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笑一回:“原也是跟着我们太太练手的,倒怕冲撞了,我还给祖母打下手就是了。”曾氏连说她太谦了,转手就把置办宴席的事交到她手上。
没等明沅再推,外头门房上来报,说是纪舜华回来了。
☆、第348章 乌玉珠
纪舜华旧年离家,连年也不曾回来过,黄氏病得许久,他倒是常送些土仪特产,又采办些药材着人送了来,只人却呆在书院,下人先还说他住在小院里,后来便带着书僮住到书院,吃住都跟同窗一道。
他人不回来,却常写了信来,也不是写给纪怀信黄氏两个的,是寄给纪舜英的,就寄到翰林院里,免得叫人拆看了去。
纪舜英对这个弟弟实是热不起来,冷了这许多年,便是想改,一时也改不过来,纪舜英接着信倒是看了,却少有回信,来个两三封,他才回了一封去。
除了文章功名,纪舜华也提一两句徐家的事,请纪舜英帮着打听,纪舜英上回替他奔走,是见他绝食,如今接了他的信却不肯管,只叫他好好的读书,若是读成了,自有百年好合的一天。
那位徐家姑娘便是不打听,也有人说道,为着徐家如今这屋子离十方街并不远,长福婶也时常会念叨上两句,这么个好姑娘家,生生叫耽误了。
这孝一守,便打了她主意的,也都不敢再提亲了,她只守着徐夫人,嫡母庶女相依为命,打得旗号,要么就入赘徐家,挑的还不是贩夫走卒,得是读过书识得礼的人,这话一说出来,哪个还敢上门?
这话却把一街上打她主意的人都给得罪了,布庄的掌柜想娶她个落魄了的官家小姐,她竟还不愿,真当自个儿是天仙,落到这个境地了,哪里还由得她来挑,一个口字好起三尺波浪,到这街上又有多少张口搬弄是非。
原来她回来,就很有些不明不白,搬进宅子的时候只有一位徐夫人,过没多少日子,这位徐家姑娘自个儿寻了来,身边还带着个小丫头,不是作了暗娼,就是当了外室,还等着瞧热闹,看看有没有上门来找逃妾的。
徐家惨是惨的,可三姑六婆背后叹一回她前世不修,竟又说起徐家另外几个女儿来,死的死病的病,唯一落得个清白的,还是徐夫人的嫡亲女儿,叫男家退了婚,自个儿病死了。
一众徐家人里,这个姑娘竟还算是好死,余下几个连祖坟都不能进,只潦草的有个牌位,这牌位还是徐姑娘给添上的,但凡徐夫人还肯管些事,必不会肯叫她这么摆着受香火,那些个可不是污了徐家的清名。
人嘴两张皮,说她是可怜的,却又说,这些个姑娘都死了,她怎么不去死,当外宅当妾还罢了,作那下贱营生卖皮肉,倒不如死了强,这样的姑娘讨回家去,都不知道跟多少男人当了襟兄弟了。
徐蕴宜只作不知,她既能回来,就知道后头等着的是什么,她住在纪舜华租下来的小院里头,门墙关的那样严了,也依旧有闲言碎语吹风似的吹进来,如今守着一个寡母和这一院子的牌位,别个怎么不说嘴。
她放得那话出去,也不是真想招个男人进来,不过想着门前就此清净,每日里关了大门,还只派个丫头出去买菜,每日除开陪着徐夫人念经,就是做做针线,徐家发还回来还有几亩田地,总好支撑着过活。
纪舜华一走,黄氏便想的人上门去讨个说法的,她也不知道骂了几百几千回的狐狸精了,若不是后来骂不出,咒也要咒死她。
徐家男人虽死绝了,徐夫人身上也是有诰命的,她眼睛一天比一天差,渐渐连站在前眼的人都看不清楚了,这个原来不曾上过心的庶女,倒成了她的眼睛,替她打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
徐夫人一天醒着比睡着多,只除了念经捡佛豆,一天一句话也难说,家里大小事务俱是徐蕴宜来打理。
这一年过得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守门的老两口是本份人,徐夫人又成了半聋半瞎,屋里只有一个大丫还能跟徐蕴宜说上,她倒渐渐辣起来,门上要有人说嘴,恨不得拿了大扫把赶出去,指着别个鼻子骂。
一家子也就能从她那儿听见些人声,徐姑娘先还叫她忍些让些,后来便不再拘了她,总要出去交际,她自家不好抛头露脸,这个丫头也能顶半边。
这一日大丫出去买菜,回来便一直看向她,徐蕴宜挨着徐夫人坐着,就在她身边扎花,徐夫人阖了眼儿躺在摇椅上,手上挂了一串十八字,是她女儿留下来的,翠绿胭红,底下垂了两颗珠子,拢在她干枯的手腕上,半点也不相衬,可她却时不时就要摸一下,摸得碧玺珠子都发亮。
她知道大丫回来,抬头一笑:“买着新鲜的桂花了?”大丫这趟去的久些,必是往河岸上去了,她虽泼辣些,实也是叫人逼得无法了,能往河边买些小菜,再不肯跟那些个三姑六婆挤菜市的,明个就是中秋,出去的时候吩咐了她多买些菜蔬,再买两枝鲜桂来,家里也染一染花香。
大丫头应得一声,从竹篮里头倒出三条小鱼来,这是给下人的加菜,徐夫人跟徐蕴宜两个,是常年食素的。
徐蕴宜拿了剪子过去剪桂枝,插到瓶中供到家人面前,一时香风盛了,徐夫人都眯起眼睛来问一声:“大丫?是不是中秋了?”
