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冷着脸,但嘴上却还是叫她‘平身’。
  晋凌云由着宫侍扶起来,面上便带了委屈之色。莫聪站了出来出来,将所有的事情当着晋凌云的面又重述了一遍:“公主殿下,你可有话说?”
  武德帝绷着嘴角端坐在上首,白皇后握着乘风的手端坐在武德帝身边,在场诸位均一言不发地盯着晋凌云。早在来的路上晋凌云就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始末。
  “莫聪你血口喷人!盛成珏的死与本宫毫无关联!”晋凌云红着一双眼睛,义愤填膺地辩驳道,“你所属或的这些事情不过是你推断罢了!”
  虽然知晓长公主在京城欺男霸女,强抢男子收作男宠,比那最恶劣的纨绔还要叫人头疼。但此时看她一双如水的眼睛盈盈地一扫,精美的面孔上挂上受尽委屈的模样,依旧是我见犹怜。几个年长的朝臣眉头已经蹙起来,尤其是首辅万国凡,看着这般只觉得她惺惺作态。
  “父皇,母后。”晋凌云不等莫聪开口便上前一礼,义正言辞道,“盛成珏之死与儿臣无关。还请父皇母后明察!”
  莫聪早知她不会承认,此时不着急。抬手将身边的丫鬟推出去。
  “殿下如此信誓旦旦,那这个人总认得吧?”
  那丫鬟自从亲眼目睹盛成珏被杀当日,在场所有的被一剑斩杀,鲜血横流,当场便吓疯了。原本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还好,此时被推出来。突然直面站在大殿中央的晋凌云仿佛见鬼似的,那惊恐的尖叫声能穿破天际:“啊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殿下!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句话说出口,大殿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晋凌云瞳孔剧烈一缩,泫然欲泣的神情凝固了。
  她咬着牙,脚一跺便道:“哪来的疯子!父皇,母后,儿臣不认得这个人!”
  “此丫鬟名为茱萸,是武德十六年随公主殿下出嫁的贴身宫婢。十年来在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两年前突发急症被送出了京城。伺候你二十多年的宫婢,公主居然说不认得此人?”莫聪朗声道,“公主红口白牙的倒是厉害得紧,你莫不是忘了,宫婢都是有花名册的。”
  晋凌云脸色微变,她是没想到,一时心软放过了这个伺候她多年的丫鬟,居然成了莫聪用来对付她的矛头。她反应也快,当下眼圈儿一红便双目含泪。
  这是晋凌云惯来会的把戏,从小到大,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本事,眼泪说来就来。
  她抽出了腰间的帕子,娇娇弱弱地擦了擦眼泪:“父皇,莫聪此人居心叵测,居然随便找了个疯子就来指责儿臣。儿臣与成珏虽说略有争执,但也是多年夫妻。夫妻朝夕相处,儿臣岂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对自己的枕边人下得去手?”
  “儿臣当真是冤枉啊!一个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呢?”晋凌云哭道,“莫聪这是信口雌黄,儿臣不服!”
  武德帝见不得她哭,当下便心软了。
  白皇后如今一看父女俩这做派便想起了曾经白清乐与武德帝。曾经的白清乐便是这般,面上永远是她最无辜。她纯洁无瑕,高洁如风中不堪折枝的娇花,但私下里无论多么没皮没脸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不仅会哭还十分擅长博取同情,武德帝次次上当。
  晋凌云简直就是白清乐的翻版,做派一脉相承。若非她一早就知晓她杀了盛成珏,怕是此时看她这般声泪俱下的模样,还当真以为她有多委屈。
  这些日子以来,从来不回顾往事的白皇后越来越常回忆起过去。尤其是在武德帝总是在她眼前晃的时候,原以为早已经过去的怨恨,又一点一点的浮上来。
  她盯着晋凌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白清乐了。自从苏氏爬上了贵妃之位以后,白清乐便再也没有进宫小住过。白清乐的面容在白皇后心中早已模糊。她不清楚眼前的晋凌云有几分像白清乐,但这一脉相承的作风,让她有种果然如此的厌恶。
  “她是个疯子啊!诸位难道不长眼睛吗?”晋凌云看四周的人并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顿时就有些慌了。
  “疯子的话都是疯话,没根没据的,不可信!父皇将他叉出去,莫聪他藐视圣威!”
  “你住口!大吼大叫成何体统!”白皇后目光越过晋凌云,冷声道,“莫聪,有任何证据,你都拿出来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莫聪胆敢来告御状, 自然是有充足的准备的。
  一个疯丫头不足以说明盛成珏死于长公主之手,他手里还有两个从逃出公主府的盛家家奴以及一个被长公主后院的面首,以及被面首藏在屋中的丫鬟莲儿。
  随着莫聪手下一拍, 从殿外走进来一个身高腿长的俊秀公子和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人走近了, 晋凌云顿时脸色不由一变。
  这个人不是旁人, 正是八年前贪污案被祸及的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刘朝元之子刘觅。其父辈刘朝元早已被问斩, 刘家便被抄了家。刘觅却是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郎。年少时曾有聪颖之名,但刘家出事以后, 刘觅这个名字便染上了鄙夷的色泽。渐渐的,少年英才刘觅便淡出了京中勋贵的圈子。在座的诸位朝臣里,有几位是认得刘觅的。毕竟这位曾经也算是勋贵子弟中的翘楚的一批人。
  窈窕的女子则不必说, 自然就是丫鬟莲儿。
  晋凌云眉头拧得紧紧的,眼圈儿也红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觅:“你来这里作甚?”
