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一个宫女染上了,挪出后宫,再将其住的屋子封起来,一应物品都烧了便是,可如今岂止一个宫女染上,而是足足有三个,亦连五公主都染上了,那便已能称之为“疫情”了,必须将整个关雎宫都隔绝起来,再派已出过痘的太医和宫女嬷嬷们进去伺候才是。
  陈淑妃得到消息后,与贤妃简单商量了一番,便当机立断决定封宫了,总不能让整个后宫上上下下上万条性命都受到威胁,底下的宫女太监嬷嬷们也还罢了,后宫可还有那么多位娘娘小主,尤其是皇子公主呢,再让哪怕一个被染上,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关雎宫的所有大门小门角门都自外面被人锁了起来,不管里面的人是愤怒的破口大骂,还是一叠声的哀求放他们出去,到后来更是绝望的撞起门来,通不管用。
  自林贵嫔失宠以来,本就时时透着一股沉沉暮气的关雎宫,这会儿就更是被愁云所笼罩了。
  林贵嫔脸色惨白双目赤红的坐在五公主卧室的外间,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
  忽然,她猛地站了起来,便大步往外冲去:“本宫这就去见皇上,皇上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女被困在这里自生自灭,一定会放我们出去,一定会派最好的太医来救五儿的!”
  她的贴身嬷嬷和太监见状,虽知道就算是她亲自出去,结果一样不会改变,也只得忙忙跟了出去。
  果然林贵嫔到得宫门处,才隔着宫门与外面的人一说:“本宫要见皇上,皇上绝不会任由你们这般作践本宫母女的,开门,立刻给本宫开门!”
  就听得外面的人似笑非笑道:“贵嫔娘娘还是快回屋去罢,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若没有回过皇上,又怎么会直接封了您的关雎宫?自然是征得了皇上同意的,何况两位娘娘哪里作践您和五公主了,这不是说了,待会儿就会派出过痘的太监和宫女嬷嬷进去服侍吗?您就安心照顾五公主,安心将养自个儿的身体罢,不然万一您也……呸呸呸,看奴才这张嘴,也忒不会说话儿了,应该说您和五公主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直把林贵嫔气了个倒仰,狗奴才这不是咒她么?
  可无论她怎么骂人,把声音都快骂冒烟儿了,无论她怎么砸门,把手都砸红肿了,外面的人都是充耳不闻,一开始还会接她的话,到后来索性话都不接她的,实在是可恶至极!
  还是五公主唯一一个早年出过痘,如今不必惧怕再被染上的贴身宫女跑了出来,红着眼圈远远的叫道:“娘娘,公主说自己难受得紧,心里火烧火燎的,身上又到处都痒痒得紧,口口声声要您呢。”
  才让爱女心切,当然也有可能是终于有了台阶下的林贵嫔又狠狠踹了一脚宫门后,气冲冲的折回了屋里去,隔着门尽量放柔声音问起五公主来:“我的儿,你这会儿觉着怎么样了?你放心,太医很快就来了,你很快就不难受了啊。”
  饶再爱女心切,在痘疫这个可怕的东西面前,林贵嫔也不敢进屋直接与五公主面对面,事实上,从清晨起来,自五公主屋里的嬷嬷之口得知五公主可能染了豆疫后,林贵嫔便再没见过女儿,待之后太医来了,确定五公主的确是染上了痘疫,并将那三个染病的宫女隔离带走后,她就更不敢进屋了。
  五公主见自己都难受死了,母妃依然不肯进屋,只肯站在外面与自己说话儿,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又是心寒,哭道:“我就快要死了,当然很不好了,母妃也真是狠心,我都快要死了,也不肯进来守着我,这是打算最后一面都不与我见,最后一程也不送我吗?”
  急得林贵嫔忙斥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胡话,你怎么就要死了,不就是染个痘疫吗,碧落不也是得过痘疫的人,怎么如今还活得好好儿的啊?你快呸三声,说自己‘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快!”
