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子府出来,苟变迈着六情不认的步伐,而公孙鞅一脸无趣的走在他身后,他就不明白了,边子白身边的人怎么都变了,好像只有自己变化不大。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而是该懊恼,生气。
大王?
这种吹捧到让公孙鞅面红耳赤的献媚之语,竟然在苟变口中说的如此的自然。不得不说,公孙鞅被苟变着实恶心了一把,人这么可以这么无耻呢?
可实际上,魏击听了还挺高兴。‘国君’、‘君上’,这个称谓已经不能满足现在的诸侯们对身份的称呼了。大王,却非常得人心。同时也预示着周王室已经彻底被诸侯遗忘了。如今的周王,似乎连‘尊王攘夷’的价值都没有了。
苟变并不是第一个称呼魏侯为大王的人,实际上,之前秦国被魏国打到喊爸爸的年月里,就曾经上表魏侯,进爵大王。可惜,当时魏侯没有答应。不答应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秦国太弱,喊出来的口号不够响亮。如果是齐国,楚国,提出要求,强烈要魏侯进爵为王,恐怕当时的魏文侯就不会这么想了。
很多年以后的徐州相王就是如此,魏国失去了霸主的地位,但是实力还有。两个强国之间的国君互相吹捧了一阵之后,决心进爵为王。
但是私底下就不一样了,真要有臣子五体投地,恭恭敬敬的对魏击喊:“大王!”
魏击心里多半会乐开花,然后佯装嗔怒道:“成何体统!”
实际上,心里美的跟喝了蜂蜜水似的,恨不得多听两句。
可如今的大夫们都是要脸的,也记得天下的王是周王,虽然周王已经成了一个二流诸侯都不算的小人物,但是周朝六百年国祚没有飞灰湮灭,天下自然没有第二人有资格称王。至于说楚王?楚国自从将自己的国君爵位定为王之后,一直成为诸侯们的众矢之的,诸侯们叫嚣着楚王为‘伪王’,还将击败楚国的军队当成天下大义来看待。
不得不说,苟变的一句‘大王’让魏击心情大好,连带着公子缓都觉得这种马屁似乎很有前途,在精舍里对父亲魏击道:“父亲,不如您在下次盟会的时候,宣告天下为王,儿子以为,只有王爵才配得上父亲创下的伟业。”
“苟变不过是个外臣,他胡闹,是有求于我。你也跟着胡闹?不成体统。”魏击虽然一口拒绝,但从他笑着说出口的语气来说,还真没有生气,不仅没有生气,心头估计还美滋滋的。他也忍不住多想,等到灭了所谓的中山国,自己是否该给自己一点奖励?
称王!
想一想就觉得兴奋啊!
可万一称王之后,小伙伴们都不带自己玩了怎么办?
要知道,春秋五霸颇有争议,但唯独齐国、晋国和楚国是肯定在其中的一个狠角色。可问题是,楚王,哼哼。历代楚王只能带着长江流域的土鳖小诸侯瞎扑腾,黄河流域的诸侯压根就不鸟他。如果楚王不是楚王,而是一个公爵国君,哪怕是一个伯爵,恐怕在中原诸侯中的名声也不会那么臭。
赵国。
邯郸城。
普通百姓也感受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但是他们大部分都很茫然。战争?没什么可以担心的,攻打根本就没有抵抗能力的卫国,岂不是手拿把攥?
可是军队却突然在城内开始紧张起来,很明显的就是,街头的盘查更加严厉了起来,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要是没有城内赵人可以作证,都被看押了起来。这让很多邯郸人以为宫廷内出了大乱子,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万一庞爰麾下的大军战局不利,他们该怎么办?
