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卫人的奸计!”
周兴说话比较谨慎,在吃不准的时候,多半不会把话说绝。但他看到星上内容的那一刻,也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边子白的用心。
作为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将军,疑神疑鬼且不说,正常的质疑总少不了,雷横和周兴的反应一样,这绝不可能。
庞诩更是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自己连带着周兴等人能够被放回去,已经是边子白脑子糊涂的表现,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边子白的狡猾。放人不过是顺带的,因为失去了士兵的将军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壮汉而已。而且三人身上都带伤,雷横更是连起身都苦难,还有什么威胁?至于边子白,在庞诩看来完全是一个做事天马行空,没有一丝痕迹可以找寻的对手,而这个对手如今做出的举动就是,身为敌军主将,擅自将俘虏的赵军将领放他们回去,岂能用胆大妄为可以形容?
不仅如此,边子白还决定将马邑对岸的赵军都放回去,而他只要做出的举动就是退兵三舍,让赵军安全登岸,然后撤回赵国。
这可不是一个两个将军,而是在大河南岸的所有赵军,连带着民夫都放回去。
这个数字最后恐怕要超过五万人。
就算是公子身份的顶级贵族,恐怕独自领兵的时候也不敢做出如此承诺,这简直就是把国君不当回事,完全按照自己喜好的狂妄行为。他不知道在边子白在卫国做出这种事之后的结局会如何,但是在赵国,如果有人胆敢不通过国君,就把被困的几万敌军放走,那么甭管这个人的身份有多高贵,就算是国君的儿子,恐怕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太子或许可以免除,但后果也非常严重,很可能太子之位不保。
尤其是边子白还在信中说明——担心庞爰不相信他的承诺,他可以在放走庞诩两日之后,将大河营地烧掉,做出表率。
意图很明显,卫军主将边子白有决战的意思。
放弃大河营地,就可以让赵军能够迅速从南岸达到北岸之后,安全上大大增加。可以说,只要边子白按照信上的内容做到了,他就是真心准备放走赵军。不带有任何隐藏的阴谋。可是庞诩也好,周兴也罢,甚至脑子木讷的雷横都觉得这是边子白设计的陷阱。
就是想不通这个陷阱的什么地方才是破绽。看不出破绽的陷阱,恐怕就剩下了诱人的诱饵了。
庞诩等人却别无选择,他总不能因为疑神疑鬼,死赖在卫国的兵营里不走,做俘虏做上瘾吧?他开口道:“我已经答应了边子白,带着信回去。不管结果如何,需要我父亲和公子重决定,我不过是做一个传话人而已。周兴和我一起去。”
雷横着急道:“那我呢?”
“你留下!”
“凭什么?”
“你留在卫人的军营里,对你的伤有好处。卫人的医师和草药都很不错。你要是留在卫人的营地里,很大可能会性命无恙。可是一旦你跟我们回去,过河就何不容易,要是伤口迸裂,你的伤就永远好不了,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关心话就是为你好,此时此刻的雷横听着庞诩的解释,恨不得给庞诩的脑袋上打一棍子才舒坦。这还是为我好吗?
这是害人好不好?
雷横真的是着急了,他可不想以俘虏的身份留在卫人的军营里,他虽说是俘虏,可要是能回到赵军之中,他就能安全的回到邯郸了。总好过等到战争结束之后,让家族出钱来把自己赎回去吧?这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丢人丢大发了。
前者虽然一样也丢人,但至少还有一点面子可以保留。至于后者,面子里子都丢了干净,等回到了赵国,不仅仅是他,连他的家族这辈子都恐怕要抬不起头来。雷横想到这里,咬着后槽牙道:“生死有命,就算是主力营地里的医师不如卫人的好,但某就算是死,也不能答应自己以一个俘虏的身份在战争结束之后回到赵国。”
庞诩担忧道;“说不定过两天我们还会经过此地,带上你也不迟。”
“如果你们一定要让我留在卫营,就让我去死吧!这是一个军人的荣耀,你们没有理由阻止我。”雷横发狠道。
庞诩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下来。毕竟,他也怕落下残害同僚的恶名。
很快,庞诩在卫军监视之下,带着残余的家臣,还有在营地中被关押的周兴等赵国将领离开了营地,踏上了封冻的大河。他们甚至一天也不愿意多等下去,只能祈愿他们走的冰面上没有裂缝,不会有人落水。
一旦在这么冷的季节落水,只能是阴阳两隔了。
送走庞诩之后,公孙鞅复命而来,走进边子白的大帐之后,发现边子白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舆图,一动不动的看着。边上还有苟变,也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可是脸上更多的是不解和疑问。同样,公孙鞅也带着这些疑问。
在战时就放走了敌军将领,这要是让帝丘知道了,肯定会造成轩然大波。
好在如今上军在外作战,就算是有个把间隙,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将消息传递回去。
公孙鞅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将主,君上万一问起来……?”
