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两界大洲和大城都设有“关卡”, 供两界之人交通往来。
  叶离奉了命,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傀儡人阏逢和旃蒙,乘坐轻便的飞舟出发,疾行两千里, 抵达位于中原的平洲,从平洲出两界关卡,再行七八百里,便到了师叔的家乡清州。
  苏家本是当地华族,突遭毁家灭族之灾,一夕之间阖家百余人全部罹难,历经数百年的宅邸遂成荒园。
  苏家人死得蹊跷,死因全是颈骨断折,手法利落而狠辣,似是一人所为,但邻人不曾听见一声呼救惨叫,也未传出打斗之声,怎么看都不像常人所为,于是妖魔之说不胫而走。
  姻亲故旧都不敢和苏家沾上关系,最后还是官府出面,将苏家人收葬在城外西山的祖坟中。
  叶离抵达时是薄暮时分。暮山苍紫,子规声声,墓上松柏的剪影像一只只枯手,伸向苍青色的天空。
  修士不忌神鬼,但刨自家师叔的祖坟就是另一回事了,叶离后背上寒毛直立,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硬着头皮让傀儡人开挖。
  两个傀儡人倒是没有丝毫犹豫,一来假人百无禁忌,二来连山君不会记恨自家财物。
  官府葬得潦草,墓门也没封严实,倒是方便了他们掘墓。
  傀儡人不一会儿便将墓室挖开,叶离从袖中掏出两颗夜明珠在前引路,只见上百口薄棺随意堆在外面几个墓室里,连块碑都没有,自也没什么长幼尊卑的分别。
  叶离无法,只得打开一口口检视,百年前的尸身自然只剩下枯骨,只能从衣着饰物来分辨,好在妖魔的传言深入人心,连盗墓贼也不敢光顾此地,逝者的衣饰还都保留着落葬时的样子。
  叶离将百余口薄棺一一打开看了,所有尸首都是颈骨断折而亡,并没有苏毓的母亲。
  他们又去别的墓室中搜寻,一边搜寻一边往墓道深处走去。
  走到一扇石门前,叶离皱起眉抽了抽鼻子,里面似乎有股幽幽的杜若香气飘来。
  他一边凌空画符开门,一边对两个傀儡人道:“你们觉不觉得周围突然变冷了?”
  话音未落,墓门左右两侧的一对石像生突然向他们扑过来,石头眼睛里射出青光光柱。
  叶离早有防备,躲闪及时,衣角被光柱燎了一下,烧出个窟窿。
  这是修士才会用的镇墓石俑,配合阵法,抵挡一两个元婴期的修士也不在话下。
  叶离和傀儡人自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当下施咒破阵,挥剑劈砍,那两个石俑便化作了一堆废石。
  不过凡人墓中出现这种东西,不免叫人心生警惕。
  叶离向来谨慎,退后几步,这才施咒开门。
  石门訇然打开,露出四四方方的墓室。这回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里头寒冷彻骨,像是进了个冰窟雪洞。
  墓室也就寻常屋子大小,叶离扔了颗夜明珠进去,便将周遭照得清楚分明。
  室内陈设有如女子闺房,几榻妆台屏风帷帐一应俱全,这些随葬之物并不全是贵重的东西,许多都是半新不旧,显然是墓主人生前习用之物。竹木和丝缎也不见腐朽,仿佛刚放进去一般。
  看器物的制式,是百年前的东西。
  叶离提了提气,便即捏诀施咒,沉重的椁盖缓缓升起,露出里头的黑檀棺木,这口棺木十分阔大,足可以容下两三人。
  叶离一不做二不休,用法术起出棺钉,打开棺盖。
  一股浓烈的杜若香气扑面而来,叶离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棺中堆满了雪白的杜若,一个容貌绝世的女子阖目躺在其中,双手交叠置于腹上,白皙双颊中微微透出一点粉晕,乌发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微微泛着青蓝光泽,半点不像尸首,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女子眉目与他师叔颇为相似,任谁看了都知道两人血脉相连。
  叶离万万没想到开棺开出这么个结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若是一堆朽骨,他还能细细查验,这栩栩如生的,他可是一指头也不敢碰。
  为今之计,只有请师叔自行定夺了。
  他正打算掐诀传音,阏逢冷不丁探身伸手,屈指照着那尸首的额头弹去。
  叶离脑海中轰得一下炸开,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一脑瓜崩下去,只听“叮”一声响,却是敲击瓷器的声音。
  阏逢抬起头,得意道:“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果然。”
  叶离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了回去,闹了半天原来是个瓷俑,听声音还是空心的。
  棺木中不见尸骨,却放了个栩栩如生的俑偶,这事可真够诡异。
  他立即传音给师叔,将墓中所见说了一遍。
  苏毓沉吟片刻道:“墓室中特别冷?”
  叶离道是。
  苏毓道:“把俑偶抬出来,劈开棺椁,看看里面。”
  叶离:“……”
  苏毓冷冷道:“快。”
  师叔有令,叶离只得照办。
  两个傀儡人将俑偶抬起放在一旁长榻上,举剑运气,将木棺带玉椁一起从中间劈成两段。
  叶离将两半分开,往断口处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棺椁之间夹着一层玄色的寒冰,此时正冒着丝丝白气。
  这是昆仑下的玄冰,琢成冰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苏毓方才听师侄说墓室中寒气逼人,便已猜到了七八分,听师侄说了也不觉意外,只是问道:“瓷俑发间可有一支修补过的白玉凤钗?”