大司马府,赵穆终于接到了从陶丘赶来的信使,信使在路上太急着赶路,一路上都不曾休息,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好在喝过一些水之后,缓和了一些。
“陶丘城破?什么时候的事情?详细情形,还不快快道来?”赵穆听到这个消息,心头顿时咯噔一声。陶丘的守将镰仓,不是平庸之人,可以说有勇有谋,当然相比其他师帅而言,真要统领大军,恐怕能力上还是非常欠缺的。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家伙竟然连守一个陶丘就能将城邑给丢给了卫人。
信使胸膛起伏不定,神情萎靡道:“攻击陶丘的卫国军队不多,也就两千人左右。当时将军准备点齐一千人试探一下卫军。可是当他在城头上准备下城的时候,突然被人杀了。”
“杀了,怎么杀的!”
赵穆很不理解,陶丘都是赵人,就算是有赵奸,可镰仓的武力很不错,寻常武将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什么人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当众杀死?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先不明白的赵穆觉得事情很蹊跷,于是接着询问信使。
信使是亲身经历整个时间的赵军斥候,也是陶丘为数不多的骑兵。他亲眼看到镰仓在城头被人一刀砍下了脖子之后,尸首被像是死狗一样从城头一脚踢下来。想到那一幕,他就不由得惊恐万分。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骇然之色。
赵穆暗暗叹气,陶丘的守军就算是活着回来,以后也不堪重用了。
蟾宫。
太子种在批示公文,往来邯郸的公文大部分都是关于各地民夫调度,粮草用度的文书,军民过境,需要国君首肯。而在赵国,赵章是出了名的糊涂。当然,他是在醉酒之后才这样,清醒的时候还是非常精明的一个君主。但是他喝醉的时候太多了,以至于朝政大部分都是由太子种署理。
在赵国,太子种是幸运的,他并不是没有挑战者,身为储君,自然会有几个不太安分的弟弟,大家都是国君的儿子,凭什么你当太子,我们就做混吃等死的公子?将来继位之后,成为赵国的国君,号令大家。比如说公子重曾经就对储君的位子有过想法,不过公子种运气很不错,遇到了一个不靠谱的父亲。
赵章是个嗜酒如命的国君,他或许有曾经被叔叔篡位的经历,不得不用嗜酒来消除叔叔的戒心。不过在他叔叔死后,他立刻就抛开原本的伪装,立刻发难成为赵国继位者,但是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让他无法改变,嗜酒似乎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不仅嗜酒,还好色。反正在赵章醉酒之后,一个国君该有的缺点他都拥有;但是在清醒的时候,一个国君该有的优点他也拥有。不得不说,在赵章身上,他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随着醉酒的时间越来越长,公子种署理朝政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而公子种也随着处理朝政的机会,将自己的地位彻底稳固了起来。别看公子重似乎被委以重任,带兵出征卫国,但是即便他带领赵国军队将卫国都吞并了,扩土五百里,对于公子种来说,也丝毫没有危险。因为一切封赏都出自于蟾宫,也就是他父亲以前处理朝政的地方,而现在,这是他的地盘。
但是眼下,赵种感觉到了为难。
陶丘!
陶丘!
还是陶丘!
他甚至有点担忧,陶丘一旦出现了大危机,对于赵国来说,恐怕也是难以承受的危险。而这时候如果继续按照以前的调度,将物资源源不断的运送到陶丘,是否还妥当,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公子种陷入了两难之中,有心不批示,但是物资已经准备妥当,可要是运送了过去,万一真要出现了陶丘危机,那么对于赵国来说,损失就大了。
赵国一直以来都很困顿。
倒不是说赵国穷,很穷,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主要是赵国一直以来都经历着高强度的战争。可赵国又没有足够的人口,就算是有人口,也无法像魏国那样拥有那么肥沃的土地。这对赵国来说,很多战争无疑是饮鸩止渴。战争可以带来土地,但是没有人口,却带不来财富。唯有南下控制人口稠密,土地肥沃的卫国等地,赵国的国力才能膨胀起来。放下文书,太子种站起来走出了大殿,站在高台之上,冷冽的空气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起来,但是面前一片黑暗,努力睁开眼睛,似乎也看不透黑暗中的景色。
“殿下,大司马求见!”