  五公主却继续哭道:“母妃说得轻巧,那您怎么不进来陪着我啊,还不是怕死么……父皇呢,他不是自来都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是他最贴心的小棉袄吗,怎么也不说来看看我?还让人把我关在这里自生自灭,我不相信父皇真能这么狠心,定然是淑妃和贤妃那两个贱人在假传圣旨……母妃,您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说得林贵嫔也哭了起来,道:“母妃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放心,母妃一定会救你的!”
  说完看向角落里两个一直都很安静的嬷嬷,“你们两个给本宫过来,你们不是武艺高强,有飞天遁地之能吗?那这就给本宫出去,拿了本宫的信物去见乾儿,让他即刻派可靠的大夫进来给公主治病,快去!”
  那两个嬷嬷闻言,并不说话,脸上却分明有为难之色,显然并不打算应下林贵嫔的话,况如今她们也的确达不到她的要求,所有的门都被封得死死的,外面一定还有人时刻把守着,她们忽然出去,不是白白暴露自己,坏主子的大事吗?
  本来今日五公主和那三个宫女忽然染了痘疫就颇为蹊跷了,怎么会早不染上,晚不染上,偏就在主子的大计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染上?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尚属未知,最稳妥的法子,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便是真染了痘疫,一时三刻间也是死不了人的。
  林贵嫔见状,便知道二人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气怒到了极点,反倒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本宫告诉你们,若你们明明有那个本事把话递出去,把大夫带进来,却为了你们主子的所谓大计坏了本宫女儿的性命,本宫一定会将你们千刀万剐,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不信你们大可试试!”
  待两个嬷嬷都面露敬畏之色,恭声应了:“奴婢们万万不敢的,娘娘放心。”
  才恨恨的收回了视线,又软声劝慰起里面的五公主来:“我的儿,你放心,很快太医就来了,淑妃与贤妃那两个贱人绝不敢在这事儿上弄鬼的,便她们敢,母妃也绝不会白白看着你受罪,一定会让你尽快好起来的!”
  说着,越发后悔起连日来不该想着宫里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她和五公主母女两个自然是住在一起,才更安全,也更便于儿子派来的人集中保护她们,便将五公主又接回了关雎宫来住,若不然,这会儿至少她还是自由的,可以在外面替女儿周旋,好歹保住女儿的性命。
  林贵嫔倒是半点儿没往五公主染病乃是人祸之事上想,毕竟那个最初染病的宫女的确已病了好几日,东宫在没收到那个消息前,怎么可能提前做出安排?而且据宫女和嬷嬷们说来,女儿身上全是红点,人也一直发着烧,不是痘症是什么,东宫又岂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既不是人祸,而是天灾,惟今也就只有祈求上苍,让女儿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
  关雎宫的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顾蕴的耳目,很快她便都知道了,因叫了冬至来道:“殿下的意思,林贵嫔和五公主身边是单另派人去‘服侍’,还是就让白兰紫兰去?”
  冬至忙道:“淑妃娘娘不是要安排已出过痘的宫女太监去关雎宫服侍,将现有的都换出来,安排到永巷去集中安置吗,新安排去的人尽够服侍了,哪里用得上白兰紫兰,何况娘娘身边也离不得她们。”
  顾蕴点点头:“那也罢了,你且下去忙罢。”打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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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四回 你希望我怎么选择
  冬至前脚刚走,胡向安后脚便引着按品大妆的祁夫人进来了。
  祁夫人脸上虽带着笑,进退间较之往日也并无异常,可顾蕴还是自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焦灼,于是待祁夫人给自己行了礼,便笑道:“难得大伯母进宫,你们都退下罢,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儿。”挥手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
  祁夫人已经两晚没怎么合过眼了,得亏素日保养得当,今日妆又上得浓,不细看倒也看不出异样来。
  待众人应声一退下,她便压低声音,径自又急又快的问起顾蕴来:“娘娘,那件事是真的吗?殿下真已下定决心,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吗?就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母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便拿这么艰难才挣来的大好局面,拿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来冒险,值当吗?娘娘,殿下不是自来最听您的话吗,您能不能劝殿下,收回成命?”
