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映愚临走之时,撤走了先前布下的虫阵,所以对他们倒也没有太多的影响。
凉亭之中有一石桌。
还有两把椅子。
两人坐下,还没有说话,徐媚娘便已经赶到了。
她赶过来的速度极快,在旁人看来,仿佛一道鬼魅幻影那般。
而这般顶尖的人物,在沈老总面前,就跟一小丫鬟那般柔顺,她半蹲在地上,将随身带来的一食盒解开,拿出了一个小铜炉来,放在了石桌上,里面居然还有烧红的木炭。
而随后,她将一罐装好了酒的铜壶放在铜炉上,又摆好了两个骨瓷杯子。
接着她又摆了四个碟子,各有瓜果、蜜饯和花生。
弄好这些,她柔顺地对沈老总说道:“爷,酒是泉城最好的趵突泉酿,至于其它……你看还需要点什么吗?”
沈老总看都不看她,挥了挥手,说道:“很好,不错,这么紧的时间,能够弄来这些,算你有心了……”
徐媚娘得了沈老总的夸赞,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当下也是笑着说道:“那您和甘爷慢用,我就在远处,有事招呼一声就行了……”
说罢,她收了食盒,一转身,往旁边一跃,人居然就不见了踪影去。
这等手段,当真是……
很强。
小木匠安坐着,待徐媚娘离开之后,这才夸赞道:“她这身法,当真是人间一绝……”
沈老总笑了笑,说道:“花哨多过于实用,倘若是有人封印了空间,她就不会这般潇洒了,撞个满头包是肯定的。”
说着话,他伸手过去,在那放着蜜饯的盘子里,摸出了两粒梅子来,笑着说道:“没有青梅,咱们便煮些干果凑数吧?”
小木匠点头,说好。
等沈老总将梅子放入铜壶之中,小木匠却是淡淡地笑着说道:“沈大哥,你摆这这青梅煮酒,纵论天下英豪的架势……怎么,你觉得自己是曹操呢,还是刘备呢?”
沈老总听到,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后一本正经地指着小木匠说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小木匠很是配合地抖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说道:“这么好的骨瓷,我就不扔了……”
沈老总笑得恣意,快活地抖着身子,好久之后,这才收敛过来。
他将铜壶里面煮了的酒亲手给小木匠面前的杯子斟满,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说道:“来,喝一杯。”
小木匠很是爽利地与沈老总碰杯,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瞧见他如此豪气,沈老总越发高兴,又给他倒了一杯。
小木匠抢过铜壶来,拦住了他,说道:“能得你这倒酒的,天下人都没有几个,我来吧……”
他也帮着沈老总倒了一杯酒。
沈老总没有拦着,任他将酒杯倒满,放回铜炉上,然后说道:“刚才是开玩笑,但也有这么一点儿意思——我这么说吧,天下间呢,能够让我佩服的人不多,甘老弟你便是一个。”
小木匠说道:“沈大哥你过誉了。”
沈老总说:“怎么,我在这儿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呢,你不信?”
小木匠笑了,说:“愿听高见。”
沈老总抓了一把花生,放了几颗在小木匠面前,然后悠然剥着花生,将花生米往嘴里送,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道:“高见没有,就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这天下间,有几个你能够看得上眼的人物?”
