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说,也知道他是在逗她,可皇帝既然不说破,她也能忍住。
“这还是第一次永泰朝第一次选秀,想必会很是隆重吧。”她的声音有点哀怨,“我还记得当初我进宫,是宫女选进来的呢。”
皇帝心中偷笑两声,面上却故作镇定的安慰她道:“宫女一次选一百多,选秀最多也不过七八个,百多人陪着你进宫,这么说还是你当初更隆重些呢。”
许元姝斜着眼睛瞪他,“陛下想选几个?”
皇帝面上带着微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你想什么时候当皇后?”
许元姝微微一愣,“你问我这个干吗?”
“这也不能算是惊喜。”皇帝道:“你六月就过生日了。”
“太早了。”许元姝摇了摇头,道:“怎么也得过上一年,叫我这个皇贵妃到了永泰三年再说,不然你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名号,就要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这话她是伴着脸说的,声音极其正经,皇帝听了却大笑,道:“那咱们今年多半些宴会,大宴群臣什么的,回头有人写魏史,你就在上头了。”
许元姝也笑了起来。
两人说的开心,一言一语的打趣儿,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之类的馊主意想了不少,力求叫皇贵妃的名字在史书上多写几笔。
皇帝正说要给她打一座金屋,把内库一年的收益都花在她身上,外头忽然传来施忠福的声音,道:“陛下,姜太妃来了,说是请罪来的。”
许元姝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问道:“是为了新罗王女的事儿?”
姜太妃是肃王的母妃,新罗来的金妍美在肃王府当侧妃,出了这等事情,皇后被废,大长公主府整个折进去,金妍美名义上还是肃王的侧妃,她这是以请罪的名义来试探的。
不过更多的还是以退为进,叫皇帝别惩罚他们。
毕竟皇帝前头撤藩,对宗室是个什么态度大家都看见了,而且尚柏跟皇帝,也的确没有什么兄弟情。
姜太妃是长辈,还是个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是也不曾交恶的长辈,再者新罗那两个王女虽然还没处理,不过该怎么办皇帝早就想好了。
三尺白绫送她们上路。
所以皇帝没怎么犹豫就叫施忠福去领她进来了。
不过虽然叫进来,却没叫在两人平日里坐卧的屋子见面,而是在大殿旁边的小厅里。
姜太妃一进来就恨不得要行礼,只是想起面前这两个是小辈,这才按捺住了心情。
“陛下,皇贵妃。”姜太妃叫得有点不伦不类,皇帝跟许元姝都站起身来,皇帝点了点头,许元姝微笑道:“您坐,上茶。”
姜太妃这才满心忐忑的坐了下来,又端起宫女上的茶,没有一进来就说事儿的,怎么也得抿两口再说两句话才是。
许元姝看见姜太妃这紧张的神情动作,不由得想起当年她第一次进到乾清宫的时候。
戴恩带着她进来,上头是康平帝跟吴贵妃,她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可现在,她成了坐在那儿等着的人。
这么一想,许元姝眼神里含着笑意看了皇帝一眼,还有点情义。
皇帝原本就坐在她身边,她这一扭头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再一近距离看见这个眼神,皇帝耳尖儿就有点热。
仗着衣袖宽大,挡着谁都看不见,皇帝微微一探,就抓住了许元姝的手,又轻轻咳了两下,稍稍用力捏了捏,好像在说:当着人呢,收敛些。
不过许元姝要抽出手来的时候,皇帝握得格外的紧,完全不放手的架势。
姜太妃抿了两口茶,站起身来道:“陛下,娘娘,尚柏府上的金氏……我觉得是留不得了。”
“尚柏虽无治世之才,但有忠君之心,这样的人,他不愿留在府上。”
许元姝先给皇帝示意,随即开口道:“您坐下说话。”
待姜太妃坐下,许元姝这才又说话,而且说得很是直接。
“这不能怪您,也跟肃王没什么关系。新罗进贡的女子,谁知道她们有这样的心?再者从证词上来看,您府上的金氏应该是不知情的。”
姜太妃有点着急,道:“犯下这样的大罪,没有诛九族已经是陛下开恩了,她们姐妹两个远道而来,她纵然不是主谋,但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
金氏是肯定不能再回王府了,不然尚柏怎么办?
姜太妃甚至想过不如等她回来,叫她一病去了就行。
可这样也不如直接就告诉皇帝,完全不叫她回府。
这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顶撞了皇帝,可撑过这一遭,后头就好了,皇帝日后也不会忌惮肃王府。
毕竟尚柏是皇帝的亲兄弟,关系这样近的宗亲是不会流放的,只能是砌了肃王府的大门,然后圈禁。
一想到这个,姜太妃袖子里抽出一份休书来。
皇帝跟许元姝对视了一眼。
姜太妃越发的着急了,直接红了眼圈,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原先我也想过不如在肃王府修个庵堂,叫她修行便是,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她站起身来就要行礼,道:“肃王府实在是容不下这样的人。”
“您别担心。”许元姝轻声安慰道:“她当初也进过宫的,我也是见过的,我不是也没看出来?”
“再者这是皇帝赐给肃王的——”她微微一顿,后头的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果然姜太妃说了两句“不敢”。
许元姝便道:“新罗王居心叵测,您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苛责自己。”
姜太妃道:“那金氏……实在是不能留在肃王府。”
许元姝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点了点头,道:“那便依了您。”
姜太妃松了口气,甚至想行个大礼,她冲着皇帝跟许元姝轻微的福了福身子,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许元姝笑笑,看着姜太妃鬓角上已经有汗了,扬声道:“甘巧,叫轻轿来,好生送太妃回去。”
待姜太妃感激涕零的出去,皇帝便拉着许元姝的手站了起来,道:“皇帝给你长脸了,你想怎么感谢皇帝?”
