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节里也不十分说她,叫她吃了要拿茶漱口,明漪咬了半口糖煮栗子,又甜又糯,连声赞了,紫萼便笑:“把新下的栗子拿糖水儿煮了,收了汁不能立时吃,浸上三个月,这栗子就跟糯米团子似的软了。”
明沅听着就笑:“这法子倒好,必得是小栗子,原来就粉多软糯的。”见明漪眼巴巴看着她,手上还端着碟子,尝了一个道:“回去就浸起来,到二月里就能用了。”明漪眯着眼睛笑起来,又拿了小金勺子去舀栗子吃。
成王抱了阿霁进来,各各问一声,还特意问了颜连章的病情,纪氏笑着回道:“倒劳王爷记挂着,如今只慢慢将养着,已经能坐起来自个儿吃粥了。”
能坐起来,就是还不能下地,既不能下地,自然不能去跑官,纪氏是防着成王再提起来,特意说了这一句,如今谁身上都不干净,开了年还不知道太子又要作什么,她同颜连章商量定了,官能慢慢当,这事儿可不能沾。
成王知道颜连章自来是个滑头,上一回他就掐着点儿送了银子,也算是见机早的,这回也还有此意,冲纪氏点头笑笑,余光瞥了明沅一眼又提起纪舜英来,问了两句便往屋里头去。
纪氏倒有些吃惊,她再没想到成王还能记得纪舜英,倒是见过几回,可也没听说舜英说些甚,若是客气,却又客气的过头了,他带了陆允武年后要升,只提了这两个,程家一字未提不说,连郑衍都一个字儿没有。
这回的元宵宴,说是请了明蓁的娘家姐妹们过府来叙,郑衍却没来,连着明潼也不曾来,倒是送了个八层的礼盒过来,满当当装着节礼,派了贴身的媳妇子,给明蓁磕头问了安,说是家里也正摆宴,她如今当家了自然脱不得身。
可纪氏依旧皱了眉头,这个女婿心也太大了,已经是一品的爵位了,还想往上升什么?看明潼的模样都替她揪着心,连颜连章都说了一回,郑衍却只不肯听,一脑门子的加官进爵,想要封妻荫子,却不想想他这个位子了,还能怎么加封?
她敛一敛神,又端上笑,夸明漪挑的九曲黄花灯好,等外头放起烟花鞭炮还把明漪拉过来,叫她避着些,不让她跟沣哥儿官哥儿两个往前钻,官哥儿一手捏着小黄烟,一手拿了水老鼠,火一点就往水上扔,因着窜得快,竟不熄灭,就在水面上绕圈儿,明漪拍巴掌叫好:“四哥四哥,再放一个!”
成王一进屋子,梅氏就退了出来,叫她们一家三口坐着看灯看烟花,成王搂了明蓁,把阿霁摆在腿上,一手抚住明蓁的肚子,笑道:“等明岁就是咱们一家四口看烟花了。”说着低头捏捏阿霁的脸蛋:“阿爹抱了你,你抱着你弟弟。”
明蓁先还笑,听见丈夫这一句,嘴角微抿,还靠在丈夫肩上,手却抚住了肚皮,自怀上这一胎,他就笃定是个男孩儿,房里预备着小弓小箭,连衣裳也吩咐着做了男式的,打心眼里就没想过会是个女孩,眼看着就要临盆了,明蓁一天比一天挂心起来,这要真是个女孩,他又怎么想?
