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燿攥紧了枪:你说回答?你答话里有一句真话就不错了!
裴云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似在安抚自己暴躁的狼狗,开口时虽然冷静却没留情面:从元燿最早在q427星上发现你的造梦机开始,我们就一步步走入了你的圈套,被你牵着鼻子走。你把废弃工厂的地址留给我们,又策划白色恋人号的劫机,到现在的越狱逃亡,一步步把我们推入了今天的境地。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当时加西亚先生来首都星邀请我去参观探索队基地,甚至要求我们一起劫狱,都是你安排好的吧?
斯图尔特挑挑眉,看了眼加西亚。
加西亚沉默站在一旁,垂着眼没说话。
但你实在可疑。裴云一字字道,你自己也承认了,q427星上的造梦机,利用的就是镇定型补济。只有官方授权才能得到的镇定型补济,你从哪儿搞来的?包括这台审讯仪,是军方的东西,你又是怎么拿到的?还有第三星系的那个废弃工厂,如果真是陈浣如的秘密研发场所,你怎么会知道位置?!
你像耍猴一样,用重重诱饵带我们入套,究竟有什么企图!
这番质问算得上是掷地有声了,但斯图尔特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唉,问得我哑口无言了。他闲散地扭头问加西亚,你说咱们该怎么回答呀?
加西亚抬起眼帘,淡淡地道:没有咱们。你是你,我是我。
斯图尔特的下眼睑微一抽搐,有刹那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变化,眼底的阴霾重了几分。
加西亚看向裴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的确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当时我前往首都星,邀请你来探索队基地参观,的确是斯图尔特授意的。
我授意?斯图尔特唇边的笑阴沉了起来,加西亚,当着外人的面,说话仔细掂量清楚了。
我掂量的很清楚。加西亚平静道,当时你无意间跟我提到,你掌握了老波旁的一些犯罪证据,并找到了他一处秘密工厂,如果证据属实,那老波旁当年很可能害死了裴梦将军。你说得轻巧,一笔带过但你当时已经知道我要受邀前往首都星了,所以是故意引我接近裴云。
斯图尔特笑了笑,语气轻佻:你也说了,我只是随口一提。当时你半梦半醒的,我连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都不知道,哪儿来的什么蓄意而为之?
加西亚嗤笑了声:你这种人,连动一下手指头都是有目的的就别装了。
小叔。斯图尔特亲昵地叫他,你再当着他们下我的面子,一会儿可能就有苦头吃了。
加西亚根本没理他,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在拉甘星上我就跟你们说过。加西亚看向裴云和元燿,斯图尔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也没什么政治野心。他很喜欢钱,却很怕麻烦,更不喜欢滥杀无辜。而且他和我一样,恨透了波旁家哪怕他这个人算计很多,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他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斯图尔特眉峰一动,目光幽深了下来。
但其他人并没有完全买账。
元燿冷笑了声:凭你和他的关系,你说这话靠得住吗?
斯图尔特摸了摸下巴: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倒有些好奇。
根本没人搭理他。
加西亚指了指医疗舱:你不信我可以,但如果斯图尔特真另有阴谋,他根本没必要把关居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他是真的想帮你们揭开当年的谜团,这也能帮我们扳倒波旁家。我们目的是一致的。
劫狱呢?元燿逼问了一句,我的照片
动脑筋想想啊元少爷。斯图尔特嗤笑,你本来就已经上我的贼船了,我临了撤你的踏板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放出来这张照片的人,针对的应该不是你。
元燿的手一震。
他想到了新闻中元世勋仓促沉默的背影。
而且你们来刻耳柏洛斯监狱,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之外。斯图尔特补充道,我本来有一套完整的安排,等时机成熟自有法子自救。是你们上赶着跑过来,还坏了我的好事呢。
加西亚轻咳了声。斯图尔特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的确是我草率了。加西亚承认,和斯图尔特无关。
斯图尔特哼笑:f区内,有不少关押的犯人是我的人。自从我叛出波旁家,就成了公用的屎盆,波旁和陈浣如无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破事都能栽赃到我的头上。抓住我的人后也不杀,关在f区里慢慢审。这些年来我为了渗透刻耳柏洛斯监狱下了大功夫,这次终于狠狠出了口恶气。
裴云思琢了片刻,拍拍元燿,元燿便垂下手收起了枪。
我知道你把我和元燿引入局中必定有你自己的打算。裴云说,你不想说,我现在就不问。但如果你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
斯图尔特一怔,忍不住笑了下:唔,你就放小狼狗咬我么?