徐夫人从来不叫蕴宜的名字,她知道陪着她的人是蕴宜,却不愿开口,一家子死绝了,留得这一个,反而开不出口来。
大丫应得一声:“太太,今儿做桂花饼子吃。”说着把落到篮子里的桂花瓣扫出来,油纸包里还包了几块月饼,两串紫葡萄,三五个红石榴。
别个有小娘子的人家还要拜月,徐姑娘说不拜了,大丫还是给她买了香烛来,圆妙观请来的黄符上还写着月府素曜太阴皇君的名号,供在香案上,算是祭月。
厨房里揉了面饼,枣泥拌了桂花,调好了馅儿两个挨着桌台裹小饼,趁着只两人在,大丫抬了眼儿吞吞吐吐道:“我在街上,瞧见大哥了。”
徐蕴宜正往饼胚里舀馅,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一看她:“再加点糖,太太喜欢甜些的?”大丫应声去寻糖罐子,徐蕴宜敛一敛神,能叫大丫喊一声大哥的,除了纪舜华也没旁人了。
大丫递了糖罐头过来,她舀了两勺子拌开,大丫觑了她的脸色:“姑娘,大哥说,他想见见你。”大丫是纪舜华买了来与她作伴的,小院里那些个日子,说苦倒也不苦,可要说甜也并不甜,她无处安身,只抓着纪舜华这块浮木,可既有了地方靠岸了,明知道作不成夫妻,又纠缠些什么?
纪舜华回来了就先偷偷去了徐家,他没敢进门,就在门口的瓦肆里叫了一碟花生一杯清茶,见着大丫开门出来了,才跟了上去,就要过中秋了,篮子里头却还不过那几样菜蔬。
大丫自也瞧见了他,却不敢上来相认,到了过街过了桥了,才敢喊一声大哥,纪舜华见着她篮子里那三条草鱼,怕她吃不好,摸了银子出来,叫她买些肥蟹回去过中秋,大丫连连摆手:“这鱼不是姑娘吃,姑娘吃素呢。”
甜沙月饼新鲜桂枝还有乌玉珠葡萄红子大石榴,俱是他买了给徐蕴宜的,又问大丫她过得如何,每日城做些甚,大丫懵懂:“不过就做那些,做个针线,再念念经。”
纪舜华原想问的,是她有没有提及过他,这么看来也不必再问,她打心眼里就没信过他能娶她作妻子。
此时说些信与不信的话,半点用处也无,不到媒人能上门提亲,她必是不会信的,纪舜华叫大丫替他问一句,买了云仪纸马:“中秋,总要拜一拜月亮。”说着就转身走了,大丫站了半日,想着他们在小院里挂了红绸扎彩那一回,倒替这两个生生叹一回。
纪舜华回了家还是一付闷模样,见过黄氏磕了头,说是同窗请他回来拜先师的,八月二十七,日子过了就要走,等着来年下场再回来。
纪怀信自家文章不通,问了纪舜英,听见他说已经有了些底子,心里自然高兴,原来中秋宴就要办,儿子回来了,又叫加了几个菜,就是黄氏,原来成日里昏昏躺在床上的,也能起来了,不独起来了,还料理起纪舜华的饭食来。
纪舜华却是哪儿也没去,拜了家人就先来了小院,纪舜英休沐在家,正坐在书房里看书,明沅就临着窗替他做鞋子,做了这许多年,闭了眼儿也能剪出鞋样子来,她依着硬纸剪了个下来,叫纪舜英坐下翘了脚比划一回,果然正合适。
明沅有些得意的比了一回:“得亏得你这脚不再长了,原给你做鞋的时候就怕送了去你又穿不了,回回都得放宽了半寸做。”
纪舜英把书卷一放,上手就要来抱她,两只手紧紧扣住腰,脸凑过去要香面颊,明沅拿鞋样子挡着:“窗还开着呢。”才落了一场秋雨,吸一口都是湿漉漉的花香味,到底叫他腻住了,缠着压在竹榻上弄过口舌,身子底下热腾腾的,光是挨着都舒服,忽的听见纪舜华来了,明沅赶紧推开他,自家往卧房里去了。
纪舜华来,却不是来见纪舜英的,却是想见一见明沅:“我想请嫂嫂替我走一回,问一问她可愿意嫁给我。”
明沅不知其事,纪舜华头虽垂着,却全说了,听的明沅怔在当场,拿眼儿看一看纪舜英,见他正着一张脸,不置可否的模样,心里叹口气:“三弟可曾想过,便是她肯了,太太肯不肯?太太倒也不必不肯,只往床上一躺,她进了门,难道要背上了气坏婆母的名声?”