明蓁自打有了身孕,成王便不把前头的事再来烦她,偶尔说一回,又立时叫她宽了心,可成王理事自来不避了她去,书信往来,她也有看见的,初嫁时就知道他存那份心思,如今眼看着太子要上位了,怎么不替担心,就怕他露了形迹,叫太子捏住把柄。
成王紧一紧搂着明蓁的那只手,叫她紧挨着自个儿,手指头还揉着她的肩,腰上给她垫了软枕头,挨到她耳边说:“待得明岁,抱着儿子,在城楼上看烟火。”
明蓁声色未动,等丈夫转过去逗弄女儿,她把一口气分三回吐出来,想着床下格扇里的东西,咬了咬唇儿,右手扒上他的肩,指尖抠住他肩上的龙纹饰,贴了他的耳朵:“我等着那一日呢。”
成王低头含笑看她,紫葡萄十段锦当空炸开,映得明蓁满面灿然,她把头靠在丈夫肩上,手指一紧,是该把那东西拿出来了。
夜里散宴,个个都拎了一盏花灯回家,沣哥儿官哥儿一个拿了猴子偷桃一个拿了跑竹马,两个还想把院子里冰水浇的灯带回去,无人抬得动,搁在车里也就化了。
明沅挑了一个百花盆景的,扎得堆纱华儿里头点着蜡烛,薄纱透着亮光,红的黄的紫的粉的,满目是春色,明漪看看自个儿手里的,又眼馋明沅手里的,她索性全给了明漪,走百病纪氏许了沣哥儿官哥儿,只怕她年小叫拍花子的拍了去,不放她出去,她眼圈发红一付可怜相,拿了花灯倒抿了点笑意出来。
官哥儿之后就没有孩子出生了,明漪虽出去了三年,回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官哥儿跟沣哥儿好,纪氏又是一般相待,这会儿伸手揉了她的脑袋:“八妹妹别恼,我带好东西回来给你。”
明漪还不高兴,可话是纪氏说的,她再没胆子闹,巴巴的点了头,伸了手指头:“四哥,给我带糖葫芦吃。”
官哥儿点头应一声:“我把那一草垛都买来给你,我喜欢吃果馅的,酸里带甜,三哥爱吃核桃的,咬着坏的就是一阵吐,还有海棠果的冻葡萄的麻仁山药的,全给你带回来。”
明漪听的眼睛发亮,抱了灯笑起来,官哥儿还要往下说,沣哥儿使了眼色止住了,再说到灯舞鱼龙,她可又得掉眼泪了。
纪氏梅氏两个各有心思,想的都是女儿,一个想着女婿非得跳到泥潭子里头去,要怎么劝住才好,那个劲头,还真能打断他的腿不成?一个想着女儿这一胎果真还是姑娘,可又要怎么交待,她自个儿生了两个女儿,明陶没生之前,颜顺章也听了许多闲言闲语,如今这一个可是王爷,往后去了封地,难道还能少了献美的?
两个一样操心,到了家各自散开,明沅送明漪回了苏姨娘院子里,告诉她十六要去走百病,苏姨娘一听立时笑起来:“一年只这一回能上城楼的,你可看仔细了,走了桥记着往正阳门前摸门钉去,成了亲好生个大胖小子。”
苏姨娘市井出身,也走过百病,虽年纪尚小,想起来还是满面喜意,告诉明沅要穿白衣走三桥,摸门钉:“你自个儿提灯笼,跟紧了人,拍花子的不说,偷儿也有许多呢。”
明沅一一应下,回了屋就找起白绫袄儿来,家里自来没人出去走百病的,只一件旧年的小袄,还是张皇后故去时,急赶着裁出来的,统共就穿了那几日,窄是窄了些,倒还能穿。
采菽觉着太素,寻了花片出来在襟口袖口衣摆裙摆上绕了一圈儿,再钉上红玛瑙的扣子,这便能看了,一屋子丫头能去的只有几个,采菽算一个,柳芽儿算一个。
又有托了她们买东西进来的,又有吵嚷着也要去的,一个押一边儿挠痒痒,必叫她们把热闹说明白了才放开。
倒她们闹完了去睡,采菽才想着把纪舜英送来的灯拿出来:“吵得人头疼,倒把这个忘了。”是只巴掌大的兔子灯,里头点的蜡烛也是小枝的,拿到手里赏玩,底下还像模像样的加了轮子,猫儿见着这灯就想去扑,一扑就滚了出去,倒把小猫吓着了,一团雪懒洋洋抬头看看它,又把头埋进毛里睡了。
阿霁睡去了,明蓁叫丫头把她抱出去,成王挨过来抚着她的肚皮,见床边还摆着绣箩皱了眉头:“叫你别做针线了,坏了眼睛怎办?”
