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逼真程度真是人见人怜,但范希捷完全不吃这套。“在我面前就收收你的演技,”她不为所动,拿着把眉粉刷指点江山,“对着镜子坐好,我给你定个妆。”
韩归白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乖乖照做。
能吃演员这口饭的通常都长得不错,韩归白也在此列。幼时出道的童星不少会长歪,他算是其中保持良好上升态势的一朵奇葩。另外,他脸部轮廓较为柔和,化中性妆或者女性妆都相对容易,更别提只是少年妆。
范希捷瞧着他气色红润,昔日深重的黑眼圈也不见踪影,脸上紧绷的表情才慢慢缓下来。
韩归白察言观色,觉得此时该趁热打铁。“怎样,你是不是也被天生丽质的我迷倒了?”
范希捷为这种大言不惭的自夸破了功,憋不住笑出声。“咱能要点脸吗?”她敲了一下韩归白肩膀,“都奔三的男人了,这么恬不知耻,怎么嫁得出去?”
“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韩归白不由失笑。“想嫁给我的人排地球赤道三圈还有余呢!”
范希捷受不了地瞪他。“行了,知道你粉丝多!”紧接着她又道:“话说回来,这一年你都跑哪里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
韩归白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立马正襟危坐。“先去了雅鲁藏布江,用通讯器,手机丢了也没发现。后来……”他低下头,不吭声了。
“后来你就干脆懒得办了是不是?”范希捷简直恨铁不成钢。“微微未免也太惯着你了!一天不跟着你,你就给我搞失踪!”
微微大名叫钟微,是韩归白的经纪人兼任助理。只要一个人跟在身边是韩归白的要求,保镖另外算。显然,以他红的程度,钟微平日里简直忙得脚不沾地,韩归白也挺过意不去。这不,她一怀孕,韩归白大手一挥,直接放了她一年假,顺带也让自己休息了一年——
没了趁手的助理,要他怎么干活,对吧?
当然,范希捷绝对不接受这种借口。在她眼里,韩归白就是没心没肺地自己去逍遥了,让她白白担心那么久。
韩归白自知理亏,只得老实认错。“一个人待着,谁也不用联系,这感觉挺新鲜的,就没忍住……”他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原谅我,就这一回?”
“你还想有下回,咱们就绝交!”范希捷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但已经心软了。
公众人物没有私人空间,更别提韩归白这种从小出道、又大红大紫的。吃饭喝水都有狗仔盯着,简直烦到要死。他以前没红不敢太放肆,成神以后就任性了一次,只不过任性时间比较长而已……
想想也不是不可接受,范希捷长长出了一口气。“再有下次,提前给我打声招呼,嗯?要不是褚家大少爷派人传信,我真要去报警了!”
“一定一定!”韩归白鸡啄米一样点头。“我还不想被英年早逝呢!”
“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这种话能随便说?”范希捷没好气地嗔他,双手已经在韩归白脸上忙活起来。
韩归白知道她开始做正事就意味着不生气了,胆子也大起来。“祸害遗千年听说过不?我这种级别的祸害,少说也得活一万年!”
“贫,你就贫吧!”范希捷继续没好气,“不过我懂,你这是迟来的叛逆期,是不是?”
“呃……”被比喻成青少年的韩归白立时囧了。
范希捷手下没停,嘴上也没停。“你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定下来呢?以前说是工作忙,我信你;可你现在都有时间周游世界,还要说你没时间?”
如果不是在化妆,韩归白此时一定嬉皮笑脸。“玩的时间能和别的一样?”
“滚滚!”范希捷不轻不重地在他颊边敲了一下,“和你说正事呢!”
“我也在很认真地回答你啊!”韩归白委屈。
范希捷不由叹了口气。“不管男女,我只是希望有人在身边照顾你。”这话让她回忆起从前,停顿不免久了些。“当然,要是你一个人过得很好,我也不爱管你。”
“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仿佛没察觉到那种可疑的停顿,韩归白闭着眼睛答。“前年晕倒是意外,太忙了嘛!”
粉底正上到眼皮,范希捷看不出韩归白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是偶然就最好了。”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说真的,褚家大少怎么还没能把你这妖孽收了?莫不是他家老爷子看不上你?”
韩归白乐了。“你刚不是说过不管的?”在范希捷真恼火之前,他又迅速接了下去:“哪有你说的那回事?从来只有我挑剔人,还没人挑剔我的!不过阿修确实不错,家财万贯,人又没得挑,想想我也要心动了……”
“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范希捷一听有戏,顿时眉飞色舞。“而且只有他制得住你!”
这话韩归白就不爱听了。“你什么意思啊?”他不乐意道,“什么叫‘制得住你’?敢情在你眼里,我是孙猴子,他是如来佛祖?”