内侍如同狸猫一样,脚步轻盈,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在宫殿里往来,尤其是在夜晚,他们如同鬼魅一般神出鬼没。
在靠近太子种的身后,内侍轻轻咳嗽一声,似乎在告诉赵种,有人靠近。
赵种微微回头,眉宇间带着疲倦,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匆忙道;“还不快快有请!”
“殿下!”
“大司马免礼,你我叔侄就不用这些繁文缛节了。”赵种虚空伸出左手,在空中托了一把,说是这么说,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赵国的君主个顶个的心思重,就像是赵章,他曾经是太子,是赵国国君的继承人,但是当他父亲死后,他因为年纪小而被叔叔夺走了大统。但是赵章呢?却表现的冷漠不堪,似乎根本这事和他没有关系似的。直到他的叔叔死了,他才跳出来。期间,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将一个纨绔子弟能够做到的混账事做到了极致,然后给世人展示出来。
正式因为赵章的忍辱含垢,才消除了叔叔的戒心。
而另外一面,冷面无情也是赵家人的性格之一,赵国的臣子,谁也不敢相信国君说的每一句,因为只要是相信了,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礼不可废。”赵穆坚持不答应,好在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来蟾宫,可不是和赵种来拉家常的,而是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将得到的情报,还有信使的信件一并交给了赵种之后,赵种竟然看过之后,手突然一松,手中的信件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爽脆声音。可是对赵种来说,他的心却像是被塞了一团乱麻似的,根本就无法解开。
“陶丘破城,镰仓,这个废物,还能做什么?”赵种暴怒的对内侍喊道:“命令禁卫,将镰仓一家老小扣住,明日问斩弃市。”
“殿下,如今不是追究问题的时候。”赵穆为镰仓惋惜,镰仓虽然有守城不利的原因,但是如果陶丘早就潜伏了卫国的军队,那么镰仓就算是死守城邑,也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攻破。因为当卫人发起攻击的时候,赵军守城士兵也会遇到腹背受敌,而且还是面对平日里不会提防的人,结局几乎是肯定的。
赵穆有心帮镰仓家人说话,毕竟死者为大,一个已经为国战死的将军,他的家人再受到迫害,就说不过去了。也会让军队将领产生厌恶的心情。于是开口转移话题道:“殿下,如今不是追究谁的时候,而是我大赵在陶丘的物资被焚毁,如果继续让大军在卫国征战,就不得不让赵军就食于卫。这样一来,名声上不好听。同时,通过往来的情报,卫人似乎都在战争爆发之前,被组织进入城邑躲避。在城外的物资几乎难以收集。”
“粮食,粮食才是关键。”
太子种盯着舆图,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突然大殿之外传来一声惊呼:“君上!君上!”
这把太子种和赵穆吓了一跳,急忙冲出去查看,当他们看到仰天躺在地上,口中呜呜的吐血的赵章,顿时手脚冰凉。
赵章最恨的就是臣子对他阳奉阴违,不尊重他,不畏惧他……作为一个对权力没有安全感的国君,赵章将国君的权柄在赵国做到了极致。别看公子种坐稳了太子的宝座。可是在宫廷之内,没有几个人会罔顾赵章的命令。
这无关于太子种是否能够继任国君,而是赵章本来就喜欢豢养死士,一个身边充满了死士,随时随地都在担心受害的国君,他是不会很容易就死的,尤其是在他的宫殿里。
医正来过之后,束手无策。
举荐了秦越人。
针灸过后,赵章终于醒来,可是面如金纸,嘴唇惨白,给人一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感觉。赵章想来之后,开口就问:“太子何在?”
太子种跪行至赵章榻前,痛哭流涕:“君父,君父!孩儿……”
赵章似乎没有听到儿子的哭喊,或者十对儿子如此不堪很不舒坦,呵斥道:“哭什么,不过是死而已!寡人又有何惧!”
说完,大殿之内,静如幽谷,仿佛沉睡一般。赵章还是那个赵章,还是赵国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君,良久,赵章才长叹道:“可惜啊!可惜。寡人筹备了三年,准备了三年,最后还是一场空。三年积累,付之一炬,毁之一旦……人力无可及也!命数,天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