  就像顾蕴想的那样,这么大的事,顾准瞒谁也不可能瞒祁夫人,多少也要透几分口风与她知道,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自然唬了她一大跳。
  犯上作乱,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大家已然被逼至绝路,除了反,便只剩死路一条,那反了也就罢了,关键如今分明没到那一步,局势分明于他们仍大为有利,太子殿下分明迟早会登上大位,这样还反,就真的忒不值当了!
  祁夫人是想自家能更上一层楼,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更在乎自己夫君和儿女们的性命,所以才会有了现下她心急火燎进宫求见顾蕴,以期顾蕴能说服宇文承川改变主意这一出。
  顾蕴见祁夫人满眼都是血丝,里面的焦灼随时都能满得溢出来,知道她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忙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大伯母,你的心情我能想来,尤其如今我也做了母亲,就更能明白你的心情了,自己吃苦受累甚至赔上性命都没什么,却不能忍受儿女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遭到一丁点儿危险,何况我才念哥儿一个孩子,你却有四个孩子,如今孩子又有孩子,那么多条鲜活可爱的生命,你心里的煎熬只会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我都明白。”
  祁夫人闻言,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哽声道:“娘娘,您能明白就太好了,我真不是自己怕死,若只有我和你大伯父两个,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我们拖家带口的,牵挂实在太多了啊……娘娘,难道就真不能劝殿下改变主意吗?小殿下才那么小,殿下便不看娘娘,不看我们大家伙儿,也要看小殿下啊!”
  到底只是义母和义妹,再是感情深厚,也及不上自己的妻儿罢,就更不必说还有他们这些人了,难道这么多人加起来,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分量也比不过那韩夫人与韩小姐母女两个吗?
  说得顾蕴沉默了片刻,才艰难的摇头道:“大伯母,这事儿且不说我劝不回殿下,我也开不了那个口。当年若非韩夫人,殿下别说有今日的家庭和睦人人敬重众望所归了,早在二十年前,他便已不在这人世了,是韩夫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又是因为韩夫人的缘故,韩大人才肯悉心教导他,让他成为如今文武双全,智勇双全的太子殿下,在殿下心目中,韩夫人与韩小姐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娘和亲妹妹更重要,大伯母你说,叫我怎么开得了那个口?”
  祁夫人就再说不出让顾蕴劝宇文承川的话了,这样的情谊,的确不是亲生,胜过亲生,让太子殿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韩夫人与韩小姐身陷囹圄,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太子妃娘娘若再坚持劝阻太子殿下,韩夫人与韩小姐最后平安无事还罢,否则,太子殿下岂非得连娘娘也一并恨上,夫妻之情自此荡然无存?
  可想起自己的儿女和亲人们,祁夫人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又低低的开了口:“娘娘,如果实在劝不住太子殿下,那我们能不能再想别的法子来阻止这事儿的发生呢?譬如,韩夫人与韩小姐不小心在被押送进京的路上……,对方没有了威胁殿下和韩副指挥使的筹码,自然也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老天爷可一定要原谅她的自私与狠心啊,只要能度过这场难关,她事后即刻给韩夫人母女偿命都可以,她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顾蕴的心跳就滞了一下,捧着茶盅的指关节也泛白了,好半晌方听不出喜怒的问祁夫人:“这个法子,是大伯母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与大伯父商量后的结果?”