小木匠说道:“沈大哥,你这青梅煮酒的意境算是出来了,但我可没有刘备那样的眼界,也说不出他那一堆文绉绉的话来。”
沈老总一边嚼着花生,一边说道:“哈哈,我也没有曹孟德那般张狂,什么‘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的狂言,也说不出来,更何况当今天下,又不是逐鹿群雄的时代,用不着刀兵相见——咱们两个,就随便聊聊,讲一讲咱们认识的,敬佩之人……”
小木匠瞧见沈老总一脸认真的样子,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觉得吧,你就挺让我为之敬佩的——从白手起家,到现如今统合各方人马,招揽高手无数,成就如此霸业,当今天下,可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沈老总笑了笑,说道:“你这滑头……”
小木匠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讲的是真的,沈大哥,对你,我一直都是尊敬的,从来如此。”
沈老总笑了, 说道:“好了,你不愿当刘备,那便我来说。”
他倒了一杯酒,喝过之后,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说道:“首先讲的这一人呢,他以画入道,以符扬名,虽然修为和实力算不得当今道门第一人,但未来的发展势头,却绝对是世间绝顶的,而且绝对能够影响天下大势,以及当前的修行格局……”
小木匠点头,说道:“符王李道子,当得起这份尊重。”
沈老总又说道:“再讲一人,此人出身苗疆,以蛊毒这等旁门左道出名,然而但凡走到极致,便是天下顶尖,符箓之道如此,蛊毒之道亦然,而且更加可怕——此人若是心存歹念,便如那赤地千里的旱魃一般,害人无数……”
小木匠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拍手叹道:“蛊王洛十八,担得起这份尊重。”
沈老总又说道:“天下规则之极致运用,莫过于阵法之道,此乃世间最底层的规则,阴阳鱼游动,有阴有阳,然而能够融会贯通,通晓全局者,莫过于一人——此人屈孟虎,现如今投于我麾下,乃我今生最得意之事,没有第二桩!”
小木匠笑了,说道:“老八威武。”
沈老总又道:“讲完道家,再讲佛门禅宗,天下寺庙三千,高僧大德无数,但能够让我看得上眼的,却只有一个野和尚,论急公好义,普度众生,佛门当属此人。”
小木匠叹道:“戒色大师一身肥肉,每一斤肉,都是慈悲。”
沈老总又道:“数年之前,我曾在阴阳两界的边际,瞧见过一个摆渡人,那个人游走阴阳之间,一杆船篙,看透世间规则,无端神秘,此人之神奇,让我都畏惧三分,不敢招惹……”
小木匠说道:“幽瞑摆渡者仇林,此人我有幸得见一面,心中震撼,恨不得了解平生……”
沈老总斟满了酒,与小木匠碰杯之后,郑重其事地问道:“最后一人,便是你了——甘老弟,告诉我,你压制自己修为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第二十三章 协议
压制修为?
当听到沈老总说出这么几个字来的时候,小木匠原本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而认真起来。
他看向了面前这位邪灵教的掌教元帅,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直起了身子来,淡淡说道:“沈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前的小木匠,在旁边陪酒说笑,像足了一个低姿态的小老弟。
但当他此刻将身板挺直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身上,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光华浮现了出来。
那股子的气势,一下子宛如起伏山峦那般巍峨,即便是在光芒万丈的沈老总面前,他都没有半分的逊色。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这句话,如果刚才仅仅只是沈老总与小木匠之间的玩笑,那么此时此刻,却变得无比的写实起来。
这大明湖畔的小亭子里,对坐而饮的两人,是平起平坐的,没有高低之分。
谁的势头,都不会低一分。
只不过之前,小木匠的姿态摆得比较低而已。
瞧见气势陡然一变,截然不同的小木匠,沈老总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起来,然后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掏心窝子地聊一聊而已——甘老弟,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像你这般厉害的年轻人了……啊,不,应该把‘年轻’这两个字去掉,或许会更加合适一些……”
小木匠淡然地说道:“沈大哥你夸奖了。”
沈老总此刻却显得有一些咄咄逼人起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压制自己的修为,到底有多久了?”
小木匠说道:“这个很重要么?”
沈老总说道:“当然重要了,我想知道,你压制住自己的修为,不让旁人知晓,甚至冒着偌大的危险,到底是想要对付谁——如果那个人是我的话,那么咱们之间,可就得好好聊上一聊了……”
小木匠几乎是立即回答道:“不是你。”
沈老总听到,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将酒杯往前举起来。
他在敬酒。
小木匠伸出了杯子去,轻轻一碰。
沈老总一饮而尽,随后眼帘抬起,平静地说道:“所以,那个人,便是半神凉宫御,对吧?”
