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里背后的冷汗未干,刚想阻止裴云,却见他二指捏着牌的边缘轻轻一弹,一叠牌便如飞鸽般从左手落入了右手。紧接着细长的指尖交错,将牌切为三叠、两叠、五叠,纸牌如开花般在双手间来回游走,动作流畅轻盈却又十分娴熟。
韦里瞳孔一缩,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认出了,那是一手极为高阶的五段式切牌法。
最后他将牌合为一叠,拇指一搓数出十五张牌,手一抹平摊在了桌上。
拿牌了。他抬头,微微一笑。
桌上的众人被他的炫技这幅,纷纷鼓起掌来。元燿深深看了他一眼,率先摸了张牌拿在手里,其他众人也依次来摸牌。
最后,桌上还剩下三张牌,里面应该有一张鬼牌和两张数字牌。裴云伸手过去,刚挨上了一张牌的下边缘,便有另一只手伸过来摁住了同一张牌的上缘。
裴云抬头,双目恰巧对上了一双狐狸眼。
他和司徒隔着半张桌子和一张纸牌,无声对视着,目光中不知交换着怎样的信息。短暂的一瞬后,司徒忽然扬唇一笑,伸手拿走了另一张牌。
裴云收回手,看也不看就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放。
果然那是一张鬼牌。
卡座上,元燿、埃伦和韦里的目光同时一沉,而其他人却不知道方才的暗流涌动,笑着催促裴云赶紧点人执行任务。
好吧好吧。裴云笑着摆摆手,那就一号和十二号叼着一张牌,保持十秒吧。
他身边的元燿忽然动作一僵,抬手亮出了一张牌竟然是十二号。
裴云也愣了,他刚才只用心算了鬼牌是哪一张,点的号码也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元燿竟然会中招?
短暂的一瞬间,他心里竟然冒出个极为幼稚的想法,带着些许的后悔:早知道刚才元燿会抽到,就不指定两个人一起叼牌了。
但他也不是玩不起的人,想法一闪而过后便笑问众人:一号呢?在哪里?
然而卡座上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竟纷纷摇了摇头。
桌上还有一张扣放着的牌。
裴云愣了。他的心率上一刻还十分平缓,下一秒便骤然狂飙,像搭上了云霄飞车般直冲天空。心跳快得他都有点恶心了,喉头也有些梗塞,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张牌竟忘了去翻。
还是元燿默默地伸出手去,将那张牌翻了过来。
露出了一个鲜红的数字1。
似乎有人大笑着开始起哄,又似乎有人拍起了桌子,背景中隐约还回荡着蓝调,低沉而又充满暧昧。但这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山崖那边传来的遥远回声,听不真切。裴云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胸膛内,那剧烈而又清晰的鼓动。
咚,咚,咚。
元燿抬手将那张牌叼在口中,转过了头。酒廊内华美却幽暗的灯光与他十分相宜,此时雕刻着他的五官,衬得他眉峰俊俏,鼻梁挺直,深邃眉骨下的双眼像深海中张开的一张网。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同时用幽深和明亮来形容,那一定是这双眼睛。
在一片嘈杂叫闹中,英俊的少年叼着扑克牌微微倾身,霸道地将牌的另一头轻轻触在面前青年的嘴唇上。
似在邀请,却不容拒绝。
裴云浑身血液都似在逆流,方才洗牌时稳如泰山的双手此时竟在微微发抖。然而还不等他有下一刻反应,元燿已抬手揽住了他的后脑,轻轻一带。
当元燿五指插入他脑后的发丝时,裴云的心神都震动起来,嘴唇下意识开了一条缝隙。而元燿抓住这一瞬间,往前一送,扑克牌的边缘便顶入了裴云的唇齿之间。
那一刻他们仿佛同时埋头潜入了一片深海,周遭的人声景色褪去,只余近在咫尺的彼此存在。他们的呼吸那么近,喷洒在对方的唇上鼻尖,那么炙热,像两条搁浅的鱼相濡以沫。
裴云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锅热水在烧,整个人一片空白。他克制不住地发抖,战栗似乎通过那张薄薄的纸牌传递给了元燿,连带着元燿扣在他脑后的那只手也颤抖了起来
十秒钟,似乎只有十秒那么长。
却又似乎有一个世纪。
当他们微微向后放开彼此时,已恍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正在做什么。
那张牌掉落在他们之间。
而他们轻轻喘息着,凝视着彼此,目光炙热又冲动,似乎都在回味着方才那短短的一刻。
第48章 信号消失中
卡座中其他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元燿和裴云,眼神渐渐古怪。尤其是几个女孩子,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激动样子,抚着胸口作无声鸡叫。
空气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元燿乎了口气,从情绪中抽离,回头看了一眼司徒。而那个男人也正含笑回望着他,甚至还挑了挑眉。
今天就到这儿吧。元燿起身,不容执着道,我们几个先回去了。
啊这才玩了几局啊就走有姑娘不满地悄悄嘟哝。
然而元燿全然不予理会,拽着裴云就往外去。韦里早就没了玩儿的心思,赶紧和埃伦离座跟了上来。他们离开时,还听到后面司徒不紧不慢地在哄着小姑娘们:别气,他们走了我陪你们玩啊。
几人步履匆匆地走出老远,抬头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复杂情绪。
这个司徒到底是什么来路?裴云皱眉,似乎不像个萍水相逢的旅客。
元燿立刻警惕了起来:怎么?他对你怎么了?