范希捷正想说以你的折腾劲儿也差不多,却忽然发现化妆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沈衔默站在外头,半抬着手,一脸介于要进不进的尴尬表情。
“小沈,你也来得这么早?”范希捷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因为《54区》在前,她没少和这位后起之秀打交道,并且相当有好感。所以在这声招呼过后,她才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高脚椅上的人:“咦?不是说头几天只有大白你的戏份吗?”
韩归白顶着一半妆转过头,闻言不在意地道:“小沈那么努力的一个人,自然是来取经的。”
“跟你取经?”范希捷条件反射地呛他,然后果真看到韩归白泰然自若地点了头,不由要给他跪下了——
就算是事实,您老可以含蓄点、低调点吗?
然而沈衔默完全没接收到范希捷的尴尬。事实上,他好像比范希捷更尴尬,不过尴尬的点不一样。“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他道,有些犹豫,“但是我刚才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事,正好我昨晚又想到了几点,给你说说。”韩归白随意道,“你不介意忍受一下希希的聒噪以及粉尘污染吧?”
闻言,范希捷只想给他一个高跟鞋尖踩脚杀,奈何她还不愿意给沈衔默留下女汉子般的大姐印象。她已经有了家室没错,但偶尔还是追追星的嘛!韩归白这么一说,她的形象呢?
范希捷十分悻悻然,只得专注给韩归白刷脸。韩归白什么时候接一个怪物角色?这样她就有得发泄了!
不过沈衔默是个被韩归白鉴定为心性纯良的人,当然不会看着范希捷浑身散发阴郁气息而无动于衷。“当然不介意。”他诚恳道,“希希姐的技术很棒的。”
范希捷的少女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身边粉红泡泡顿时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韩归白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多大人了还颜控?把怪姐姐的模样收一收啊!
这动作换来范希捷的一横。姐高兴姐乐意,你能拿姐怎么地?
两厢眼波厮杀,韩归白毫无疑问地败下阵来。不过此时沈衔默已经在他身侧坐定,他也就找到了新事情做:“昨晚看本子了吗,小沈?”
“嗯。”沈衔默乖巧点头。“专门看了大神你昨天提的几点。”
乍一听大神这词从沈衔默嘴里说出来,范希捷脚下差点一滑。这坑爹的韩归白,简直刷新不要脸的下限!他才大沈衔默几岁,就敢心安理得地用这种称呼?
反观韩归白,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有什么感想?”
“还是有一点点不明白。”沈衔默诚实地道,“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雷轻腾对庄鹏一开始并不是爱。所以他之后半推半就地被庄鹏绑架,感觉有违常理。”
“一开始并不是爱,你说得不错。但你还是太年轻了,”韩归白摇了摇手指,一脸高深莫测,“听说过一上钟情吗?”
……一上钟情?
范希捷觉得自己的妆都要裂了。这是什么劲爆的剧情啊,她怎么没听说?
第6章
然而韩归白丝毫没有丢下一个炸弹的自觉。确切来说,他完全无动于衷。“一个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做好任何事都被认为是正常的。然而他也是人,血肉之躯,并不是冷冰冰的钢铁。”
沈衔默点头。“雷轻腾需要发泄的渠道。因此,他去了正常情况绝对不可能去的地方,这才能碰到庄鹏。”
“嗯,”韩归白肯定,“庄鹏和他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离经叛道才是他们的生活。也许是新鲜,也许是刺激,他迷上了庄鹏……哦,准确地说,是迷上了那种虚幻的自由。”
沈衔默张了张嘴,然后发现他只有点头的份儿。
“他出手阔绰,长眼睛都知道这是个有钱的主儿。然而出现的时候少,没人有机会下手。”韩归白继续给对方分析,“庄鹏也一样。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被设计关进包厢,然后阴差阳错地和雷轻腾有了一夜鱼水之欢。”
这些沈衔默都知道,但他仍然不特别理解。“大神,你的意思莫不是,这种和一贯受到的教导完全冲突的行为,也是雷轻腾追逐的、虚幻的自由?”难道不就是一次意外吗?而且仍然和爱情毫无关系吧?
察觉到对方隐藏的疑惑,韩归白又摆了摆手指。“有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雷轻腾毕竟出身高,又受过良好的系统教育,他看到的绝对比庄鹏要远。所以,他知道庄鹏认为他就是个闲得蛋疼的大少爷,并且计划从他身上寻求脱离底层肮脏生活的突破口。”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沈衔默沉吟,又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丝什么捉摸不定的信息,“他八成知道会出事,为什么还继续和庄鹏来往?”
韩归白看出沈衔默有些恍然,只差临门一脚。
“庄鹏想大赚一笔就远走他乡,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而雷轻腾也对自己处处受制的生活感到厌烦,想借由此事来一次彻底的翻身。两人不谋而合,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与其说是庄鹏绑架雷轻腾,不如说是雷轻腾利用庄鹏摆脱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桎梏。”
他强调了最后一句,“与表面相反,雷轻腾才是那个把庄鹏耍得团团转的人!”