  祁夫人吃不准顾蕴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若也觉得这个主意好还罢,若满心都是反对甚至愤怒,就太糟糕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已把话说出口了,再怎么着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于是抿了抿唇,道:“是我想出来的,暂时还没与侯爷商量过,总要娘娘觉得可行了,我才好与侯爷商量,让侯爷派了得用的手下即刻出发,要将人平安无损的救回来不容易,要当胸射上一箭……却是不难的,想来韩夫人心疼韩大人和殿下的心,与娘娘和我都是一样的,若我们如今遇上同样的情况了,哪会让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这般为难?自己就先了结了自己,也许韩夫人已经这样想了呢,只不过被人看得太紧,连自尽都没有机会罢了……娘娘,真不是我心狠,实在是个人的性命在整个大局面前,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啊,若今日被掳的人换作是我,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我绝不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唱高调或是怎么样,而是心里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还请娘娘明鉴。”
  顾蕴相信祁夫人没有唱高调,若今日被掳的人是她,她的确会毫不犹豫了结了自己,而韩夫人也真有可能如她说的,这会儿已经在想着牺牲自己保全韩卓和宇文承川了,只不过一时没寻到机会而已。
  可韩夫人愿意牺牲自己是一回事,宇文承川与韩卓愿不愿意让她牺牲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啊,尤其是韩卓,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与韩夫人做了夫妻,终于有了这些年幸福的生活,可以说他毕生奋斗的动力就是韩夫人,如果韩夫人没了,他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被掳的还不是韩夫人一个人,还有个韩慧生,韩夫人有多疼爱女儿顾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便愿意牺牲自己,难道也愿意将女儿一道牺牲了吗?自然是有一线生机,都不会放过,那才是母亲!
  所以顾蕴苦笑一声,直接否决了祁夫人的话:“大伯母,这事儿不成,且不说殿下与韩大人事后知道了会生气愤怒成什么样儿,届时后果可能我们谁都承担不起,便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当年沈夫人说我没有底线,但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有底线的,想来大伯母也知道,这一次,我真过不了自己的底线。”
  顿了顿,不待祁夫人说话,又道:“我知道大伯母担心什么,这样的事赌赢了自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赌输了却是九族尽灭万劫不复,也不怪大伯母会恐慌,你看这样行吗,晚间待殿下回来后,我告诉殿下尽快寻一个由头,公然与大伯父闹翻,届时真到了万不得已那一步,也不经大伯父之手,如此一旦失败,纵不能保府里仍如现下一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至少一家人的性命是无虞的,未知大伯母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祁夫人已急道:“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就算是牌桌子上,也是买定便离手,不论输赢,都再无更改的可能,何况这么大的事,只想着赢,赢了便喜笑颜开,半点也不肯接受输,半点也输不起,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真不是怕死,娘娘,求您相信我,我只是觉得,觉得没必要为两个人便赔上这么多人的前程和性命罢了,这可不是输光了还可以从头再来的买卖,而是输了便彻底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越说越急,“娘娘,不然这样,您当作不知道有这回事儿,我回头自与侯爷说去,让侯爷即刻派人行动,如此事后太子殿下便问起罪来,也怪不到娘娘头上,更不会因此与娘娘生分了,娘娘,我还是那句话,您便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小殿下考虑吗?”
  一边是沦为阶下囚,前途性命皆不保,一边则是前程似锦,不,用前程似锦来形容都不够,君临天下这样的前程,全天下可不是独一份儿吗?想来便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顾蕴又何尝不想顺水推舟当一回“傻子”?
  就像大伯母说的,大不了事后她当作不知道有这回事儿,自然宇文承川便怨不到她身上了,再退一万步说,宇文承川就算因此怨上了她,总不至于与她彻底恩断义绝,何况他们还有念哥儿,只要她始终是太子妃,念哥儿始终是他的嫡长子,他们母子的地位就怎么也不会受到威胁。
  可那样只剩下表面光鲜,内里却痛苦不堪的日子,她上辈子过了足足二十年,难道还没过够吗?
  何况她两辈子才遇上了宇文承川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她是那样的爱他,哪怕是死,她也绝然做不到欺骗和背逆他!
  顾蕴的脸色就越发的严肃了:“大伯母今日进宫求见,谁都知道,殿下更知道,你以为他会信我事先不知道这事儿吗?便你今日没进宫,这事儿也始终会落到我头上,大伯母不知道,韩小姐虽是殿下的义妹,却一度拼死拼活的都想嫁给殿下,不计名分,是殿下坚决拒绝了,我才没多一个‘好妹妹’的,你说她和韩夫人此番若是死了,殿下会不会怀疑我是在公报私仇?”