明蓁笑一笑:“不过摆着看看的,一天也扎不上三针,哪里就坏了眼睛了。”她看看丈夫,伸手拉开出床下的扇格,拿出一封信来,递到成王手里:“你看看这个。”
成王低头,火漆还在,竟是没拆过的,伸手从绣箩里取出剪刀,裁开了信口,里头倒出一封信来,摊开一看,骤然抬头,竟是太子笔迹,明蓁反手捶一捶腰:“这是我写的,如今十成十分辨不出了。”
☆、第331章 海棠果
成王自然知道明蓁会仿写字体,只她用心想学,就没有练不会的,两人称帝封后,住进交泰殿里,那时候他的胃疼已是陈年旧疾,略吃硬些难克化些的东西,就要犯胃疼,偏他还是个爱食酒肉的,哪里耐烦吃那软面烂粥。
又强撑得几年,先时还犯的少些,年纪越大越是耐不住那疼,一犯胃疼就是铁打的人都撑不住。御膳房里送上来的东西全是好咬好咽的,他一见就要发脾气,明蓁干脆自家拿小铫子煮了粥给他,说是皇后亲手熬的,他才能吃上些。
御桌上还有这许多折子要批,接过来的江山折腾的半死不活,不是这里旱就是那里涝,他火性又大,忍得这许多年,再不必忍那些个不顺心的事儿了,又看起老天的脸色来,一生气就胃疼,只好由着明蓁念上疏折子给他听,再由着明蓁写批阅。
她那一笔朱批,便是成王自个儿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只明蓁说过,单看不同,若是摆在一起细看,却还是能看出来的,她还笑过,说自己是拿绣针的手,跟他拿刀剑的手,出手的力道就不相同:“外行自然不懂,内行仔细着挑错,总能找得出来。”
她看却不是看字面,而是反过来看背面,数着墨点儿,成王下笔力气大,字字力透纸背,她便不一样,形似了神也不似。
可她的左手字,仿太子的笔迹,却连打小把着笔教太子写字的师傅都不曾辩认出来,太子弑君的事闹出来,那老先生见着罪证,当堂撞死在大殿上,说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再无面目见天下人。
她会写双手字的事,是嫁给他许多年,到了阿霁长大要学写字的时候,他才看见的,左手是一本字帖,右手又是一本字帖,许是为着逗女儿开心,她两只手轮换着写,诗句是一样的,字迹却浑然不同。
还写了梅季明创的梅花体,字如梅花,有大有小有仰有俯有开有合,错落纸间参差不齐无行无列,倒似梅花图,这才被称作是梅花体。
明蓁写出来指了告诉阿霁,阿霁却皱了眉头,,她当时学的是正统书法,横平竖直,指着这个就摇头,说喜欢看阿爹的字,这个一团团的她再不爱。
成王自来不是爱舞文弄墨的性子,他练的多的是兵法武艺,书房里摆着的也多是兵书,还是娶了明蓁进来,偶尔听她说上两句,才品出味来,圣人书有圣人的道理。
见着妻子能作双手书着实吃惊一番,便是外头人捧到云头上的梅季明,只怕也没这个能耐,若不是女人,倒也算得一家。
明蓁能仿着太子的字,他是知道的,可那却是上辈子的事,他走的无比艰难才走到那个位子上,这辈子重来,尽他所能护着明蓁,不叫她再受一点苦楚,上辈子那些她迫不得已费心费力去做的事,这辈子再不叫她沾手。安安心心的当王妃,再安安心心的当皇后。
明蓁盛年早逝,一半儿是因着于氏这个贱人,在她怀着身子的时候折腾她,一半儿是为着呕心沥血把太子的字迹学了个十成,这些信送到圣人跟前就是明证。
只他再没想到,重来一回,明蓁竟还替他做了这些,成王一时说不出话来,明蓁腰间酸疼难当,往后挨在引枕上,叫成王一把攥住了手。