纪舜华这回抬起头来:“只要她心里愿意,我再不会叫她吃苦。”
☆、第349章 烤腰子
明沅不由得失笑,纪舜华嘴里说的坚定,可若是黄氏以死相逼,他又能如何,扣个不孝的帽子,便是科举出来,也当不得官。
可看他这模样,确是对那位徐家姑娘情根深种,两个在一块儿才多少时候,竟能叫他一意往书院去读书,他若是真中了功名,纪怀信还怎么肯结一个这样的亲家。
纪舜华有些狼狈的看着明沅似笑非笑的神色,也知道此时说的还是空口白话,他原是想着科举的,也确是下了苦功,可越是往下读,越是知道书山有路,以勤为径且还不够,能登顶的必得是天赋非凡的,便是他能三年一考,难道徐蕴宜还能等他三四个三年不成?
若是一味跟家里伸手,这辈子也立不起来,只要还伸手一天,就得看一天的脸色,自家的亲娘自家知道,恨不得割肉喂他,可等他真娶了徐姑娘,黄氏只怕得割她的肉。
“我想请嫂嫂代为一问,若是她肯,这一科不中,我便去行商。”小本经营的本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有了进项,不必再跟黄氏伸手,婆媳不在一个屋檐下,便是苦也有限。
纪舜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院,浅浅两间房,搭了藤罗架,井台灶头样样齐全,圣人说一箪食一瓢饮,比住着他那大屋子,睡着高床软枕食着金莼玉粒,那个简陋的屋子叫他安宁的多。
纪舜英原来不懂得,心里还诧异过,他求而不得的,纪舜华竟是身受其中却不觉得甜。可成了家,他倒懂了一点,守着这么一个人,高官厚禄也再不肯换。
明沅低了头想笑的,可却忍住了,纪舜华又开了口,说得窘迫,却字字真心:“她同我约定了三年,我知道世上无易事,便是行商也不容易,若是这科不中,就到铺子里头学着当掌柜。”
纪家确也开了几个铺子的,黄氏心里原来定下的就是叫自家儿子作官,纪舜英替他跑腿打理铺子生意,辛苦赚来的钱,还得供出来给一大家子用,等讨了老婆,就是一个管事一个管事娘子,家里家外全都包圆了,风光的还是他儿子。
哪知道阴差阳错,竟叫纪舜华打了这个主意,明沅默然不语,她看一看纪舜英,见他神色松动下来,知道怕是想答应,再侧头去看纪舜华,却不期然想起了梅季明。
明芃在她出嫁前送了礼下山来,除了礼还有一封信,同她告罪,这样的大日子竟没能来恭贺,还送了她一幅人像画,眉目神情十分相似,明沅还打算拿画框裱起来挂上,等再过些日子,就往栖霞山上去看一看明芃。
想着明芃,心头一软,冲着纪舜华点一点头,他少时常常在笑的,不论是作恶还是作乐,总是在笑的,可越是长大,明沅就越少见他开怀,跟纪舜英正好调了个个儿。
他从锡州带了一对福人泥娃娃回来,一男一女,画得白胖胖红扑扑,穿着红肚兜,一人手里抱了一条红鲤鱼,这个算作是给纪舜英的新婚礼物,纪舜华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来:“多谢哥哥嫂嫂了。”
他一出去,明沅就叹口气,往纪舜英身上挨过去,靠了他道:“三弟竟也这样大了。”她的年纪比纪舜华还小,说起三弟来却像模像样的,叫纪舜英抓住手亲一口,又把脚伸出来,比划着道:“还有另一只不曾裁剪。”
明沅“扑哧”一声笑,把脸埋到他怀里,再没想着能碰见一个纪舜英,想想又觉得原先想的可笑,竟还想着夫妻是能相敬如宾的。
