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了,让我做完这些之后尽快送您去美国。’
那天茶楼突然出事,东路没有交代太多,只让他到老地方躲着,等他的电话,有事情他会交代他,但如果这电话是苏锦和打的,就按照刚才黄宗仁所说的,把东路所有资产都转给苏锦和,并立即安排他离开。
时间仓促,东路没来得及多说一句,黄宗仁一直往好的方向想着,没想到……
想到这里,他平静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压下去了,他得把东路最后的任务完成了。
‘大老板说,不管您在哪儿都不宜久留,必须立即动身,我这边一直是准备着的,随时就能走,您给个信儿,我让人去接您。’
黄宗仁后面说了一堆,苏锦和根本没听,满脑子就剩俩字,美国。
古劲皱了皱眉,把电话拿了过去,“我是古二爷,听着,你家主子现在出事儿了,我们得救他,废话别说,挑主要的来,东路到底是干嘛的?他怎么会和洋人扯上关系?怎么能说送人走就走?”
不同于苏锦和,古劲只注意到了重点。
黄宗仁说的轻巧,可他知道,现下想送一个人离开有多难,他古二爷都没这个本事,黄宗仁竟是随时待命,即刻出发。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声没有,古劲知道他是在怀疑。
“你主子的命在你手里,你想清楚再说话。”
只要东路不想,就算拿枪指着他他也不会把这号码说出来,若真是旁人,他们也不会打这个电话,而是早就找上门了。
黄宗仁沉吟片刻,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了大老板快六年,我们没见过几次面,他都是直接吩咐我去做事情,所以他的底细什么的我并不清楚,不过大老板好像和洋人走的很近,早年的时候,我见他和一个洋人在一起,那洋人岁数不小,他们在一起说的都是洋文,我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东路行踪极其隐秘,跟了他多年的伙计不知道,就连军方那边都查不到,这世上,似乎没人知道这人从哪来,以及他真正的身份。
挂电话前,古劲告诉黄宗仁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现下能帮东路的就剩他们了,也许黄宗仁那边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所以千万不能出事。他们暂时也不会再联系他,除非是万不得已了,古劲还说,让他准备好,随时送苏锦和走“怎么办……”电话打了,似乎一点利用价值没有,苏锦和看向古劲。
“也不是一点有用的消息没有,”手指敲击着桌面,古劲沉吟道,“东路的底细查不到,不过,这小子肯定和洋人有关系,你知道,一旦和洋人扯上,事情就难办了,所以……何惧他们查不到也很正常,我们所以从洋人这边下手说起来容易,现下这么多洋人,到底哪一个才和东路有关系这太难判断,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苏锦和懊恼的叹了一声,这小子干嘛弄得神秘兮兮的,现在可好,保密工作做的太好,自己出事儿都帮不上忙了。
“你先别急,等蓝少翔回来再说,以蓝家的实力,他不会一点忙都帮不上的。”
苏锦和点点头,疲惫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最近的情绪都在大起大落,在激动与绝望中来来回回,苏锦和觉着他快受不了 了。
好在,现在有个人陪着。
坐着蓝少翔的椅子,他往边上一靠,脑袋立即贴到了一个温暖的身体,苏锦和茫然的瞪着眼睛,许久没有眨上一下,很久之后,他突然冒出句无关痛痒的话,“你瘦了。”
古劲笑笑,“没你瘦。”
“我吃了,但不长肉。”苏锦和亮出他的胳膊。
“有心事都这样,等事情结束就好了。”
苏锦和这次不问是否真有这个结束,他相信他们一定都能逃脱。
乱世的悲哀啊。
他叹息。
这眼睛一动,突然看到书桌上那一摞书下面露出个黑色的棱角,他似乎见过那东西,于是苏锦和捏着边角,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个相册。
苏锦和一看到这个,眼睛立即就湿了。
应泓的相册,在应家的宅子里,他和蓝少翔一日游时在应少爷的童年中翻出的。
他还记得蓝少翔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还有那些滔滔不绝又妙趣横生的形容送蓝少翔走的时候,他说他在应府拿了个东西,当时应泓还问他拿那个做什么,蓝少翔嘻嘻哈哈带过去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当初他带走的是什么了。
蓝少翔早就察觉到了……
应泓也猜到了,但是他们从没提起过,彼此全当不知。
苏锦和将其翻开,一张一张的看着,他看着幼年时的应泓,还有学生时代那青涩固执的脸,看着看着,那眼泪又一次落下。
古劲扬起头,看向别处,他在这儿,苏锦和这样,他不在这时,苏锦和又会是什么样儿?
有些话,不用再说了,看到苏锦和对他们的关心,看到他捧着这相册心碎的模样什么都懂了。
不需要问苏锦和是否原谅他们,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们在彼此的心里一样重要。
他们倾尽所有未必是苏锦和想要的,就像是所有人都知道用苏锦和一个就能换取他们所有人平安一样。
他们不会让苏锦和出事,但是这人,能看着他们出事么?
