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撩起眼皮看白虎。
  两人沉默一阵,白虎轻声开口:“观哥儿,你身体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宋观躺着不能动,此时沉着一张老脸,心里转过万千思绪,片刻后,说:“叫爹。”
  白虎:“……”
  宋观道:“长虫都一直喊我爹,你如今化作人形,而我灵力大失,个子变矮,是当不起你一声‘爹’了吗?”
  白虎眼神暗了暗。
  随后,他很低地念了一句:“爹。”
  宋观心安理得地“嗯”了一声,又开口:“先前鸦九君怎么骗你的?”
  白虎闻言,微垂了眼帘:“他——”
  一个字后,又顿住。
  宋观:“说吧。”
  白虎怔然道:“他说亲一下最亲近的人就能成人形了,这世间所有人都是如此。”
  什么鬼?
  宋观抓住重点,侧首看向白虎:“那你是觉得,我偏爱长虫,一直以来对你有失偏颇了?明明可以让你化形,却一直不顾你?”
  听到这句话,白虎略显青涩神情的脸上,浮上一个茫然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宋观有点想敲白虎的脑袋,这个“傻儿子”真是没救了。
  “鸦九君什么人,他的话你也信?”宋观冷冷道,“以后这等挑拨离间的人不许轻易理他。还有——他给的东西你也不许吃。”
  白虎默然片刻,看向宋观,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不怪我吗?”
  宋观:“这次算了……”
  反正他对灵力损失一点都不在意。
  话没说完,他被白虎抱了个结实。
  宋观如今个头就是个小孩儿身量,被成人身子板的白虎那样没轻没重地一压,登时呼吸不畅。显然刚能化成人形的小猫对自己认知不全,还以为自己是个可以随便扑扑抱抱撒娇的幼崽,其实根本不是了好吗——虽然吧,已经知道小猫是白虎,然而十年的惯性以来,宋观还是依旧下意识把对方当小猫,这事一时半会儿的,真改不过来。
  至于胖蛇模样的小青龙依然呼呼大睡,半点不为外界声色干扰,直至睡了个爽之后才心满意足醒来。
  小龙醒后揉着眼睛起身,看到身旁还不能动弹的宋观,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呆了片刻,看看宋观,又看看白虎:“你、你们是谁啊——”
  一番解释自然要花不少工夫,不过小青龙接受得相当快,他欣然喊着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宋观作“爹”,十分真情实感。要知道如今的宋观,比小青龙还矮了半个脑袋,白虎君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没什么话讲的,但小龙对着形态大变的宋观,这般喊起来毫无压力,连半点别扭也没,可以说是心很大,非常大。
  面对自己的一双“傻儿子”,宋观心里有点愁。
  再者,因是晓得了小猫就是曾经的“白虎”,此后他对着白虎,着实无法像以前那样亲近起来。
  自打这一回灵力尽失,宋观就成了家中个头最矮的那一个,而不幸的是,他们家饭桌的长腿凳儿十分高。以前两崽子吃饭,自然是宋观抱上去的,现在换到他这儿,他就很想自力更生。但奈何腿是真的短,并且又企图维持形象不能爬得太不好看,所以吭哧了半天没上去。宋观拖着一副累赘的小孩身,面上一派镇定,其实心里暗暗有一点发急。这么多周目下来,他还没以那么小的个头出现过的,着实没料到当个小小孩儿这么麻烦。然而他这急还没急完,就被人从后头腾空抱起来,搁到了凳子上。
  宋观一转头,自然就看到白虎君的脸。
  这张脸如今在山谷里可招人了。
  诚然,小胖蛇在谷中人气也旺,但毕竟还是个小鬼头,没长开,要招也是特别招那些同样还处在小鬼头年纪里的小精怪们喜欢。但白虎君如今这般长相,却是很那个什么了。若非众人知根知底,知道白虎君虽然看着满了年岁,实则是个十岁出头小幼崽,这还指不定闹出个什么桃花风波来了。
  以前白虎当帝君的时候,身份地位实力全面压人,且又是那么个冷得要冻死人的情态,自然没哪个敢往枪口上撞。可如今是不比当初了,白虎现在的灵力还是从宋观这儿顺走的微薄的那么一丁点儿,冷面也不是那么冷,所以十分能招来狂蜂浪蝶。
  轻轻将宋观抱上凳子,又把碗筷递送到了宋观手里,小白虎低声说:“你上不去,直接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宋观闻言一阵心塞,只绷着一张脸,故作淡定道:“下次喊你。”
  当然下次他还是不会喊白虎的。
  一旁的小龙咬着筷子,冲宋观白虎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夜里小胖龙在屋子里来回打转,似乎很不安的样子。
  胖龙他近日除了睡就是吃,也不出玩,醒了就一个人默默抠头,直到实在忍不住了,他才对宋观和白虎说:“我头痒。”
  宋观对小龙招招手,让对方过来。
  他如今比小龙还要矮,要替小龙查看脑袋,还得踩着足踏让小龙半蹲着身。
  宋观摸了两摸,摸了两个小鼓包。
  “好像是要长角了,你让小白明天带你去蝶仙那里看看,然后顺道再去见一下羊大娘。”
  小龙歪了歪脑袋:“小白是谁?”