早年间他与太子是常有书信往来的,太子一向拉拢这个弟弟,成王上辈子就同他是兄弟,他的喜怒好恶了如指掌,把排在前头的代王都挤了下去,挨到太子身边,看着确是太子一系,他去边陲那二年间,太子妃年节时令俱都送了东西来,总有些问候书信。
书房里还有往来的公文私信,既不曾避了她,她自然能见着,只再没想到,隔了一辈子,她还是写了出来。
明蓁反握住丈夫的手:“你想的什么,我岂会不知,既然做了,就没有退路。”自她嫁进来,他就没想过在她跟前妆相,当着太子自要说些违心的话,可对着她却再没瞒过,他怕她忧心,越到后来说的越少,可明蓁怎么会不会挂心。
她一无所长,因着没生儿子,府里又没有旁的姬妾,连在长辈跟前都不讨欢心了,索性圣人眼里只有一个元贵妃,皇后受得诸多折磨,早早离世,她在妯娌里头只好一味敦厚周到,等丈夫掌了兵,日子倒似踩在冰面上,步步小心仔细,就怕一时不慎,就落到冰窟窿里。
成王听她如是说,倒辛酸起来,上辈子她担惊受怕,这辈子还当她能安心,哪知道还是如此,他搂了明蓁肩头:“快了,至多一年,再等一年,就不会叫你受委屈了。”
明蓁眼圈一红,挨着丈夫枕在他肩上,他一只手抚住她的腰,一只手抚着她的肚皮:“到你生下儿子来,咱们一齐过那道门。”
明蓁的手跟着抚到肚子上,脸却紧紧埋进丈夫肩窝里,这一胎要不是儿子,不说成不成,若是成了,他也已经三十了,这个年纪还没个儿子,便是他肯,朝臣也不会坐视。
梅氏想到也是一样,夜时闭目不寐,如今明蓁尚算盛年,若是早年有个儿子,便后头进府也越不过她去,若是叫别个抢了先,守着树这许多年,都开了花了,果子却叫别个摘了去。
她也想过让女儿挑几个身份低微的,可若是后头有出身高的生了孩子,岂不又是一桩麻烦事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颜顺章拍拍她:“这是怎么?”
梅氏摇一摇头,想着纪氏刚给明潼送了个瘦马去,可王府里养些个歌姬乐姬便罢了,怎么能叫瘦马生下孩子来,又要出身清白,又要忠心明蓁,生下了孩子肯老老实实的给明蓁教养,万不能等着孩子大了,在他跟前挑唆。转了一圈,哪里有这样的人。
十五元宵节十六走百病,金陵城里一岁只有这一日上城楼,男女老少盛妆出行,走过定胜桥再去摸正阳门的门钉,门上的红漆都叫摸掉了,回回元宵后都要补一回。
明沅夜里用饭便不多吃,一家子只陪着纪氏,纪氏看他们一个个都只浅浅动几筷子,晓得是要到外头去吃夜市,把他们全看过一回:“夜市哪有这么早出来的,这会儿不吃饱了,可走不动。”
她小时候也跟着纪怀信纪怀仁几个到外头去走过百病,纪老太太派了两个得力的婆子看护住她,就怕她叫人拍了去,外头那番热闹寻常是不得见,今岁上头坐着的太子又很有三把火的意思,御街上张灯结彩,东西两边的坊市也是一样,花灯会热热闹闹办上整三日。
门楼铺子栏杆俱不得空,彩绸从街这头连到那一头,还叫底下人把吃的用的分开来卖,左边一道全是吃的,右边一道都是花果玩意儿。
街上人说了好几日,到真要出去了,哪个忍耐得住,听见纪氏说都低了头笑,官哥儿还伸手捣一捣沣哥儿,冲他眨巴眼睛。
明漪越发想哭,吸吸鼻子,知道自个儿再不能去,她还偷偷求过苏姨娘,可苏姨娘怎么肯放女儿出去,吓的一声拍了她:“再不能够,你姐姐大了,跟的人又多,你小人家一点点,真叫拍花子的拍了去,连家里都说不明白。”
苏姨娘打小就因着生得好,邻居都叫苏大娘把她看牢了,拍花子的拍着这样的,连个干净去处都无,全往最脏的地方卖,一条街上也有找回来的,卖到外头都生了孩子,怎么还肯认,这辈子只叹一个无缘,引人几句唏嘘罢了。