许元姝眼眸低垂,轻轻道:“你想怎么就怎么?”
只是皇帝刚一笑,手上稍稍一松,许元姝就把手抽了出来,脸上那平淡的表情立即神采飞扬起来。
“大恩不言谢,小恩不用报,这等不大不小的长脸。”许元姝一顿,福了福身子道:“我谢谢陛下。”
说着裙摆一提,飞快的往内室去了。
姜太妃回到殿里,叫了贴身的宫女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道:“你去肃王府一趟,跟王爷说事情办成了,叫他再上个请罪的折子,再施粥一个月,粥要稠稠的。”
宫女忙应了,姜太妃又道:“再叫备上重礼,去许府一趟——罢了,听说她们还在孝期,礼别太重,我想想。”
自打许贵妃当了贵妃,皇帝又对她一日比一日好,许家那几个人就把扒了个低调,除了主母是被许老爷害的以外,剩下的事儿能打听出来的都打听出来了。
姜太妃一边想,一边道:“金银珠宝等等都不能送了,主要是要讨那少爷跟老太太喜欢。”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总归是想叫他上进的,前头皇帝还曾赏了文房四宝,那老太太是宫里出来的……”
“那便也送文房四宝,还有四书五经的集注,再寻些诗集和名家字帖送去,还有一尊玉佛给老太太,剩下的几个姑娘就都是银质的头面就行。”
宫女出去,姜太妃的背一下子就软了,她歪在罗汉床上,自语道:“总归是个污点,不过还有尚鹏在前头顶着呢。他府里那一位是主谋,他怕是连休书都不敢上。”
一想起还有人比自己更惨,姜太妃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
月亮升了起来,在女监的最后一间里,金妍美正低声的哭泣。
虽然是女监,还关的是意图谋逆,而且已经开始行动的犯人,不过这两人毕竟曾做过亲王的侧妃,就算是关在牢里了,也不会太委屈她们。
甚至还有个粗使的婆子伺候。
而且这屋里虽然没什么摆设,但是被褥器物等等一应俱全,而且因为是监牢,怕人劫狱,这屋子还是用厚砖好几层盖的,很是结实。
比新罗还要好上一些的。
“妍美……妍美。”床上躺着的金慧贤虚弱的叫道。
金妍美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恨,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依旧在低声哭泣。
都是她!
全都是她害得!
金慧贤动了动,这下没法装作没听见了。
金妍美站了起来,手里端着杯子,道:“你可要喝水?你才没了孩子,快别动了,我扶着你喝。”
“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金慧贤就着金妍美的手喝了两口水,靠在床边轻轻的喘气,“应该在谨慎些的。”
“应该进了宫再说别的。”说着她脸上也闪过一丝愤恨,“那贾氏妄为皇后生母,那样的证据她居然藏了起来,应该烧掉的!她怎么不把那个烧掉!”
许是情绪激动了些,金慧贤轻轻的咳了起来,“还有那颗药,怎么会——”
金妍美怒火难耐,猛地站了起来,杯子就冲着金慧贤扔了过去。虽然是生气,但是骨子里刻着的尊卑叫她扔出去的时候稍稍收了力气,杯子没扔在她头上,而是砸在了她胸前。
被子湿了。
金慧贤抬头,眼神里有诧异,还有“我不怪你”的大度。
一看见这个,金妍美就气得什么都管不住了。
“这次?你以为你还有下次?”
她欺身上前,跪坐在金慧贤面前,手里提着金慧贤的领子,一脸的愤怒。
“没有下次了!”
“你肚里的孩子被灌了药打了,你跟皇后勾结,你是觉得还能回楚王府还是能去伺候皇帝?”
“你做梦!”金妍美的眼泪掉了下来,“你自己去死还不算完,你还要连累我!”
她抓着金慧贤的领子,用力的摇晃,金慧贤肚里三个月的孩子被打了,又是这等大罪,完全没有人给她请大夫调理,虚弱的几乎下不了地,被这么摇了两下,她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倒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金妍美抿了抿嘴,“你知道程尚宫是什么来历吗?”
“她的母亲原先是宫里的绣娘,跟尚功局的司制有旧,那司制是贺妃娘娘,也就是陛下生母的旧人!”金妍美几乎是吼了出来。
“程尚宫顶了自己妹妹的名字进宫,却被许贵妃使了手段送去新罗——准备的东西全都教给了我!”
看见金慧贤眼神里的惊讶,甚至还有一点后悔,她后悔什么?后悔跟皇后勾结吗?后悔破坏了她的机会吗?
金妍美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是恶毒,“可惜都没用了!这里没人知道程尚宫跟我的关系,许贵妃也没看出来!她觉得我憨厚又觉得我没心眼!”
“她原本要提拔我的!她给我做的衣服比给你做的好!那件浅金色绣花的衣裳是我自己挑的,她依着我的心意给我做衣裳,看看她给你做的都是什么?都是老妇人才穿的颜色!”
“哈哈哈!原本好好的机会!”
“若不是你——”金妍美形若癫狂,一巴掌扇在了金慧贤脸上,“若不是你非要借着太后的名义进宫,若不是你非要去拜见皇后,我早就伺候皇帝了!”
“我原本能当上娘娘,我能伺候皇帝的!”
金妍美一阵吼,软倒在了床上,可是看着金慧贤的眼神越发的歹毒了,她猛地起身,双手掐着金慧贤的脖子用力。
“若是没有你!许贵妃怎么会叫我去伺候肃王!都是你的错!”金妍美用力,金慧贤兴许挣扎了,兴许没挣扎,又或者她的力气太小,总之金妍美的手一直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