  宋观瞥了一眼白虎,扭脸含糊道:“就是‘鼠剩’。还能有谁?”
  小白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夜里三人睡在一张床上,幸而床大,又是俩小孩一大人,所以也没得挤的。
  次日宋观被留在家中,小白虎临别前,像模像样地嘱咐了宋观几句,正像是宋观以往嘱咐家里两崽子一样。
  宋观坐在凳子上,两只脚还够不着地,他仰着脸对抱着胖蛇的小白虎说:“知道的。”
  就是没料得,两孩子才出门替他将门关上,一只大白猫就从外头攀着窗沿顺势跳进屋内。
  猫走路都是没声音的。
  大白猫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身影灵动像一只白色的幽灵。
  此猫颇为趾高气扬地走到宋观的凳子下,然后站定,便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宋观的脚。
  一脸猫毛都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
  这鸦九君。
  当真是将“喵式撩贱”,发挥到了极致!
  第251章 第十五弹 猫蛇一窝
  宋观高坐在凳子上,瞥了眼鸦九君没说什么。像鸦九君这样的,完全是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的类型。当初那灵力逆走的事情闹得满谷风云,毕竟那么大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根本遮都遮不住。羊大娘直说若是再见到鸦九君,定拔了此猫的猫胡子。想必先前这鸦九君为了避风头,才夹紧了尾吧躲着不露面,这会儿风头暂过,憋了那么久的大白猫,就迫不及待溜出来看他,是来耀武扬威讨打的来着。
  大白猫万分得意地冲着宋观“喵”了一声。
  这喵声很有成年大猫的特色,又粗又低沉,和“萌”挂不了边,单单就只是显得欠揍。
  “不怕被人发现?”宋观全方位变小,声音也成了小孩儿音,免不了的奶声奶气,“被人发现,可就是要被吊着打一顿了。”
  大白猫一脸“嘿嘿嘿”地靠近宋观:“那也得你有机会告密呀。”长尾巴十分不怀好意地勾住宋观的小手,“你看你现在就屁点大,我还治不了你?”
  然后宋观立刻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行不行。
  这鸦九君个大人傻,尾巴那么明显的弱点居然能送到“敌人”手上,实在不是一般的得意忘形。宋观摆着沉静如水的表情,毫无预兆地小手一揪,因考虑到自己的孩童身,所以宋观这一揪完全是下了死力气——猫尾巴对一只猫来讲,何等的重要,登时鸦九君身上的白猫全炸开来了!
  一声嗷叫卡在喉咙里,正要奔腾而出,鸦九君连忙拿爪子捂住自己的嘴,生生将到了喉口的惨叫声给憋了回去。不过,这下惨叫是给憋住了,但生理性的眼泪水却是掉落下来没个把门。大白猫满眼是泪地看着宋观,一脸仇恨,真真是撕了宋观的心都用了。
  宋观松开大白猫的尾巴,从凳子上跳将下来,他一脸淡定地撸了一把鸦九君的脑袋:“猫猫不哭,站起来嚎。”
  大白猫:“……”
  这分明是羞辱!
  是嘲笑吧!