没怎么。裴云不想提司徒撩自己的那几句话,只是说,我只是觉得他的态度很异常,似乎像是故意要引起咱们的主意一样。
韦里咂舌:别的我倒不知道,这家伙的牌玩儿得是真的好,我今儿个差点就栽了。
我看倒没有会长玩得好。埃伦说。
裴云笑着摆摆手:不不,其实最后一局的时候他已经看破我的牌路了,也猜到鬼牌是哪一张了。但我俩同时去摸那张牌的时候,他让了。
既然一开始要争,为什么最后一步却让了?几人想着,都有点费解。
算了,万事小心吧。裴云摇摇头,可能只是个旅途中有点无聊的人吧。
时间已经差不多将近午夜,几人相偕回到了住宿区。裴云已经有些困了,打着哈欠手刚摸上门把手,就听元燿在后面说:你们俩先回去吧。
裴云的手一僵。
他听到埃伦和韦里笑着应了声,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随着关门声,走廊里彻底静了下来,脚下的长毛地毯连二人的呼吸声都吸收走了。
随后有只手搭着他的肩膀,轻柔却坚定地将他转了过来。
元燿低头看着裴云,目光专注。裴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有些无措地想要往后退一步,腰却已经抵上了身后的门把手。
他已经无路可退。
云哥元燿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无火香薰散发出的幽香,你的牌技那么好,是从哪儿学的?
裴云喉咙很干,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在实验室里累了,李让有时候会教我打桥牌
桥牌,是唯一一种既能锻炼手指灵活度,又不会损伤大脑智力的娱乐活动,李让对它十分追捧。
裴云说话的时候,元燿的眸光暗了暗。他似乎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把目光拔上来,定在裴云的脸上。而这下气氛愈发暧昧了,两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对视,连呼吸都似乎在水乳交融。
云哥,怎么办?元燿低声说,你身边好像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裴云脑袋晕晕乎乎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想反驳,然而元燿的声音似乎有种神奇的魅力,让他根本无从反驳,下意识地嗯了声。
元燿轻轻叹了口气,竟然靠了过来。裴云瞳孔骤然一缩,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黑影越靠越近。
怎么回事,元燿要干什么,他是要吻自己
元燿伸手,轻轻抱住了裴云。
他的下巴放在了裴云的肩膀上,柔和地蹭了蹭。少年的呼吸似乎刻意放轻了,如同要吹开含苞待放的花朵,多一分就怕重。他的五指眷恋地插入了裴云后脑的发丝,指尖拨弄着,指腹揉搓着。
裴云怔怔地,任元燿用自己的温度和气息将他包裹。
云哥,晚安。少年的声音在他的耳侧低语。
元燿伸手帮裴云打开了身后的门,含笑看着他走了进去。
裴云浑浑噩噩地走了进去,直到门在身后合上了,他看着昏暗的室内怔怔发呆了半晌,才用手心用力搓了搓自己发烫的面颊。
接下来的几天元燿消停了很多,没再折腾什么烛光晚餐和酒局游戏。五个人彻底放松了身心,从spa按摩到泳池游戏厅,把白色恋人号上的娱乐项目体验了个遍。
经过那天的国王游戏后,裴云面对元燿时总有些不自然。但元燿却态度如常,仿佛那天的一切真的不过是一场游戏。这让裴云不紧松了口气,隐隐得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而在这几天内,他们又碰到了司徒好几次。有时是在餐厅里擦肩而过,有时是在壁球馆里搭伴打球。这个男人下了赌桌,不再显得危险神秘,随意的交谈间反而风趣幽默,还十分有见识。
裴云本对他十分戒备,但在交谈中却发现司徒对机械真的颇有见地,似乎的确是专攻这个方向的,两人聊起天来一拍即合,彼此都能有不小收获。
我觉得无论如何,他对自己的工作应该是没有撒谎。私下里,裴云对元燿几人感慨。
不就是路上碰到的朋友嘛。韦里不在意地说,他撒谎骗咱们有什么好处?