元燿冷冷瞪了他一眼。
放心吧,事成之后我想摆脱你的事情,对你而言易于反掌。斯图尔特笑道,既然话都说明白了,该做的决定你要赶紧做了。
他拍了拍医疗箱:这个关居,是唯一的幸存者。你不信我,也该信他的回忆。通过这台审讯仪,他能直接告诉你当年的真相。不过我要警告你,使用仪器审问他只会加速他的脑死亡。这个决定,交给你自己来做。
裴云缓缓走到医疗舱前,垂头看着里面的男人。那张脸还是让他感觉十分熟悉,只不过记忆当中模糊的残影,也完全不是现在瘦骨伶仃的憔悴模样。
如果不用仪器,他还能活多久?有可能康复吗?
活是能活的,就是用人造呼吸机吊着命。医师回答,大部分情况下,脑死亡是不可逆的。地球时代脑死亡就是判定死亡的标准,但到了星际时代,有理论和少量案例称脑死亡也可以治愈。不过这只存在于理论,我现在也没法给你答复。
斯图尔特看着他:你如果犹豫,可以思考一下。不过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用。裴云闭了闭眼睛。
他深深厌恶着自己现在要做的决定,无力与悲哀笼罩了他的浑身。
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关居哪怕是伤了、残疾了、疯了,都比现在要好。他会尽力保护这个人,哪怕关居帮不到他半分,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可他来得太晚了。关居已经躺在了医疗舱内,只有呼吸罩上浅浅的白雾能证明他还活着。
这已经不能算活着了。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裴云轻声说。
屋里关了灯,全息投影的画面投射到了屋子正中。医师在仪器中输入了第九星系裴梦坠毁脑控机甲等关键词,静静等待反应。
起先画面只是一团朦胧的白雾,有摇晃不定的暗影一闪而过。但众人都耐心地屏气等着,渐渐得雾气凝聚成型,化为了一道道人影。只是这些人影都虚无得仿佛一吹就散,更连人脸都没有,似游走的幽灵在画面中穿梭。
这是大脑在对关键词作出反应。医师轻声说,但有些记忆随着时间淡了。越模糊的人影,表示当事人的印象越浅。
忽然一阵轻微的回音传来,有个人声在轻唤着谁的名字。画面移动的速度快了起来,似在奋力奔向声音的源头,然后所有白雾骤然一收被吸入了某个回忆的漩涡
朝阳顷刻间布满画面,清和的光晕中带着露水和晨风的气息。开阔的地平线远处有轻甲正在起落,一轮尖钩似的弦月还挂在薄云之后。
两排身穿宝蓝色飞行装的青年昂首挺胸,伫立在日月同辉的停机坪上。在他们身后,一艘艘轻甲重甲已经整装待发,这些机甲上都写着一行字
第一星系自卫队,第三舰队。
关居。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风吹起前排士兵的衣领,半晌没有落下。远处正在降落的机甲也滞空不动了。他的视线停滞,似乎屏住了呼吸,半晌后视角才慢慢转向旁边,看向叫着他名字的人。
逆光的晨风中,裴梦正冲他微微笑着。
三等飞行兵关居,很高兴能与你并肩飞行。
裴梦的声音十分清晰,就像是在众人的耳边说话一般。
少、少将,这是我的荣幸。
裴梦单手夹着自己的飞行帽,偏头冲关居一笑。裴梦那时应该已有三十多岁了,然而利落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和饱满的额头,包括那日的晨曦,都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少年。
听说这是你第一次远太空飞行?不用紧张,听舰长的命令。
视角凝滞在裴梦的衣领上,关居似乎不太敢看他的脸,说出来的话更是颠三倒四:是!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应该不记得了但、但我希望不会让您失望
嗯?裴梦似有些讶异,瞬间之后恍然大悟,哦,是你啊!我想起来了。
关居的视角更往下了。似是窘迫地低下了头。
一只手搭上关居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我说你怎么有点眼熟。等这次任务回来,再一起喝酒啊。
关居的目光仓皇抬起,眼中落入了一片金灿灿的海洋。朝日正从裴梦的肩头升起,闪烁在他的肩章上,象征着少将职位的银色星星凝聚着华光,比灯下的钻石还要耀眼。
那团华光很快吞噬了一切,回忆如烟溃散,再次化为了虚无的白雾。
不过这次白雾凝聚的时间很快,几秒钟后,烟雾便再次虹吸般的一收。
比画面更先出现的是尖锐的警报声。
第105章 祝你生日快乐
比画面更先出现的是尖锐的警报声。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驾驶面板上疯闪的红灯,尖锐的警报声扎入耳模,余光中有仓皇的人影飞速掠过,一片兵荒马乱。
紧接着巨大的撞击声传来,舱内所有没在驾驶位上的人都被掀翻在地。机甲猛一个40度倾斜,惊险万分地躲开迎面撞来的碎石。
所有人回到自己位置上!通讯频道里传来大吼,系紧安全带!