  刘觅以及那个丫鬟一并跪下去,恭敬地给武德帝行了一礼。他虽然沦落为长公主的面首, 但一举一动还是世家公子的雅致从容。规规矩矩的一礼磕下去, 他嗓音是清酒一般的清爽:“草民刘觅,拜见陛下,娘娘。”
  武德帝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手握着龙椅的把手, 许久, 才准许他起身。
  白皇后从头至尾都一幅冷冽的神情。乘风端坐在她身边,一双清澈的眸子将台下的一切纳入眼中。刘觅谢过武德帝后站起身, 样貌俊秀得令四周年迈的朝臣都自惭形秽。
  “公主是认得刘公子吧?”莫聪扬起眉头, 眼看晋凌云张口欲狡赖,他便道,“当年刘家贪污一案, 刘家抄家,公主一力保下刘觅之事,京城中人众所周知。”
  “你!”
  晋凌云素手一指,刚要发怒。莫聪又道:“至于这位,长公主或许不清楚。毕竟长公主府奴仆无数,你也不会记得所有人。这丫鬟名为莲儿。长公主或许不认得莲儿,但不知认不认得她的妹妹素儿?”
  她哪里认得什么莲儿素儿?晋凌云看到刘觅出现在大殿之上,既震惊
  又恼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虽然刘觅是她的面首,她后宅也确实不止刘觅一个面首。但在晋凌云心中,刘觅与其他面首还是不一样的。这个男子年少成名,脾性极傲。与那些空有俊俏的皮囊和健硕的体魄的庸俗男子不同,这是她唯一真心实意对待的人。
  刘觅被她圈养在偏院有八年!她跟盛成珏的亲事才几年?她整整养了这个男人八年。甚至于这些年一直求神拜佛,就是想得到刘觅的孩子。为了跟刘觅生一个聪慧又漂亮的孩子,她吃丹炼药!
  刘觅此时站出来是什么意思?帮着别人对付她?
  “什么素儿不素儿?!”晋凌云心里翻江倒海,只顾盯着刘觅,“你告诉本宫,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众人留心到长公主的异样,莫聪的眼眸幽幽地沉下去,闪过笑意。
  他走了两步,指着刘觅身旁的丫鬟道:“公主不认得素儿这个名字不要紧。公主应当还记得身怀六甲,被你当众一百大板打在肚子上,活活打死的大驸马的通房吧?那个通房名唤素儿。莲儿正是两年前长公主打死的素儿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那名为莲儿的丫鬟立即走上前,将当日发生的种种一一描述出来。她说得很仔细,声泪俱下。在场的诸多朝臣听着,顿时议论纷纷。
  耳边诸多议论声,可算是将晋凌云拉回神来。
  她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便理直气壮道:“那是那丫鬟不知规矩野心勃勃!她算个什么东西?本公主尚未有孕,她胆敢抢在本宫之前生下盛家的庶长子,其心可诛!本宫不过是给她点教训。让这些心比天高的贱婢明白,有些事儿胆敢肖想,得有命!”
  一句话落地,晋凌云承认自己做出此等残暴之事,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高台之上,武德帝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晋凌云会做如此残暴之事。他没说话,但白皇后抓起手边的杯盏啪地一下就扔下去。那杯盏不偏不倚,正砸在了晋凌云的腿上。朝臣们交头接耳,一旁静静听着的万国凡脸都青了。
  身为女子,能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出手已经是狠毒。晋凌云竟然命人当众杖责,一丈一丈敲在孕妇的肚子上?此人心性岂止是狠毒?
  简直就是灭绝人伦!
  “母后!”晋凌云不解,为何一个胆大妄想往上爬的贱婢也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你住口!”
  白皇后气得身子抖,果然,白清乐的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皇后先前是知晓有这么一桩事,但那时候她急火攻心,其中曲折,下面的人便没有上报。白皇后是没想到,那导致晋凌云杀人的怀孕的丫鬟是这么被虐杀的。这丫头还是人么?这是恶鬼吧!
  “莲儿,你且继续。”
  “公主在以残忍手段虐杀了素儿母子之时,逼迫驸马爷亲眼看着。”莫聪看了一眼莲儿,抿着唇等着。莲儿抹了一下眼泪哽咽道,“这番自然是激怒了驸马爷。驸马爷是个急性子人,必定会跟长公主翻脸。只是奴婢妹妹死去当日,驸马爷便不知所踪。必然是长公主杀了驸马爷!”
  “贱婢尔敢!”当时在场之人她早已杀了干净,不可能还有人看到,“胆敢污蔑于本宫!你是亲眼目睹了本宫杀了盛成珏?还是盛成珏托梦与你?想替你妹妹报仇便如此污蔑本宫,吃了熊心豹子胆!”