她这样凑过来,纪舜英怎么肯放过,手扶着腰,头侧过去亲她露出来的耳垂,这会心头满足,这么个人倒把他这辈子都给填满了,亲她一口道:“不过问一声,后头的事,叫他自个儿办。”
没等明沅寻着由头出门,中秋夜这一日,城里忽的戒严起来,街上站满了锦衣卫,中秋十五走月亮,去岁人就少,今年还当能出来作耍了,出来的人尤其多,街头巷尾摆了许多彩泥堆的玉兔儿,还挂了许多花灯。
烤羊肉热烧刀南炉鸭烧小猪,不是脂粉香就是酒肉香,才开了门出来走月亮,锦衣卫却齐齐出动了,那带着小儿的也不敢出门,俱都急着回家,街上还有掉落了的兔子灯,踩得满地的花纸。
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祭日于坛,祭月于坎。年年中秋这一日,圣人都要往阜成门的夕月坛祭月,迎神饮福食胙,再上香祭酒,时辰到了就送神归去。
年年要办的事儿,今岁却不一样,明沅在纪家拜过月亮,换了一身白衣跟着同样穿了一身白的纪舜英手牵了手要出门走月亮去,要过明月巷,再走彩云桥,哪知道刚出了巷子口,还没走到大街上,就见人零零落落的回来,见着这么对儿小夫妻要出去,还摆了摆手:“锦衣卫行公务,赶紧家去罢。”
小儿有哭的有闹的,听见锦衣卫三个字,便似听见了猛鬼夜叉,京城里这三年间就没太平过,锦衣卫一出,立时就破家灭门,便是小儿也知道轻重,明沅看了纪舜英一眼,她穿了一身白衣,发间除了喜字簪,只插了一枝木樨花,盈盈一点香味,身子一侧,就钻进纪舜英鼻中。
“咱们往西城去。”便是抓人,也只往东城去,西城俱是平民,东西不如东城的精致,却也是热闹非凡,明沅听了立时点头,又馋起了豆花来:“正好,我还嫌东城的豆花,没有西城的味道足。”
纪舜英心里是很出去的,明沅一口答应了,又说要吃豆花,虽不过三两个钱,他心里在却极乐意,牵了她的手就往城西去。
过得彩云桥时往东城望了一眼,处处灯火通明,倒看不出是哪一家又遭了难,扎灯的老儿原是要去东城做生意的,背上背了几只彩花灯,明沅叫住他买了一只兔子的,点上蜡烛拎在手里照路。
还没走到兰溪街就见着前头竟是纪舜华,他吃了中秋宴一早就出来了,这会儿手上拎了扎彩灯笼并几包点心鲜果,明沅扯一扯纪舜英,纪舜英却已经替她买了一串冰糖山楂来。
两个原不想躲的,见他守着一动不动,来来往往的人这许多,倒无人注意他,良久那门里出来一个白衣少女,梳个丫环头,同他连说带比,纪舜华似是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递了给她,丫头连连摆手,等有人瞧过去了,她这才接下来。
明沅扯着纪舜英躲得远些,撞破这些总会尴尬,替他留一点颜面也好,等纪舜华走远了,两个这才走过去,家家门口都挂了灯笼,只这家没有,既是已经回拒了,倒也不必问了,可等两个走过兰溪街,再回去去看时,纪舜华送的那盏灯竟挂了出来。
这么看着,倒也并非无情,两个对看一眼,正要说话在,叫人挤着往前去,纪舜英张开手护住她,东城不能去了,西城人就更多,路中间就搭了戏台子,正演牛郎织女,这时节开得茉莉花儿,摘下来串在细竹枝上,浸在水里卖。
纪舜英买了一把来,恨不得她两只腕子上全都套满了,腕子一动满袖是香。明沅吃得串蜜丸子,又吃猪脆肚,平日里宅院里吃不着的,俱都尝过一回。
两个从街头走到街尾,鸡碎烤腰糖荔枝煎夹子,一样都尝过一点,街边还有卖水酒的,这酒儿兑了糖水,不过带点酒味儿,明沅也守着摊子吃了一盅儿,心里快活,面上止不住的笑。
纪舜英同人猜迷争桂枝,给明沅换回满头的桂花枝来,那人见他是个书生模样,知道是肚里有学问的,他自家不过是个白衣秀才,拱了手问他可曾科考,见他笑了连连作揖请他走,纪舜英摸了一把大钱放到那小箩儿里,拉了明沅退出去,几条街都玩遍了,眼见得街上人少了,这才往家走去。
