来,这个人情已欠下。纵然季菀大度不予责怪。可同一屋檐下住着,这让三夫人在长嫂安国公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啊。
  更何况,府上上下几百口人,知道些内情的,难免不会在背后闲言碎语。
  越氏是小辈,旁人议论顶多说她轻狂。但于作为婆母的三夫人,面子上就很难看了。
  尤其是,底下还有两个妯娌看着。
  本来三夫人是想好好教训越氏一通,让她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凡事谨慎,切莫再恣意而为。但看她这般小意做派,想起这个儿媳妇虽性子有些跳脱,平日里却也孝顺,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说到底也是因她嫁入了陆家,冠上了陆家这个姓罢了。
  心中怒火消了大半。
  她喝了口茶,剩下的一半也消了个七七八八,这才道:“欠了你三嫂多少银两?”
  越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也不打算反驳,一听她这口气,倒是有些诧异。当下不敢隐瞒,老实说了。
  “八万?”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数额还是让三夫人微惊。
  这个侄媳妇素来在生意之道上很有天赋,她大概也知道季菀每年私库进项颇丰。至于到底多少,和她无关,她也没那个好奇心去打听。倒是没想到,这姑娘竟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来。
  “因为翡翠宝石珊瑚这些都是贵重之物,成本颇高,我问三嫂借了十万,她暂时没那么多,就先给了我八万。本来按照规矩,货物到手再结账,避免货物残缺或者以次充好。可这是我娘家负责提供的,断不会有差漏,我便将所有钱都托人送了过去。这次运送的,只有一半,但都是最好的一批。成本占了大半。如果找不回来,这个空缺就没法填补。”
  说到最后,越氏的声音低了下去。既是心虚,又是自责。
  三夫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儿子的前妻樊氏,便是因动用中公满足自己的私欲,最后捅了大篓子,无奈回娘家求助,最后没法收场,才被休的。
  越氏还好,找妯娌借,总比预支中公造成亏损要好得多。
  可无论如何,这个空子也得填补上,否则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你如何打算的?”
  越氏张了张口,她原本想说可以写信求助娘家,先暂时把欠的钱还了,等那批货找到了,开业盈利也就把这个亏空弥补上了。但随即想到,她现在已为人妇,涉及这样大量金银财物的事儿,再求助娘家,也就等同于打夫家的脸。于是她立即改口,“我现在手头上没那么多,等年底各地的铺子庄子结了账,可先还一部分。剩下的,我名下还有些田产,可以卖了…”
  “抵卖田产还债,你是想让人说你三嫂咄咄逼人为难妯么?人家好心帮你,却惹来一身脏水,以后你还有脸见她?你大伯母又会怎么想?”
  三夫人又是无奈又是生气。
  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缺了那么几分沉稳。越氏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没受过苦没吃过亏,于人情练达上,还是缺了些火候。比不得季菀那种自小吃苦看尽人情冷暖的来得通透。
  越氏一噎,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你三嫂是否说过,让你不用急着还那笔钱?”
  季菀嫁过来十余年,为人秉性如何,三夫人还是了解几分的。
  越氏点点头。
  “是。”她小声说道:“三嫂这么做,是她豁达,我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三夫人脸色好了些。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越氏虽年轻做事免不了冲动,但好在还算明事理。
  “你三嫂借你钱的时候,你可是承诺的盈利过后连本带利的归还?如今陛下已派人着手调查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等你名下的铺子田庄的收成结算后先还一部分给她。咱们府上那么多人,中公给的分例都是固定的,你大伯母素来公允,也不会偏私。总不能让你三嫂因借给了你一大笔钱而手上拮据。”
  虽然季菀在京城开的店月月都有收成,也基本上不会出现手头拮据的情况。可人要懂得感恩,不能因为别人不缺,就理所当然的不还。
  三夫人倒是想先帮她把这个空缺添上,但她也没那么多钱。拿出一部分,也只会让人觉得打肿脸充胖子闹笑话。越氏自个儿怕是也会觉得过不去。既如此,还不如就交给她自己解决。
  吃了亏,才会长教训。
  “货物找回来后,你的店也可以开业了,明年上半年应是能还上。切记,以后做事切不可再如此莽撞。”
  越氏连连点头。
  “母亲教训的是,儿媳记住了。”
  三夫人又叹了声,道:“明芳,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在闺阁中,无论什么事,都有父母给担着。你现在已为人妇,就要记得自己的身份立场。就比如这一次,这么大的事,你可有事先告知八郎知晓?”
  越氏摇头。
  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她找妯娌借钱,丈夫的自尊心也会受到伤害。陆八郎入仕不久,俸禄不高,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是靠中公。她哪里敢与陆八郎老实交代?只说暂时父母垫的。
  “你有自己想法,这没错。但是,要量力而行。你有开铺子的心,就该提前准备,或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自己手上什么都不缺了,也就用不着劳烦他人,欠人人情。到时你也无需三缄其口,夫妻之间平白生出些隔阂来。”
  越氏一愣。
  她从前,的确是没想过这些的。她从来行事雷厉风行,想到就做,的确是没想过时机对不对,或者有没有更完美周详的计划。现在想来,的确是她过于莽撞自负。即便是那批货顺利进京,芳雅轩顺利开业,她起码也得等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彻底还清债务。还得加上她其他铺子田庄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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