  “所以大伯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为是在为我和念哥儿好,你若真让大伯父趁乱结果了韩夫人母女,才真是害了我和念哥儿,希望大伯母明白!再就是方才的话,我一定会尽快与殿下说的,总归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布置,大伯母家去后,也将该安排的都提前安排好罢,省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说完便不由分说端了茶,等于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心里却是不无悲凉的,果然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共富贵易,同患难难的吗?
  可大伯母也的确没做错,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与她抱一样的想法,以致她连想指摘她,都无话可说……
  祁夫人却不肯走,因为她深知她这会儿若是走了,不但他们显阳侯府与东宫这么几年的君臣之情将荡然无存,她与顾蕴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还有顾蕴与家里所有人的情分,都将荡然无存,那样的结果,她情愿死,也不愿意看到。
  她忙“噗通”一声跪到了顾蕴面前,又急又快的说道:“娘娘,既然娘娘不愿意,就当我方才的话从来没提起过,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儿好吗?只求娘娘相信,我和侯爷乃至顾家全家上下,都从没想过要背弃殿下,无论是生是死,也求娘娘千万别把方才的话告诉殿下,若殿下因此与娘娘生了嫌隙,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顾蕴心里的寒冷一下子就回暖了,心也软了几分,不由伸手扶了祁夫人起来,叹道:“大伯母,你别这么说,我并不怀疑你和大伯父的心,你会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终归也是怪殿下和我现在还不够强罢了,不过就算我们还不够强,我们也会竭尽全力护得大家周全,力争不让事情发展到最坏那一步的……就如你所说,当这回事儿从来没发生过罢,千万别因此坏了大家的情分,你快起来。”
  祁夫人闻言,方心下稍安,就着顾蕴的手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小心翼翼的陪着顾蕴说了会儿话,待顾蕴再次端了茶,方行礼告辞了。
  直至出了崇庆殿,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汗湿重衣,不由暗暗苦笑,早知道自己今日就不该枉做这回小人的,太子妃娘娘的性子,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吗?势必是不会同意的,偏她还明知不可为,仍勉力为之,实在太失磊落。
  不过,太子妃娘娘的威仪倒是不知不觉便更盛了,方才即便没有疾言厉色,也让她数度觉得喘不过气来,难道,这便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威仪吗?
  顾蕴虽答应了祁夫人不告诉宇文承川白日的事,待晚间宇文承川回来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与他说了,她不希望他有任何事瞒她,无论好的坏的,想来他自然也是一样。
  “……大伯母并没有私心,纵有私心,也是少数,更多还是为了我和念哥儿,为了殿下和大家伙儿,殿下可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更别因此就与大伯父君臣生分了才好,就当是看我的薄面,好吗?”顾蕴说完,到底事情不光彩,不免羞愧得红了脸,但仍极力为顾准和祁夫人说项着。
  宇文承川闻言,良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顾蕴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他会怎么恼恨顾准和祁夫人时,他终于开了口:“我不会与大伯母和大伯父一般见识的,这事儿又何止他们提起了,孟先生计先生等人,在大伯母与你提起之前,便已与我说过了,以两条性命换这么多人的前程性命,是个人便知道该怎么选,你觉得连大伯母都能想到这个,他们做谋臣的,毕生都以谋算人心为生,会想不到这些?”
  说到后面,语气里到底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冷然和嘲讽来:“他们甚至还想去游说义父呢,说只要义父同意了,这事儿自然就万无一失了,若义父实在不同意,他们也可先礼后兵,暂时将义父控制起来,时间一长,义父自然也就能想转了。是我下死命令拦住了他们,说谁敢去游说义父,我就要谁的命,他们才没敢轻举妄动的!他们哪会知道,义母之于我到底是怎样重要的存在,难道真要义母将来于九泉之下,才来后悔当初救下了我这个无情无义之徒吗?!”