东城几乎无人,西城却人挤着人水泄不通,闹了一夜,待到天将破晓时,传出消息来,昨儿夜里,废太子死了,还是大逆罪,叫锦衣卫绞死在禁所里。
太子这段日子算是过得不错,他一叫圈禁,便撕了身上一片衣裳,写了一封血书呈上去,此时也知道这局是谁设的,到这时节求的不过是个平安,便是圈禁也还活着。
这血书呈到圣人案前,他竟骂了两句,把这衣裳上撕下来的锦帛扔到火堆里,烧成了灰。太子一次不中,下一回又写得更哀伤些,圣人依旧置之不理,斥责他废作了庶人还贼心不死,太子便隔得一月就有一封送上。
这些个血书总换了些衣裳饭食来,圣人心头虽恼他逼迫,却也不能摆出个全然无情的姿态来,赐了些衣裳下去,又把原来东宫里头的姬妾调了两个给他,当着朝臣的面落了两滴泪,倒怀念起了张皇后,说她一向贤德孝顺。
圣人原就身子不好,断了丹药虽比原来强健些,底子却叫掏空了,他自知大限将至,皇位要给哪个儿子都不甘心,偏偏是这时候,传出一封信来,却是看守太子的守卫呈送上来的,拆开一看果是太子字迹,他联络了几个,要在祭月这一日起事,还许诺他事成之后,可统领五城兵马司。
圣人气极,也不斋宫祭月了,他自知这信绝不是出自太子之手的,可那个守卫要往上递却层层经手,报到他跟前,逼着他把这庶人儿子绞杀了。
圣人是想他死,可什么时候死却得由着他来定,到得此时,他才把目光放到了成王身上。
☆、第350章 生地
圣人自知年高,再不服老,也还是老了,除了太子跟荣宪,这些个儿子里,能挑得出来的,就只有成王,如果他能够等的再久一点,能够让他一直到死,都不明白,也许圣人还更甘心。
若是到这个时候还想不透,那这几十年的皇帝也就白当了,除了废太子被绞杀了,信里写的那些个人家,多多少少受了牵累。
安阁老被迫致仕,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去,他是自圣人还是藩王时就跟着圣人的,一路升上来做到了阁老,也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害了整个皇家。
他不愿意承认是圣人太平天子做得久了,这才折腾起来,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这把老骨头想着要明哲保身,没有及时规劝。他已年老,激进不得,这个皇帝,打年轻的时候起,就得顺着毛来捋。
忠言逆耳,圣人当场听了,却一辈子都记在心上,单以这条来看,太子可不是活脱像了他,父子两个一样的脾性。
安阁老同跟太子不可算是不相交,可他也知道自来帝王最怕的就是身下大位受人觊觎,何况还是个不讨他喜欢的儿子,便一直粘粘乎乎,不曾十分出力。
依他所想,便是最得宠爱的荣宪,也不过是死得早了些,若是再等几年,圣人暮年时,看着这样的年轻稚子,心里依旧不痛快。
若不是于贵妃闹得那一出,狠狠扫了安阁老的颜面,他也不会倒向太子那一边去,虽不过几回示好陷得不深,可是白布上染了墨点,再揉也成了灰的。
太子被绞杀,下面这些示过好的,有过交际的,哪一个不战战兢兢,安阁老到底还算跟圣人有着年轻时候那点情分,把自个儿年轻时写的那首诗送到了御案前,还和韵又作一首,前一首自然是意气风发,如今这一首说是年已老迈,只想着回去煮茶烧红叶,提诗扫青苔,过过最后的清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