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文脱下西装外套,正要解衬衫的扣子,忽然停住动作,偏头看向卫薇。
  她站在那儿,还是像个傻子。她望过来,目光像是落在他的身上,却又有些明显的飘忽涣散,全是心绪不宁。
  陆崇文没有再解扣子,他只是收出几件换洗的衬衫,又往外走。
  卫薇还是又傻乎乎的跟着他走到门口。
  她直觉上似乎应该说一点什么,可是,她怕他,她不敢跟他说话。
  陆崇文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说:“差点忘了。薇薇,明天是你的生日,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卫薇心头猛地一紧,一双眼盯着对面的男人。
  她的眼是迷惘的,浑噩的,失去了原来的簇亮,就是个迷了路的孩子。
  除了钱,他给不了她任何的东西。
  就连和他在一起,她都是不堪重负的,她甚至被人唾弃。
  卫薇原本是一株迎着骄阳热烈生成的树,她的生命肆意而美丽,纯真而干净,她令人向往,她让人想要永远藏起来。
  可是,那就不是卫薇了。
  她在他的手里枯了。
  她的枝叶凋零,她的生命褪色,她原本就是个孩子,却被他折磨成了一个傀儡。
  他是有罪的。
  陆崇文还是沉默。
  良久,他才笑着说:“薇薇,我卡在那里,你知道的,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卫薇还是愣愣站在那儿,看着他。
  陆崇文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温柔无比。他说:“我走了。”
  顿了一下,又像个长辈一样的叮嘱说:“没几天就要考试了,先别想别的。不过——”他笑:“心理压力也别太大,就算考得不好,我说过的,会送你出国去念书。”
  他笑起来,好看的眉眼还是懒洋洋的。
  卫薇心里莫名揪了一下,她怔怔眨了眨眼。
  门开门阖,很快,又剩她一个人。
  卫薇站在那儿,站了好久,才重新回到桌边。
  她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伏在桌上,卫薇闭上眼。
  眼前一片漆黑。
  她就这么趴了好久好久,再睁开眼时,已经凌晨三点多。
  这屋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丁点声音。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十八岁的生日。
  卫薇回到卧室。
  床头灯开着,灯罩是深蓝色的天鹅绒,裹着里面的那团晕黄,散发着沉沉的光。和次卧的一样。
  卫薇靠在床头,怔了怔,她打开床头柜。
  里面很空,只有一本叶芝的诗集。
  封面是诗人的黑白肖像,头发凌乱,桀骜不驯。
  她翻开,第一首诗就是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卫薇小声的念着。
  她用手机把这首歌放出来,一个人在暗沉的夜里,听着。
  在悠缓而淡淡哀伤的歌声里,她坐在那儿,抱着膝盖,头埋在里面,还是安静的听着。
  ……
  第二天,卫薇依然面无表情的按时去学校。
  走进校门口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疑惑地往后面看了看。
  樊平站的那个地方空了。
  准确的说,自从昨天下午陆崇文来过之后,卫薇就再也没有见到樊平。
  这人再没有骚扰过她,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卫薇怔住。
  樊平是什么卑劣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他没有要到钱,怎么可能收手?
  他没有要到钱,怎么可能放过卫薇?
  就像一年多以前,他也缠着她要钱。
  他没有要到钱,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后来,还是因为遇到了陆崇文,他才消失了很久……
  想到这儿,卫薇蓦地浑身颤了颤。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一直在努力忽视、或者说从未深思的问题。
  樊平为什么会消失?
  卫薇又颤了颤。
  那个答案在她嘴边呼之欲出——
  因为,陆崇文给他钱了!
  卫薇还是想要战栗,她愣在那儿,愣在五月的骄阳底下,慢慢僵硬。
  这天下午下课之后,卫薇向老康请了假。
  她没有上晚自习,而是急匆匆的去了一个地方。
  那条老弄堂。
  她要找樊云珍问个清楚。
  卫薇走了四十分钟,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漫长无比。
  付嘉母亲的摊子还在。
  看到卫薇,她漠然的移开眼。
  卫薇也没有心情再应付这个讨厌自己的女人,她只是心焦想见到樊云珍。
  樊云珍还住在那个狭窄的不到十五平的单间里。
  房间里没有人。
  卫薇重重敲了敲门,依然没有人应,她很急,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没有樊云珍的号码,只能站在底下的楼梯口等。
  那楼梯口仍然很窄,昏沉的太阳光在她身后落下浅浅的一点,影子斜斜的,慢慢拉长,直至消失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樊云珍终于回来。
  手里还卷了几张钢琴课的报名资料。
  见到卫薇,她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卫薇已经直接开口:“陆崇文是不是给你们钱了?”
  她声音淡淡的,冷冷的。
  一瞬间,樊云珍脸色有些尴尬的滞楞。
  她没有说话,卫薇却都明白过来。
  “你们怎么……能要他的钱?!”
  她的手颤抖着,她的身体战栗着,连她的唇都在微微发抖,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来,愤怒而绝望。
  樊云珍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薇薇你都知道了,能不能求求陆先生放过你舅舅?你舅舅今天被抓进去了……”
  卫薇冷笑。
  “滚蛋!通通滚开!”
  她浑身只觉得冷,只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她恨不得要杀人了……
  卫薇走出老弄堂,给陆崇文打了个电话。
  他接的不快也不慢,他的声音在丝丝电波里,听上去仍是慵懒的腔调。
  陆崇文问:“薇薇,什么事?”
  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卫薇突然不颤抖了,她平静下来,只是说:“崇文叔,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怎么了?”陆崇文还是懒洋洋的问。
  他似乎在饭局上,背景有些嘈杂。
  卫薇顿了顿,说:“我有事跟你说。”
  ☆、第三八章
  卫薇回到公寓,整整走了五十分钟。
  她有点累,浑身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