  莲儿重重磕了一个头,赌咒发誓:“莲儿此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晋凌云怒极,转过身四处张望。奈何殿中都是文臣,没有人佩刀。她于是走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莲儿的脸上。刚想说什么,一旁刘觅也跪了下来:“莲儿的话句句属实,草民可作证!驸马爷失踪的几日里,公主府填了池子种竹子,竹林地下必定埋了尸骨!”
  “刘觅!”晋凌云当真伤心了,心惊胆战又伤心欲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觅不看她,只恳请武德帝挖竹林。
  莫聪找了尸体许久都不曾找到,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武德帝嘴角翕了翕,心神震动。他在一味袒护晋凌云之时,从未想过太多。他选择闭目塞听,是因为他不信晋凌云杀害盛成珏当真是一时失手。耳边一丈一丈杖责孕妇肚子的话历历在耳,他有些不敢相信。白皇后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颤了颤,冷声道:“来人!立即去挖!”
  “母后?!”晋凌云这下真慌了,她跨上台阶,企图直接上去。
  刚走了两步却被宫侍给
  拦下来:“公主自重!”
  “不准挖!”她不懂母后为何不护着她?她对她,怎么能做到如此冷酷无情?心里又恨又怨,却又想不出阻止他们去动她竹林的理由。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信口胡说道:“那竹林下面埋了运道,不能挖!道长可是千丁玲万嘱咐过,挖了会坏了公主府的运道!”
  白皇后根本不搭理她,只吩咐下人立即去做。
  “皇后……”这声皇后喊得很没有底气,武德帝对上白皇后的眼睛,彻底把话咽下去。
  晋凌云顿时就哭了,这回是真的哭。她哀求道:“母后……父皇……”
  武德帝心中焦灼,看着她哭得如此可怜,那神情又动摇了。
  “住嘴!”白皇后狠狠一拍扶手,冷冽道,“你有什么资格哭?如此心胸歹毒,你这样的人,怕是也不会感恩。吾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莫不是你并非吾的女儿?!”
  这句话一落,犹豫着相劝的武德帝眉心一跳,不劝了。
  晋凌云喉咙一噎,脸色涨红。不敢出声,她焦躁地站在原地,裙摆下的腿都在剧烈地颤抖。她想狡辩,可怜得哭,但是好似没有一样起作用。哀求的目光投向武德帝。平日里爱护她的父皇,此时盯着她目光十分的奇怪,仿佛不认得她一般。
  晋凌云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突然之间,沉默了。
  瞬间,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所有人低着头,呼吸都不敢用力了。所有人视线偷偷瞥了一眼上首的白皇后,又回到晋凌云脸上。还别说,白皇后没说那句话之时,不觉得。如今这么看,这母女俩还当真不太相像。真要比,上首坐着的太子都比晋凌云更像白皇后。
  等待的过程是十分漫长的,诸位朝臣从未觉得上早朝如此的煎熬。见等的时辰太久,白皇后命人给几个年迈的内阁大臣都摆上了座椅。
  万老爷子年纪大了,坐下来狠狠地喘了一口气。
  终于,在站着的朝臣腿肚子打颤之前,前去长公主府的人终于急匆匆来报:“回禀陛下,娘娘,竹林之下,迈着至少二十具尸骸。其中有一个,似乎是大驸马。”
  晋凌云当下眼前一黑,软倒在地:完了……她似乎是完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证据确凿, 晋凌云就算抵赖也没有用。就算武德帝昧着良心想要袒护,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有办法说出长公主是无辜的这种鬼话。
  “来人!将长公主押入宗人府!”武德帝深吸一口气, 终究还是忍痛割爱。
  “自即日起,夺去晋凌云长公主封号,贬为庶人!”
  一句话落地,晋凌云脸色瞬间煞白。
  “父皇!母后!儿臣, 儿臣不是故意的,儿臣当真不是故意的!”晋凌云着实没想到武德帝当真舍得对她动手?!她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么?连晋凌钺那个庶子都不及她受宠。可是为什么!不过区区几条贱婢的命就将她打入宗人府, 父皇是老糊涂了么?!
  “父皇!”晋凌云又惊又恐, 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眼看着禁卫当真冲进来企图擒住她, 她神魂俱裂,剧烈地挣扎,“退下!放肆!不准那你们的脏手触碰本宫!母后!母后你救救儿臣!”
  她哭了,这回哭起来再也顾不上仪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涕泗横流。
  “儿臣知错了,”晋凌云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跌得粉身碎骨。她晋凌云,唯一一个中宫嫡出, 岂能为盛成珏一介莽夫赔命?她不服!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晋凌云不停地摇头,哀求地看向武德帝, “父皇不要!母后你求求父皇,儿臣不要进宗人府……”
  白皇后冷冷的撇过头去,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禁卫军铁面无私,架着晋凌云便往外拖去。武德帝端坐在上首的龙椅上,右手边是冷若冰霜的白皇后, 右手边是铁面无私的万国凡。夹在在两人之间,他搭在龙椅上的手紧紧地握着。不忍看晋凌云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于是也将脑袋瞥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