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记录的刑警合上厚厚的泛黄的档案本,这本档案本当年就因为缺少受害人受讯信息而多留了几页空白页,纯白的空白页现在已经变得又薄又脆,页边微卷,新添上去的黑色水笔痕迹使它看上去更有年代感。
  有刑警说:可是这个案子这么棘手,当年牺牲那么多人,花费那么多精力才告破,这次
  这次又是一个十年难得一遇的变态凶手。
  案件难度不比十年前的案子低。
  不,桌对面,刚拧开矿泉水瓶,把水瓶递给池青的解临忽然说,这个案子不会比十年前更难。
  ?
  所有人一下都没听懂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说?
  解临:因为我不会让十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说完,解临和池青两个人轮番说着:
  如果游戏规则还是七天换一次房间的话,我们还有五天破案时间。
  其实案件本身已经提供了不少线索,他既然选择模仿犯罪那么两个案子之间就具有共性,这就是他给我们留下的线索比如符合条件的作案地点有很明显的特征,它必须是一个偏远且密闭的圈定范围,有不同的房间,或者可以被割制成多个空间。
  那个地方的信号十有八九会受到干扰,因为有孩子手上戴了电子手表,带定位功能。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也是一个可以直接找到他的线索
  说到这里,解临和池青同时安静两秒,接着异口同声道:线索就是十年前那个案子。
  刑警立马懂了:因为他太了解十年前的案子了。
  他为什么会那么了解那个案子不为人知的细节?
  他和当年那个凶手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以及,当年凶手在庭审的时候说的最后那句话真正的含义又是什么?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想起庭审时那句满座皆惊的,低哑又诡异的话。
  男人说话时似乎在笑着。
  你们杀不死,也抓不到我。
  具体的排查工作不归解临和池青两个人管,会议结束已经是傍晚。怕引起骚动,两个人出行依旧戴着口罩,告别躲躲藏藏的日子,再回到之前居住过的小区有种恍惚感。
  解临把车停进车库,下车的时候看到池青一直在看电梯门:怎么了?
  池青: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过去了很久。
  他想起找房子那天,他第一天踏进这个小区,某位做赔本生意的解房东在他耳边不停游说,然后阴差阳错两个人成了对门。
  当时还是寒冬初始。
  一个凛冽的,时常下雨的冬天。
  当时我还怕你不肯租,解临说,费了我好半天口舌。
  池青顺着话题随口一问:你当时为什么非要我租?
  解临:想离你近一点啊。
  这话一听就是在放屁。
  那个时候两个人可没什么感情可言吗,只有互殴然后一起进局子的交情。
  池青:说人话。
  解临实话实说:想查你,感觉你这个人有点嫌疑。
  池青想了想当时解临带给他的印象,回敬道:你的嫌疑程度也不低。
  池青难得会有这种略带感性的感慨,他的这种罕见的感性在电梯抵达楼层,电梯门打开,然后在房间门口看到满满两排没来得及撤走的白菊花之后消散无烟了。
  池青:
  解临上去查看了一下署名:任琴送的。
  猫现在也在她那养着,你要想它的话也没办法,你去敲任琴的门她可能会当场晕过去。
  池青搬开那堆白菊花,才看到门锁,开门后发现屋子里的家具都被人用白布罩了起来。
  这些细节无一不在诉说着:此屋主人已逝。
  第152章 幸存者
  不过由于有白布盖着的原因,家里很干净,不需要重新再打扫一遍。
  两人洗漱过后掀开白布躺在床上各睡各的,过了一会儿,解临伸手去碰池青的手,但也只是单纯牵着,没有再做其他举动。
  池青的手碰到解临手指上的戒指,他忽然心下一动,仿佛感应到什么一样,动了动手指把那枚戒指从男人指根处褪下来,然后他摸到指环内侧一行很细微的凹陷。
  那是一个字母。
  这不是
  这不是他在解临生日前夕买的戒指吗。
  只是当时那份礼物没来得及送出去,解临在那天雨夜出了门,之后狂风大作,华南市变了天。
  你去商场我还能不知道是去干什么吗,解临说,那天晚上我出门之前一找就找到了,把戒指换上才出的门。不然怎么熬得过这段时日。
  解临手指向上勾了勾,把戒指勾回去。
  这礼物选得不错,以后别人问起,戒指就不再是借口了。
  池青想起当初在酒吧里见面的时候,解临似乎就是用戒指拒绝的人。时间回溯到两人相遇第一面,男人戴在手上的戒指也很引人注意,只不过那时候他的戒指是自己给自己买的。
  这回不一样了。
  是真的有人,真的心甘情愿被套住。
  别的人最好自觉远离的那种。
  两个人无声躺了半个多小时。
  池青:你睡着了吗。
  解临回答:没有。
  怎么睡得着?