众人踉跄着跑回自己的位置,在巨烈的颠簸中把自己捆在机舱壁上。视角转向轻甲窗外,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深空和无数漂浮着的嶙峋碎石,这些石块以极高的速度飞行、相撞,又碎裂为更多石块。整个空域像一个飞速运转的滚筒,如果宇宙有声音一定能听到隆隆的轰鸣巨响。
几道红光闪过。轻甲如穿梭在石缝中的飞蚁,惊险万分地躲避着迎面而来的碎石,虽然紧迫却不慌乱,依旧保持着队形。
听好了通讯中的舰长粗喘着,我的精神稳定指数马上要跌破最低值了,接下来从1号位到6号位,轮流接替驾驶权限。
1号位关居准备权限释放。
视角画面忽然改变了,似人猛地坠入了水底,一个全新的世界豁然开朗。视野一层层扩大,突破了机甲壁,顷刻间整架机甲360度的环境都尽收眼底。
人仿佛忽然获得了上帝视角,而轻甲则是自己掌中的提线木偶。从这个视角看,空域中碎石流的稠密程度更加令人胆战心惊。前方的9架机甲保持着品字队形,保护着中央的重甲。
关居操控着机甲,飞速躲避碎石,尽力跟上了队形。
通讯频道里传来声音:少将,前方检测到碎石区出口,是否离开?
裴梦的声音响起:再次扫描空域。还检测不到敌机吗?
检测不到少将,刚才那队机甲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幽灵一样。虽然可能性很低,但这队机甲所使用的机甲核应该是私人打造的,不在官方数据内,无法被扫描。
又有人开口:少将,我们躲入这片碎石区已经近3小时了。所有队员轮替驾驶位,但大家也都到了极限,失误率直线上升。根据测算,如果再不离开这里,所有机甲都会在20分钟后坠毁。
这片空域没有信号覆盖,求救信息传输失败。
裴梦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频道内安静了下来。虽然情况紧急,但没有一个人催促指挥员做决定,所有人心无旁骛地操控机甲躲避着乱石,静待裴梦最终的指令。
两分钟后,裴梦发出了命令:所有替补驾驶员下线,各机甲队长上线。
视角画面瞬间扭曲变形,疏忽间一收,回到了机舱内。
下线的关居剧烈喘息着,汗水瀑布般滴下,洇湿了飞行裤的表面。
回忆画面无法传达器官感受,但关居的视角变得模糊,像喝醉酒了的人看不清东西,方才那段短暂的驾驶应该已经让他头痛欲裂。
机舱内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大家都在各自承受着驾驶后的痛苦。
而机甲的震动也更加剧烈了,机翼和机身不断撞擦过乱石,愈发仓皇混乱,似被卷入狂风乱流的风筝,与坠毁只差一线之隔。
终于队长嘶哑的声音穿透警报和震动的轰鸣响起:所有人,进入逃生舱。
服从已经刻在了他们的基因里。所有士兵立刻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机甲后部,依次坐入了逃生舱。舱门闭合之后,巨响和震动带来的不适减弱了很多,柔和的浅白色光芒充斥了局限的空间。
通讯频道内传来电流的滋啦声,下一刻裴梦的声音响起。
各逃生舱已锁定。舰队离开乱石区后,会自动解锁。后援部队坐标已录入逃生舱系统,所有人脱离母机后立刻前往该坐标请求支援,识别元世勋首长亲卫队通讯码
撞击的轰鸣传来。裴梦的声音顿了两秒后,再次响起。
起降平顺,星途坦荡。祝大家好运。
随着裴梦的声音落下,持续的震动骤然停止,机甲从碎石区中挣脱而出冲入了深空。同时逃生舱被弹射而出,视野蓦然开阔,整片空域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