  鸦九君恶狠狠瞪了宋观一样,转头蹿到宋观家中的柜子跟前,然后熟门熟路地伸爪把柜门拍开了,从里头翻出一件长袍,跟着一瞬间化作人形,扯了长袍披上。鸦九君将腰带随手一系,领口大敞,白皙的胸膛还半露着,他狞笑着一把提拎起小个头的宋观,像提拎起一只小鸡一样,口中言语威胁道:“你完了!”
  说着把人按到桌子上,就要动手打小孩儿。
  宋观不慌不忙地趁乱一把抽掉鸦九君的腰带,在鸦九君恼羞成怒地两手拢住散开的长袍时,他从桌上爬起来:“你大老远过来,总不至于就是来打我的吧?”
  鸦九君表情一凝。
  宋观继续道:“我看我小叔,也不是个想要你出来的意思,所以把你关在家里衣服都没给穿吧?。虽然你对我不仁,但我不会对你不义。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小叔的。”
  鸦九君闻言神色一沉,默不作声里突然大发脾气,一脚踹翻旁边凳子,然后身上衣服也不要了,是又变成了大猫,也不理宋观,就这么跳窗而走。
  来时来得莫名其妙,走也走得同样莫名其妙。不过猫么,都是比较难以理解的生物。宋观没那个心思追究,只是苦恼于自己被对方丢在桌上,这会儿下都下不去了。他想了想,首次在这周目变回了原形。艰难地从衣服堆里爬出来,宋观伸着小爪子,便要顺着桌子腿游下去,但临到桌子角边沿,又想起自己那一堆衣服,所以又回头,连爪子拽带嘴咬的,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才终于将自己的衣服推下了桌。
  衣物掉落在地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响,宋观慢悠悠地顺着桌腿下了地。他变回人形,慢悠悠穿上衣服,费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不想水喝了半杯,小白虎居然回来了,宋观有点惊讶:“你怎么这个时辰点就回来了?”看了看白虎手上空空如也,“‘长虫’呢?”
  小白虎道:“在蝶仙那儿泡药浴,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担心你,便回来看你。”
  宋观捧着茶杯,莫名:“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白虎不语,片刻后,极为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当真是我爹?”
  宋观喝水的动作一顿,他抬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那日化形,突然见着一些画面。”
  宋观:“……”
  小白虎继续道:“虽看不真切,却总觉得那是你我。”顿了顿,“有山名为九嶷——”
  宋观听得这三字,心尖一颤,脸上神情倒还维持在木然的表情上,其实着实有点受到惊吓,然他这惊吓还没被惊完,便听小白虎用清冷冷的一把嗓音吐出剩余半句话:“——其他不记得了。”
  ……说话喘那么大一口气!
  要吓死爹吗?
  宋观按在茶杯上的力道,紧了一紧。
  如今他担着小白虎“爹”的名义,这一句“吓死爹”倒还真没说错了。
  真是,原来青龙的“言咒”这么不保险,不是说很牛逼的吗?怎么讲好让人忘记的事情,居然还能让人想起来?
  现在想起一星半点,谁知以后哪天是不是就叫人想周全了。
  而且小白虎对他说的是记得了一星半点,说是除了个山名,其他都记不得。
  可这话是真是假,他又怎么能判断了?
  宋观心中心思千转,末了,他故作镇定地放下手中茶杯,一只手背于身后。这一脸高深莫测若是搁在成人身上,倒还好,搁在小孩儿身上,却是个一脸小大人的表情了。宋观就用这个表情对小白虎说:“鸦九君给你吃的东西来历不明,有点奇怪的副作用,也不是不可能的。应该就只是些幻觉,你切莫被这些幻象迷了眼,我改日定要找他好好谈谈这件事的,你莫慌。”
  小白虎静静看了宋观半晌,轻声道:“方才,我回来之前,见到了鸦九君。”
  宋观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问:“他在外头?”
  小白虎:“如今是已经走了,只是走之前,给了我一个,”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个果子,“玄天果。”
  玄天果是什么宋观不知道,只是看到这果子形状长得跟山竹没太多区别,顶多个头大一点。小白虎的手握着果子,手指修长,骨感分明,他望着宋观道:“我那时不懂事,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模样,吃的就是这枚果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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