苏锦和是个一无是处的大少爷,他连个求生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他,愣是能闯进唐公馆做掉唐仕勉,唐仕勉再怎么落魄也是个督理,可见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的。
所以,有些话,不言而喻了。
古劲揽着人的肩,揉着他的肩膀,他不后悔他来找他,换做是他们,也一样如此吧。
这回,并肩而行,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几天之后,蓝少翔回来了,看到古劲他并没意外,家里多了个人,他这个主子怎么会不知道。
古劲是要犯,他的身份可能会给蓝家带来灭顶之灾,但同样的,他也会給 他们带来帮助。
所以蓝少翔默许了。
“我去找了几个朋友,就是那天你在唐家看到的,”跑了几天,蓝少翔明显瘦了圈,他给几人各自倒了杯洋酒,抿了—口他才继续,“我一个人没那么大本事,有他们在能好办一些,放心,都是自己人。”
苏锦和点头,他知道那些人,应泓的至交好友。
“上面的人一个也帮不上忙,顾初礼买通了个看守,过两天,他能安排个人进去,”蓝少翔省去了中间所有繁琐的环节,他没说几乎所有人都要绝望了,他也没说这个契机他们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弄到的,一个看守,却比买下整个军部都费劲。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不管他们几人的身份如何,只要事情败露,他们全完蛋,“先到里面看看再说,至少知道他们的情况。”
现下,走一步算一步,不一定契机就出现在哪儿,就像这个看守一样。
苏锦和感激的看着他,他知道这事情风险多大,蓝少翔和其他几人,都是豁了命在帮应泓。
有友如斯,夫复何求。
应泓这辈子,交了这几个人,值了。
不问缘由,肯拼命帮助他,胜过他亲爹的人。
第二二七章 牢内的情况
蓝少翔不是最近才找的顾初礼他们,第一次从长南回来他就知道这事儿单凭他自己的能力办不了,所以第二次赶往长南的时候,就把那几人都叫着了。
比起蓝少翔,另外几人知道的并不多,毕竟有各自的生意要忙,但一听说应泓出事,各个都是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蓝少翔也说了,这次应泓恐怕要折里面了,做兄弟的,就尽量帮忙吧。
这是要命的事儿,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甚至不敢让人知道他们知情,就这样,在他们共同努力下,总算是见到点天日。
蓝少翔最近频繁往长南跑,怕被人怀疑,毕竟苏锦和在他家里,交代完事情后,当天他就出远门谈生意了,蓝少翔这一去,三五天回不来,应泓则交给顾初礼等人。
蓝少翔走后第二天,苏锦和收到了顾初礼的消息。
顾初礼这人他只是听蓝少翔说过,完全对不上号,电话那头,顾初礼的声音很冷静,静到透出丝漠然。顾初礼没有叙述太多,他直接道, ‘人见着了,很不好,你的事情我告诉他了,他让你不要忙,按照那位先生的安排尽早走,他这次肯定出不来了。那边的人虽然在窝里斗,这边也没掉以轻心,他们随时能反扑,小心别被咬了。’
“他就说了这些?”
‘嗯。’顾初礼沉吟,应泓下了大狱,那不是一般的牢房,就和过去的天牢差不多,进那里的,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事情紧急,他们也没太多说话的时间,应泓只短短交代几句。前面都是让他转达给苏锦和的,而后面,应泓告诉他们,不用忙了,他不想出去,最后一句,是谢了,兄弟。
几人之中只有顾初礼最为冷静,听他这声谢,顾初礼难不撼动。
静静站了几秒,在那看守的催促下顾初礼走了。
‘苏先生,’电话两头都静了,顾初礼出声打破,‘应泓我们一定会救,不到最后不会放弃,能求你件事儿么?’
“别说求,”苏锦和苦笑,现下是他在求他们,“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应泓是铁了心,不打算活着出来了。能不能劝劝他,除了你,他谁的话也不会听了。’
顾初礼说完,又捧了句。
‘还有,你说的另外一个人,恐怕,他撑不到处决了。’
东路的伤势最重,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哪有那么快就痊愈,他就拖着那样的身子,被反反复复的折磨,新伤叠着旧伤,顾初礼说,这人快撑不住了。引他问东路,有什么人能救你?
东路不语。
他告诉东路,他们打算把应泓弄出去。
东路仍旧不语。
最后顾初礼说,你们救的那个人,想让你们出去。
东路抬头了,奄奄一息的他目光仍旧凌厉,他看了他一眼,就垂下头去。
由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那看守也说了,东路从进来就没怎么说话,那人的嘴是蚌做的,怎么都撬不开。
东路撑不住了。
苏锦和拿着电话,两耳已经失聪,古劲把听筒从他手里抽走的时候,他一点反应没有。“顾先生,能不能再安排一次,我想我能劝他们。”……
“怎么短了这么多?”
苏锦和发现古劲及腰长发少了近一尺来长,发尾参差不齐,再也没有以前那整整齐齐的模样。
古劲看着他手里那绺头发笑了笑,“挂树杈上了,让我弄断了,要没有这头发,你就看不到二爷了。”
头发被枯枝缠住,古劲这才得以生还,当时头发缠的太厉害,他又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古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上岸的,但弄断头发他依稀还有点印象。
苏锦和的眼神满是可惜,他知道古劲有多宝贝这头发,在农舍时每天都要洗,还一定要等到干了再睡,那次聊得入神,第二天头发炸了,古二爷可心疼了一阵子。
古劲看着镜子里的人道,“救命的,不心疼。”
苏锦和继续帮他梳头,这回再没了那一梳梳到底的感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头发的?”
“嗯?”古劲想了想,“剪了辫子之后。”
苏锦和一愣,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冲他眨了下单眼,“都说了,二爷是念旧的人。”
到这一刻苏锦和才真正明白古劲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过去回不去了,他只能从这些东西上寻找回忆及感觉。
他喜欢古董,喜欢旧俗,喜欢一切过去的东西。
朝代的颠覆,对古劲这样的人来说,不单单只是灭国那样简单罢。
古劲要下牢房,就不能带着他这一头标志性的头发,那等同于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