既抓不着人贩子,又惩治不得买家,便是那起意要告的,也叫人劝住,都成了夫妻还告什么?叹一句命苦,好容易回家了还有上吊吊死的,身后事且没个着落。
苏姨娘打小就听,苏大娘更是恨不得把女儿系在裤腰带上,拿这话吓唬了明漪,又担心起明沅来:“穿得素些,也别戴那金的玉的,叫人摸了去,到外头可得跟着人,走大道别走小道。”
她絮叨起来没个完,明沅且听且笑:“那儿就这么怕人了,太太叫了人跟着的,姨娘不必担心,有甚个要的,我给你带进来。”
苏姨娘不说话,明漪却挨着她,还在吸鼻子呢,嘴巴一动:“我要麻仁的糖葫芦。”想了回又要面人,一气儿报一串东西,说的时候高兴的,说完了又想到自个儿不能去,接着吸起鼻子来。
纪舜英早早就来了,吃了饭还又打了双陆,下了会棋,到外头掌灯,两个小的怎么也坐不住,急着套了衣裳就要出去,纪氏叫了六个下人跟着,纪舜英又有小厮跟了来,这么一数倒有十来个人了。
明沅怕人多倒走茬了,专叫两个看着官哥儿,两个看着沣哥儿,这一行人出得门去,先去走三桥摸门钉,明沅没穿白的,还是穿了一身红袄,却是喜姑姑说的,说八月里才穿白绫裳,正月里都是盛妆出门的。
明沅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迈脚走出颜家,外头处处张灯结彩,没走到巷子口,她就见着好些个打扮各异的小娃儿,戴了虎头帽子,分糖豆吃。
巷子里还有挑担子卖细糖果子各色饳馉儿的,明沅觉得有趣,这么个木头担子,有锅有灶有碗,还能放上两张长凳子。
纪舜英只当她是馋了,捏捏她的手:“越到前头,好吃的越多,留个肚子,咱们到前头吃去。”沣哥儿官哥儿已经忍不住,各各买了糖葫芦在手里啃,这东西倒是差别不大,纪舜英问她要不要吃,明沅见着那一层薄薄的糖衣,倒有些馋,算起来多少年都没吃过这个了。
站着看了一回,她有好几样想吃的,纪舜英干脆叫那老汉串个什锦的,多花了两个钱,明沅捏着长竹签,咬了一小口海棠果,吸一口热市上咸甜夹杂的热香气,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了。
一串什锦糖葫芦走到东街才只吃了两颗,街面上的孩子眼巴巴看着,还有机灵的知道她吃不了许多,一路跟着,干脆给了他们,又摸一把钱叫他们分了。
走三桥是不能回头的,往前去就是把病痛扔在身后了,一路过了定胜桥清江桥再走到五音桥,过了三桥摸门钉了,纪舜英倒拉了她的手:“这摸了就生儿子了,我想先要个女儿的。”
明沅一怔,满面通红,围得许多人,有听见的也只转头看了笑笑,明沅啐他一口,真没再摸,挤挤挨挨上了城楼,因着人多,夜风吹着也不冻人,全挤在一边看城里的灯火,连成线好似一道道游龙,忽的身后有人喧哗,转身一看,竟是从山道上也下来两条火龙。
太平年岁过久了,不论是官兵还是民众俱不拿这当回事儿,纪舜英先还想把明沅几个都带下楼去,等一辩方向便不再动,到这火龙队离得近了,火把照得城里城外如同白昼,这才看清楚,却是圣人回来了。
☆、第332章 炒鸭肠
圣人回宫于朝野是大事,于生斗小民不过是谈资,元宵节里外都是灯火,站在城楼上的人个个拎着灯笼,圣驾非挑夜里进城,倒是添了一份热闹。
金陵城的百姓一年算是能见着皇帝一回的,年年除夕元日,圣人都要在楼上看烟火,不在家里守岁的,就往城楼下守着,既看了烟花又看了圣人,远远的模模糊糊的一团,只知道穿着明黄衣衫,身边还跟着贵妃娘娘。
圣人出了城,除了出城那一日的仪仗叫城中百姓念叨过一回,今岁元日城楼上换了太子太子妃,一样是黄衣衫,烟火还放的更多更绚丽,进了年节始街上的懒汉孤寡就不愁吃的,倒比旧年过着还更舒服些。