不怎么没有搭理公孙鞅,反而催促在大帐外值守的赵武:“弘考到了吗?”
“下官在!”随着上军的表现越来越好,弘考面对边子白也是更加的小心谨慎起来。躬身进入营帐之后,先是对边子白施礼道:“将主,您找我?”
“你去荡阴送补给的时候,看到魏军在做什么?”边子白回首盯着弘考问道。
弘考立刻说道:“修葺城墙,荡阴城早就破败不堪,魏军一到了荡阴城就开始修葺城墙,只是苦于如今大地封冻,修建的材料不太容易得到。可即便是这样,魏军也没有停止修建城墙。上次下官去送给养的时候,下官发现荡阴的城墙已经修补的差不多了。”
边子白不耐烦的挥挥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弘考紧张不已,脸色惨白,还以为自己得罪边子白了。低声下气的不敢动地方。公孙鞅给他打了眼色,说道:“等会儿我要去辎重营地查看,你准备一下。”
弘考这才送了一口气,感激道:“下官恭候司马。”
等弘考离开之后,苟变这才开口道:“将主,似乎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可是魏军修理城墙和魏军不会出动有什么关系?我们原本就是准备在荡阴附近拦住赵军退路。如何能和魏军互成犄角之势,自然可喜。即使不成,一万魏军至少也能拖住两万赵军吧?”
边子白狠狠的瞪眼道;“拼命的仗,你以为和人数有关?”
古往今来,兵力差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经典战例数不胜数。最夸张的恐怕就是朱仙镇岳飞八百岳家破十万金兵的战例了。这种将性命都赌上的战斗,只要稍微一个疏忽,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赵军要拼命,肯定不会选魏国武卒,而是对卫国上军下手,到时候是否真的能够挡得住,都是变数。
边子白琢磨了好几天,都被这个问题给拖住了。更何况,他还有另外的发现:“魏军要是不入荡阴城修葺城墙,与我军一同出兵夹击赵军的机会很大。可如今他们在修城墙,肯定没有出战的心思。荡阴恐怕做不了卫赵决战之地。但是赵军北归之心迫切,不从荡阴走,会从哪里走?只怕非巨鹿莫属了。”
回家。
回家就有暖和的房子和火炉。
回家就能和亲人团聚。
回家就能吃上一口喜欢的美食。
……
带着这份执念,别说边子白了,就算是吴起来了,恐怕也要头痛。因为那时候的赵军四万主力一条心,战斗力立马提升一个级别。不仅如此,战斗意志,疯狂的执念,都是造成巅峰战力的一个原因。边子白觉得与其将希望寄托在魏人手中,还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
其实在放走庞诩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放弃荡阴,另选战场。
他绝对不能容忍一万只能作为威慑的友军站在边上看戏,而上军却不得不承受最大强度的战场考验。这一战,边子白想来想去胜的机会很小。
苟变但心道:“将主,虽然你想的没错。可是您觉得庞爰会按照您的心思,放着最近的路不走,而选择最不容易的巨野泽?”
“他是老将了,庞爰从军几十载,他就算是要退兵,恐怕斥候已经将荡阴的情况带回去了。他只要知道荡阴有魏军,就不会冒险。我放走了庞诩等人,不过是为了让我军可以放弃一个最有理的营地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仅此而已。”
边子白站起来,对着苟变下令道:“明日焚毁大河营地,退回原先的营地。”
“将主!”
苟变想要劝,却被边子白抬手打断:“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