  叶离看了看道:“没有,簪的是一支金钗。”
  苏毓道:“你将其它墓室也搜寻一遍,若无异状便回来吧。”
  断开传音咒后,他陷入了沉思。
  昆仑玄冰并不易得,便是修真界,能用上的人家也不多。
  那人大费周章地寻来,自不会是为了保存一堆杜若花,起初棺木中躺着的一定是他阿娘的尸首,后来才被换成了一模一样俑偶。
  他不相信这是因为他对母亲有情,但也想不透他做这些事的用意,难道仅仅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
  想到此处,那日水镜中的所见所闻,又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镜中人的神态和口吻,实在和他记忆中的阿娘太像了。
  苏毓将这念头强行压了下去,定了定神,传音给师叔祖。
  师叔祖纯阳子精通方术杂学,他们师兄弟遇上此类事,总是向他问询。
  纯阳子这会儿大约正闲着,很快便有了回音:“小毓?你找我何事?可是双修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苏毓脸一黑:“不劳你老人家费心。”
  纯阳子一哂,这气急败坏的语气,一听就是恼羞成怒:“这上头有事可不能藏着掖着、讳疾忌医,越拖越棘手。”
  苏毓:“……师叔祖,你可知有什么办法可令死去的凡人复生?”
  纯阳子有些意外,旋即皱眉:“你又在折腾些什么?对了,你那个吊死鬼……是叫梅运吧?你说你都养厉鬼了,也不养个威风点的,养这么个哭哭啼啼的窝囊鬼,有什么用处呢?还不如放他回去……”
  苏毓一想起那吊死鬼的来历,脸色更不好了:“师叔祖,此事容我日后详禀,还请不吝赐教。”
  说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只隐去了他们的母子关系不提。他的身世是门派中的秘密,即便是师叔祖也不知内情。
  纯阳子微一沉吟道:“听你所言,那女子是当场毙命,又未得及时施救,那柄刀既能斩杀山魈这样的妖物,定然不是凡物。凡人魂魄孱弱,受此一刀,怕是当场便魂飞魄散。”
  他顿了顿道:“便是剩下残魂,若是七日之内不能收聚返魂,也会很快消散。此人既用玄冰棺保存尸首,少说也要存上十年八年,凡人的魂魄就如萤火,哪有什么手段可以保存那么久?”
  苏毓想了想道:“那有什么方法可以操纵尸身?”
  纯阳子道:“这就多了,那些旁门左道都有自己的法门,不过说到底万变不离其宗,不外乎两大类,一是炼尸,二是下蛊……”
  苏毓道:“哪种方法可以让死者的言行举止神态宛如生者?”
  纯阳子思索片刻道:“无论炼尸还是用蛊虫控制,总和活人有差别,经不住细瞧……对了!”
  他忽然道:“倒是还有一个法子,用慧心石做的活傀儡,和你说的那种倒是差不多。”
  苏毓皱了皱眉:“慧心石?”
  他师父当年将一块慧心石剖成二十二小块,做了二十二个傀儡人,不过他们的躯壳可不是拿活人做的,他也不曾听说过活人可以做成傀儡人。
  纯阳子道:“不是你师父做的那种。”
  他将雌雄慧心兽的区别说了一遍:“万年雌兽所结慧心石极为难得,几百年来我也就听说过两块。对了……”
  他忽然道:“说起来和你归藏还有点渊源。你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你知道吧?”
  苏毓心头一凛。
  纯阳子接着道:“其中一块慧心石,就是被他从十洲法会上赢去的。”
  苏毓仿佛被玄冰围绕,浑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那人不但杀了他母亲,还将她做成傀儡供自己驱使。
  连死亡都不能让她彻底摆脱他。
  第97章 抽丝剥茧
  苏毓屡次身陷九死一生的险境, 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那人对他了如指掌,而他自己却隐藏在夜雾中,苏毓所能凭借的, 便是他五岁前的模糊记忆、云中子的只言片语。
  他就像在下一局看不见的棋,棋枰被浓雾笼罩,但闻对手落子之声, 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正思忖着,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咒的叮铃声,是云中子。
  “师兄找我何事?”他问道。
  云中子照例罗里吧嗦地寒暄了一通, 又将船上的崽子们问候了一遍,这才道:“师兄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突然想起桩往事,关于那个人的……”
  苏毓眸色一暗。
  云中子接着道:“他被师父送进戒堂, 出来时伤得很重,那晚我守在床边照看着, 他大约是因为伤了神魂的缘故, 半夜一直在说梦话,大部分都含糊不清, 难以辨认,但我记得他好几次提到‘归墟’和‘天道’……”
  他顿了顿:“事后我去问师父, 他也没说是何意,只是叹了一句‘天意’。”
  苏毓脸色微沉,不由想起死在七魔谷祭台下的顾英瑶。
  归墟的传说千百年来流传于修真界,据说将血亲献祭给归墟, 便能获得归墟的力量,那是与一般灵气截然不同,凌驾于天道之上的神力。
  关于归墟的所在众说纷纭,有说在昆仑地脉之下,有说在西极死魂海下,但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在七魔谷。
  百年前正道大能联手攻打魔域,诛杀魔君,未必不是存了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