  那些孩子还在黑夜里煎熬着。
  即使是夜间,新闻台也在不断播放校车被劫持的新闻,希望市民积极主动提供线索。
  或许是夜色壮人胆,池青对着眼前这片黑暗,忽然提起一个人的名字:十年前的案子里我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你哥哥为什么会死?
  换句话说,凶手为什么要怂恿郭兴昌杀解风,池青缓慢地眨了眨演说,仅仅因为他是那次行动的组长吗?
  这件事情仔细想想其实不合逻辑。
  他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把解风和郭兴昌卷进来,他私自和郭兴昌联系,万一郭兴昌不在他掌控之中,他很容易暴露。
  解风真的单纯因为是组长才被杀的吗?
  池青知道解风两个字是解临不太愿意面对的,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不会把解风这条线重新拎出来。
  半晌,解临忽然坐起身: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青之前来过解临的书房。
  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专业书,翻开全是解风的字迹,解风的字和解临的很不一样,连笔锋都带着轻风细雨般的温柔。
  那段时间他不怎么回家,解临说,但他有时候会把工作笔记带回来。
  两人坐在地上,书和工作日志在两边摞出高高两叠。
  按照时间顺序从后往前翻,没翻几本就在一堆书里找到了一本棕色封皮的工作本。
  已经是深夜,窗外一片暗色。
  解临指尖轻轻拂过封皮,然后翻开了第一页,第一页是对于儿童绑架犯的心理侧写,结合了国内外一些典型案例:这类人大多社会价值感不高,在同龄人里难以获得成就感,所以选择挑孩子下手,只有在孩子身上才能找到那种可以被自己支配的快感。
  这段心理侧写在当时是一个主流猜测。
  但是解风走得早,他并不知道凶手被抓获之后警方获得的情报推翻了这一猜测,因为凶手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根本瞧不起所有人,所以完全不存在在同龄人里难以获得成就感这一点。
  这也是这个案件引发轰动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一段当年的错误猜测,一下把解临和池青两人拉回了十年前,从字里行间能够感觉到解风当时的焦灼。
  解风试图从有限的信息里追查嫌犯。
  大部分都是案例分析,再往后开始出现一串独立的数字,每一页起始的地方都写着一个人的代号,就读学校,以及家庭情况。
  是当年被绑的孩子,解临匆匆扫了一眼,当年我看过他们的资料。
  这本工作本解临这些年也翻看过。
  但翻看的次数不多。
  毕竟解风就是因这个案子而死,大部分时间,他并不愿意重新回想这个案子。
  而且这个案子的保密程度非同一般,即使写在工作本上,这些孩子的名字用的也不是真名,而是用了代号。防止有人看到这本工作本,从而获悉案件里的涉案人员及内容。
  001,就读淮南中学,13岁,父(岳阳),母(程小萍)。
  002,就读实验附中,父(已故)母(杨燕)。
  006,
  池青仔仔细细把名单翻看了一遍,还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他的代号是009。
  工作本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什么端倪,除了一些很正常的信息和合理推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内容。
  就在解临准备合上工作本的时候,池青忽然伸手,手指压在最后一页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解临:怎么?还想看一遍?