小木匠喝了杯中酒,又自己过去拿了铜壶,往杯中倒入温酒,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在这杯觥交错中,渐渐和缓了下来。
沈老总等小木匠倒完了酒,主动接过了铜壶,给自己斟满,然后说道:“这个并不难猜,你师父鲁大,我算是认识吧,之前倘若说世间有几个让人忌惮的人,那么你师父算是一个——你师父在三年前的时候,曾经去往日本,与半神凉宫御有过一战,随后战死收场。这件事情旁人不曾知晓,他也是默默无闻,但我却是知晓,并且极为推崇和佩服的……徒儿为师父报仇,这是天理,所以不难猜……”
小木匠摇头,说道:“我以凉宫御为对手,并非是要为我师父报仇。”
“哦?”
沈老总有些惊讶,问:“此话怎讲?”
小木匠没有讲什么豪言壮语,也不说什么国际关系之类高屋建瓴的话,而是很朴素地说道:“他是一道山,而且还是我所能够见到的,最高的山——若是没有翻过去,我又如何能够瞧见更多、更远的风景?”
沈老总听完,愣了一下,随后他将手中的花生给扔在了桌子上,端起酒杯来,说道:“就这一句话,当浮人生一大白!”
两人再一次碰杯饮尽,又再一次地斟满。
这会儿酒是真的喝好了,沈老总脸上露出了难有的真诚笑容来,对小木匠说道:“说是青梅煮酒,纵论天下英雄,光说咱们中华之地的豪杰,会被人取笑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的——来,我与你再说三人,这回是有国际视野的……”
小木匠拍了拍桌子,说:“愿闻其详。”
沈老总说道:“讲到国外,我先说一人——此人乃咱国家南边一处叫做印度的地方,那儿有一座寺庙,有一个叫做圣雄普兰多的苦行僧,他一辈子没有吃过肉,没有喝过洁净之水,没有睡过柔软之榻,没碰过女人……他从出生之后就没有洗过澡,一直都在行走苦修的路上,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此人已经接近了佛教所说的佛陀之境,能梦中生莲,自有一方天地……”
“又一人,此人名曰先知,乃西方基督教士,据说曾任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操纵了几代教皇的人选,是西方修行界头一尊大佛。”
“这最后一人,便是日本半神凉宫御——这个人你应该是知晓的,关于他的传说,我就不多讲了,但我可以跟你这么说,中日两国,现如今的国运颠倒,都是他以一己之力,全力倾覆而成的……”
说完这三人,沈老总拍了一下桌面,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三人,是国外修行界的三座大山,你若是见了,必须小心。”
小木匠听到沈老总聊起国际之事,心中颇有些惊讶。
毕竟除了一个凉宫御之外,另外两人,他几乎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然而他们在沈老总口中,却是如此的真实。
小木匠点了点头,说道:“知道。”
沈老总说道:“无论是圣雄普兰多,还是先知,这两人与我们,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所以你这辈子都未必会得见;但那半神凉宫御,你既然以他为敌手,那么还是得多加小心才行。”
小木匠说:“这是自然。”
沈老总很是坦荡地说道:“甘老弟,我给你交一个底,我这次过来呢,有两个目标,第一就是董惜武,此人身上的龙脉之气,我志在必得,另外一个,便是青州鼎。这一份山河社稷鼎,我之前也是预定了的,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召集了多少人过来——在见到你之前,我依旧是笃定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小木匠扬眉,说道:“哦,什么主意?”
沈老总说道:“我会全力支持你拿那青州鼎,那东西若是落到别人手中,我绝对会不顾一切代价地抢过来,但是在你手里,我不但不会动手,而且还会全力帮忙,让你将其消化,化作己用。”
小木匠有些惊讶,问:“这是为何?”
沈老总说道:“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挑凉宫御下马的那个人选,应该是我,但见到你之后,我不这么想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也有他逃避不了的职责。我这两年一直在处理一件事情,然后我发现,我的时间不够了,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时间不容许我去跟凉宫御交手,这不符合我的终极目标。而你,我觉得你才是凉宫御宿命的对手,而在此之前,我会帮助你,让你能够达到那老王八百年积累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