  宇文承川满脸的悲愤,不待顾蕴说话,嘴角又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道:“蕴蕴,你先别说旁的,只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我怎么选择?或者你觉得我该怎么选择?若你也赞成孟先生他们的意见,我也不是不能改变主意,你是知道,你从来都是我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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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五回 犹豫
  “……你是知道,你从来都是我的命的!”
  这话宇文承川至今已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但却没有哪一次,像现下这样,让顾蕴觉得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总之酸涩苦痛得厉害,只得忙忙说道:“你想怎么选择,你该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自然都是与你站在一起的,这一点,你任何时候都不用怀疑!”
  宇文承川闻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绷得有多厉害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眉眼间的凌厉和嘴角的弧度也总算舒展开来,一把将顾蕴抱了个满怀,近乎耳语的与她道:“蕴蕴,我就知道你始终都会与我站在一起,我就知道哪怕全世界都不赞同我,你也定会与我一起对抗全世界,幸好这辈子我能有你相伴,幸好!”
  方才他真是怕极了蕴蕴也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逼他背弃义母和慧生,对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他还可以以身份和权势将他们威压下去,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可对蕴蕴,他要怎么威压?
  她自跟了他,已经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上次在木兰围场和前番生念哥儿时,还差点儿丢了性命,他已经觉得委屈她,对不住她了,再让她同他一道冒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丢了性命,他于心何忍,何况如今还多了念哥儿,他没有经历十月怀胎九死一生分娩,看见那小东西已爱得什么似的,惟恐他受一丝一毫委屈,蕴蕴心里有多爱念哥儿,可想而知,如果她真要软硬兼施的让他背弃义母和慧生,他只怕真得屈服了,真是万幸!
  顾蕴如何不明白宇文承川的心,她对他熟悉到面对他,就像是在面对另一个自己,一如他面对她像另一个自己,岂能不明白方才那一瞬间,他的恐慌和隐含的哀求?
  正想因为明白他的恐慌和哀求,她虽然也怕死,也心疼自己的亲人们,更心疼念哥儿,到底还是说出了他想听的话,他这样有情有义的行为都不鼓励不赞同了,等将来落难的人换成了她,那也不必再指望他能不顾一切的去救她了,虽然他们未必还有将来!
  所以顾蕴轻轻反抱住了他的腰,也近乎耳语的说道:“我也庆幸你是一个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庆幸自己当初没跟错人,不然我又怎么会把大伯母的话告诉你?就是因为全身心的信任你,依赖你啊!所以,你得立刻振作起来才是,大家预想的都是最坏的结果,事实上,如今局势仍对我们大为有利,远到不了最坏那一步,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在这里伤春悲秋,自己先把自己给吓垮了?”
  这话说得宇文承川精神一振,是啊,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有坏的一面,自然就有好的一面,他怎么能因为一时心绪大乱,就悲观的只看到坏的一面,将好的一面直接无视了呢,要知道如今他至少也有六成的胜算好吗!
  他忙松开了顾蕴,神色也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坚毅,道:“蕴蕴你说得对,局势仍对我们大为有利,该着急的不该是我,该是那掳走了义母和慧生的人才是,我总会让他们后悔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的!”
  顾蕴见状,方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嘛,鹿死谁手,尚属未知,便真失败了,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好了,你必定又是午膳晚膳都没用好,我让暗香给你弄点宵夜来,你吃了便早些睡下罢,明儿还得安抚人心呢,你不管怎么恼孟先生他们,不管怎么恼我大伯父大伯母,也不能否认他们存的都是公心不是吗?”
  宇文承川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方才还真有些恼顾准和祁夫人,可这话他自不会傻到现在说出来,于是笑着笼统的说了一句:“我从来没否认过他们的心意。”
  便岔开了话题,“念哥儿又睡了?那我瞧瞧他去,我明儿一定早些回来,省得他都快忘记我长什么样儿了!”
  “你还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