元燿立刻冷笑了声:你就是图他可以带你泡姑娘吧?
若说裴云只是对司徒的印象略有改观,那韦里和司徒的关系已经在短短两天内经历了一个质的飞跃。自从发现司徒酒量非凡,而且认识不少漂亮姑娘后,韦里就果断把那天在牌桌上的耻辱抛在了脑后,和司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并肩出席大小酒局,俨然成为了生死之交。
听元燿怼他,韦里也丝毫不怵,反唇相讥:那你又烦他什么?烦他长得帅,还是烦他总勾搭会长?
裴云顿时有点不自在,眼神飘忽了起来。元燿被戳中痛点,不禁大怒:带个眼镜链子就跟开屏了的孔雀似得勾三搭四,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鸟儿!我不能烦他吗!
行了。裴云不得不出面阻止,元燿,你说话也别这么难听,司徒是什么样的人跟咱们也没有关系。还有韦里啊,今晚你就别和司徒出去喝酒了。
啊?韦里不解,今晚咱们有什么活动?
你们裴云无奈,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暑假作业没做?
暑假作业?
四人对视了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稀有名词。
现在不才放假十几天吗?韦里干笑,不用急着做作业吧?
然而身为学生会长的裴云,和一群学渣们拥有完全不同的脑回路:暑假一共两个月,等咱们到了第三星系,参观调查少说就要半个多月。等回到首都星,你们还要返校参加驾驶院校的暑期集训。那时候你们有时间做作业吗?
四只学渣对视一眼,两两无言。
我专门发信息问了你们的任课教授,裴云说,你们一共有三篇论文,一个模型设计,还有五十次的驾驶训练要打卡。前几天已经放松过了,从现在开始希望你们能收收心,别玩野了,把该记得的知识都忘没了。
四人:
从没听说过假期还没开始,就让人开始收心的。
趁着裴云走开的片刻,韦里争分夺秒地跟元燿吐槽:老大,这可不在咱俩的协议范围内。我只答应帮你追人,没答应要陪着你做作业啊!
元燿其实也老大的不情愿。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暑假,他和朋友们忙着上房揭瓦下地逗狗的时候,裴云永远端端正正地呆在家里学习。那时候谁见了他们二人不感慨一声:元首长和裴少将的俩儿子真是抱错了家
但是自己要追的人,滑跪着不也得追下去?
元燿憋了口气,呛他:陪我做作业?作业是给我做的啊?让你提前做作业,不也是为了你好!
韦里的眼神瞬间惊恐:妈的,你这人还没追到手呢,怎么说话倒和人家一个味儿了?
元燿:
学生会长的积威犹在,裴云发话了也没人敢不从。当天晚上,四个人都乖乖抱着自己的作业去了裴云的房间。
裴云在学校接触的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不少学弟为了能请教他几个问题,能追着他一路从教学楼走到宿舍。
直到开始辅导这几个人了,裴云才真正地认识到了什么叫磨洋工。
韦里和埃伦明显是在糊弄,两人一个翻着电子书神游物外,一个手指拨动着3d投影中的机械组件,明显心不在焉。
元燿似乎是下了狠心打算用功,但他往日的不务正业终于在此时暴露无遗,花了半小时草拟出来的论文提纲,看得裴云连连叹气。
你这是什么玩意儿。裴云句鼓励的话都不想说了,直接毫不客气道,没有清晰的论点,论据扯得也是驴唇不对马嘴。你是不是连教科书都没看全?
元燿的确是没看全。但裴云说他他也不生气,只是撑着下巴哼笑:那云哥给我改改?
那句云哥像是挠在了裴云的心上,裴云强行按下心底的复杂情绪,故作镇定道:你过来,我给你划些重点。还有艾丽,我给你发份资料,对你的论文也有帮助
他从个人终端里调出了几份文档,要给艾丽发过去,这时却见文件传输的进度条左边忽然跳出了个红色的感叹号。
发送失败?
裴云有点奇怪。在星际时代,只要是人类社会就有信号和网络的覆盖,个人终端之间的文件传输更是能做到即发即达。除了极少数的情况比如机甲跳跃中很少会因没有信号而无法发送信息。
他皱眉问另外几人:你们能发信息吗?
而无一例外,所有人的信息发送条旁都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