沈衔默微微瞪圆眼睛,接着推理下去。“……所以雷轻腾在之后多年里从未寻找过庄鹏,也不想报复?因为他知道那少年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
韩归白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也。“没错。”
“可是……”沈衔默卡了半天,还是把那个难为情的词语吐了出来:“如果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关系,那‘一上钟情’又是怎么回事?”
这词韩归白这种老油条说还没什么,结合沈衔默一向的清新形象简直吓死个人。至少范希捷就被吓着了,并且恶狠狠地瞪了韩归白一眼——
都是你,把一个好孩子带坏了吧!
接收到这种目光的韩归白下意识想摸鼻子,幸好及时想起来妆不能碰。“这个就比较复杂了。以我的观点,基本要分三个方面。第一,雷轻腾这么多年都能扛下家族里的压力、不让他们追查最后一个在逃绑架犯,可见他对庄鹏并不是心中无愧;第二,他本质上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庄鹏那样的错误,他以后绝不会再犯;第三,很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点,庄鹏一开始就吸引了他,十几年后依旧吸引了他。”
“庄鹏可以轻松地改头换面,摆脱之前北鱼的影子,然而雷轻腾并没有这种条件。”沈衔默飞快地跟上了韩归白的思路,“所以,表面上,庄鹏的身份被发现,雷轻腾就可以报仇;但实际上,若真把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雷轻腾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借题发挥、夺权上位,手段显然不能放在明面上!
“就是这样。”韩归白赞赏道。“另外,不能说全部,但雷轻腾这样的男人极可能有处男情结。同时,他还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对自己的能力极度自信。所以……”他摊了摊手,等对方自动接过去。
沈衔默已经完全沉浸在剧情中,一时没注意到这种细节。“所以,虽然对雷轻腾来说,这件事最干脆的解决办法是彻底抹杀庄鹏,但他不会那么做,因为他相信他可以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另外,他还记得庄鹏,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庄鹏理应也忘不了他。而如果他选择事先和庄鹏联系……剧本就是这样!这就说得通了!”
“撒了第一个谎,后面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韩归白轻微耸肩,“我觉得这可能是祁导最喜欢的暗线,切合主题、又比较难发现的选择。”
沈衔默完全懂了。“多谢大神!如果大神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
后半句没说出来,韩归白就已经明白。“当然没事,去吧。”这种时候当然要找个安静地方把感觉理顺啊!
沈衔默重重点头,起身离开。韩归白微笑着目送他,但一等人消失,他就大神风范全无,满屋子乱转。“哎哟,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可口渴死我了!”
成箱的矿泉水堆在角落里,韩归白两步迈过去,捞起一瓶就喝。等大半瓶下肚,他才注意到范希捷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不由揶揄道:“怎么?第一次发现哥太帅?”
换做是平常,范希捷一定毫不留情地吐槽他——比她小的人还敢在她面前自称哥?但她此时太过震惊,暂时没想到这点:“我还从没听小沈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想啥呢你?”韩归白大咧咧地摆手,“小沈只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会说话。不然,你以为他要怎么演戏?”
范希捷一想也是。至于韩归白怎么知道沈衔默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明智地决定不问,不然某人又该瞎得瑟。然后,她终于注意到韩归白的唇彩被水瓶口压出了一个印痕,顿时瞪眼——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脸上有妆时喝水要注意!”
这厢韩归白成功转移了范希捷的注意力,那边沈衔默一头钻进个人休息室,拿出剧本,把重点注明,再重新看下来。等看完第三遍、终于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他才听见有人笃笃敲门。
“……小沈,你在里面吗?”是祁连的声音。
“在。”沈衔默立刻起身去给导演开门。
祁连一眼就看到沈衔默手里还没放下的剧本,故意调侃:“叫你好几声了,都没听见?怎么,把本子看出花儿来了?”
沈衔默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摇了摇头,回答:“不是……”
祁连只笑:“我刚去过大白那儿,他说你肯定钻研剧本去了。”
沈衔默想了想,直接把本子递到对方面前。能不说话时他就不愿意说话,更何况祁连已经知道他在做什么。
借由之前一部电影的合作,祁连已经对沈衔默的寡言脾性很有了解,毫不介意。他接过去,刚翻一页注解,就看出了端倪。“这么快就解决了暗线……大白给你讲过戏?”
沈衔默点头,并不显得如何高兴。
“挺好,感情到位,表情才会到……”祁连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沈衔默的表情,不由关心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沈衔默又摇头。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语气沉沉:“只是对自己有些失望。”
祁连在沈衔默的脸和剧本之间打量了两眼,悟了。“他演戏二十年,你还不到两年,自然有得学。”他安抚地拍了拍对方身侧,“别和那种演技怪咖比,嗯?你的开头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好,而且好得多,要相信自己。”
可他的目标一直只有韩归白,哪方面都是!
沈衔默心里有些发闷。然而这种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他没肯定也没否定,只问:“……要开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