  池青说:页数不对。
  这本本子规格上标的是100页,但是里面的页数似乎是单数。
  解临一怔。
  两人从头到尾把页数又数了一遍。
  的确不是100页。
  只有99页,解临最后说,这本工作本,被撕了一页。
  这晚解临和池青两人几乎一夜没睡,凌晨五点多,池青刚趴在书房单人沙发里打了会儿盹,就被一通电话闹醒。
  解临接起电话,刚说了一声喂,对面传来焦急的声音:刚刚有人往派出所寄了一盒东西
  此刻天刚刚亮。
  街道上的行人稀疏。
  比起车流声,马路上更多的是环卫工人用扫帚唰唰清扫落叶的声音。
  就在十分钟前,睡眼朦胧的民警在门口发现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盒。
  谁的快递啊?
  起初民警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把东西落这了,捡起来之后往周围扫了一眼,没看到人,正准备放休息室保管,然而没走几步,他察觉到那个巴掌大的小纸盒底部似乎沾着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
  这什么民警低头一看,惊呼,血?!
  民警立刻拆开快递盒,他惊悚地发现盒子里的东西盒子里是一截血淋淋的断指和一颗眼珠。
  新闻播出后,季鸣锐负责接听市民热线,他满脑子都是早上看到的那根断指,那截手指很明显不是成年人的手指,又短又肉,关节处甚至还有个窝。
  是孩子的手指。
  叮铃铃。
  季鸣锐接起电话:喂,您好。
  警官您好,电话对面的声音很低,我有个很重要的信息,我要举报。
  季鸣锐从案发至今接了很多通电话,但是有用的几乎没有。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和焦虑,追问:什么信息?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是你们要找的嫌犯。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在哪里看到的?确定吗,他有什么特征?
  这名犯人凶穷极恶,他是个杀人犯!他是杀人犯!他特别危险!
  季鸣锐从边上找出一支笔,您冷静点,慢点说。
  我出门准备上班,然后路上修路,有点堵,我就降低车速,结果在路上看到了他,他就坐在车里!情况从这里开始急转直下,他开的是一辆黑色豪车,长得倒确实是挺帅的,和电视里播的一样。
  豪车。很帅。
  这两个词怎么听着那么
  他穿了件黑色外套,而且很奇怪,他的车就是往派出所方向开的,你们现在出去没准一下就能将他抓获!
  ?
  两分钟后,穿着黑色外套,手里拎着豪车钥匙的穷凶极恶杀人犯大摇大摆从派出所门口走了进来,并且身后还跟着一位起死回生的老熟人。
  这段时间太忙了,他远远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推开玻璃门走进来。黑色手套搭在门把手上,再往上是那张被头发遮住眼睛的脸,这张脸和灵堂里那张黑白照片完美重叠在一起,因为这人头发太黑皮肤太白,所以就连色调都是如此相似。
  季鸣锐最后只能干涩地说出一句:来了啊。
  池青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早餐递给他:顺便给你带的。
  多年老朋友,在这种时候反而说不出什么多的话。
  季鸣锐接过早餐看了一眼:你还真是一如既然地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池青:有的吃就不错了。
  快递盒呢,池青又问,在哪儿?
  季鸣锐拎着早餐,刚有点食欲,听到快递盒三个字食欲立刻消了:在斌哥办公室。
  说完,他友情提示道:你们来的时候吃过饭了吗?断指和眼珠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太小了,一想到这是从小孩身上弄下来的,就要不要给你们准备个袋子?
  解临和池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算了,这俩应该是不需要。
  快递盒就摆在桌上。
  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很明显的血腥味。
  手指很小,长度只有成年人的一半,断截面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皮肉组织模糊不清,看起来像是用钝器活生生碾断的。眼球就更骇人了,眼珠连着眼外肌,看起来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