太子要显着一番新气象,自然在这上头下功夫,可底下的百姓除开觉着更热闹些,楼上坐着什么人,于他们半点儿不在意。
这会儿也还拿这个当热闹看,小娃娃一面吃糖葫芦一面点着火龙队伍,看完了,就往另一边下去,赶着去东城的夜市看花灯。
明沅侧了脸看看纪舜英,见他眉头皱起来,问得一声:“这是怎的了?”纪舜英立时回神摇一摇头,知道她绝少出门,指了东西街市告诉她何处有寺何处有湖。
“诗里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城中也有大大小小许多寺庙的,东南西北四个算是镇城的,数东边那个最大,里头还有一幅郑笔画的罗汉。”这罗汉却是寺里的方丈往栖霞寺请了拾得出来画的,原想画一百零八的罗汉,拾得只画了十七尊就扔了笔,东寺就只有十七罗汉,少了的那一尊,叫人拿金箔在墙上作了个罗汉模样。
明沅听的有味,身边人挤挤挨挨,官哥儿沣哥儿两个还不住戏闹,纪舜英护着她不叫她被撞了,又告诉她哪里是鼎香楼,哪里是十方街,再远些灯火辉煌的地方就是夫子庙。
里头最热闹的还是秦淮河,画舫船只游荡湖面,一船都是灯,自城楼上看不见,还是走清江桥的时候站住看了一会儿,明沅心里疑惑怎么好好的元宵不回家过,倒往这声色场去了。
明沅还是头一回站的这么高,可就是站在城头上也望不了那么远:“要是能往塔上看的就更远了。”这儿再往远看也只看得见半条街,等山上下来的龙尾巴进了城门口,纪舜英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握了她的手,把她从城楼上扶下去。
官哥儿沣哥儿还没看够,又在城楼上磨得会子这才下来,官哥儿吱吱喳喳,一路说着刚才圣人进城的排场,哪个也没料到他今天回来,路上的担子铺子俱都向后退,等他过去了,才又担了出来。
太子接着急报,争赶着过来迎驾,圣人看着越发的老迈了,连腰都直不住,元贵妃泡了温泉竟越发好颜色起来,她扶着圣人的胳膊,大节里也还穿着一身白,乌发雪衣,眉间点得花心,弯眉轻蹙:“圣人只不放心,出了这样的大事,太子怎么瞒着。”
元贵妃说的大事,是君山地动,太子一听就面上变色:“是怕父皇为着这事烦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
一国之中旱涝有时,春蝗夏涝秋旱冬雪,灾祸不断,不酿成大祸就算是一年风调雨顺了,地动日食是少,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开朝以来,大动便碰上过两回了,君山这一回且不能算大的。
可这山却再不一样,那是开国皇帝封过的山,太祖皇帝行到此处,文定侯听了山名戏言一番,君臣两个相谈甚欢,酒后竟真个在那山脚下找了块石条盖上大印,这个还当作传奇故事,编了《封君山》的戏出来,有说书打弹的,有唱文武戏的。
石碑确有一块,还专刻了印上去,那头既是皇帝亲封,传了几朝,就成了圣人的象征,说龙脉自那儿起,一个君山一个泰山,两边都要办祭祀的。
那头地动,却有人传出是圣人不在宫中的缘故,太子背地里咬牙,却寻不着这说话的起自何人,再后来连钦天监都插了一条腿进来,说要请圣人回宫,叫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就罚了钦天监监正剃了头发去当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