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招呼身边的同伴,“我们这么些女的出门来逛逛,依你们说的,我们就都是淫荡不堪的了?我们就都该死了?”
姜十一遁声去瞧,嘿,怪不得声音听着耳熟,那不是村上c大娘嘛。
她身边,还有a嫂子,b婶子,还有许多脸熟的乡亲们。
姜十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心里忽然就踏实了,这就是姑姑说的兵啊,咱的兵埋伏在这儿呢。
然后,他就更是一句话都不用说了,他又一次完全沦为了看客,完全插不上嘴呀。
c大娘一出口,观战的女人们都同仇敌忾起来,纷纷叫嚷着,“就是,就是,你们读过书的人,就这么乱放屁欺负人么?俺们不出门,谁去田里干活呀,谁去山上放羊啊,谁去集上卖鸡蛋扯布呀,这怎么就淫荡了?”
观众人多,七嘴八舌,夹枪带棒,乱哄哄的指责。不但女人们,她们的男人们也觉得自家女人无故受辱了,跟着叫嚷起哄,还有人顺手丢上去几个鸡蛋的。
桥上那伙人也知道话说得绝对了,一竹杆打倒了一船人,这下犯了众怒了。
于是一边躲避着鸡蛋,一边急忙补救,说你们不要对号入坐啊,你们自是不同的。你们做活计也好,去集市也好,都是正事儿,又不是专为和男人厮混的。
但姓姜那女人抛头露面,时常跟认识的男人无事无非说说笑笑,又不是为着什么正事,自然全是因为*……
这话说得浅显,大家听得明白。不待说完,就马上有女人反驳,“跟认识的男人说说笑笑就是*了?你娘和你小叔大伯他们还认识呢,她还认识她公爹呢,他们就从来不见面不说笑不成?他们说了话了就是互相勾搭上了?你们这么认为,问过你娘没有?”
乡下人话糟,又专捡恶心人的说,直把人气得跳脚瞪眼。
桥上其中一位,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家里亲人之间相处,怎么能同与外人相处同日而语?再说城里人和乡下也不同,乡下妇人劳作,那是为着生计。但城里有门风的人家,女人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象姜掌柜这种,明明不缺吃少穿,不需要她奔忙辛苦,却非要和外间的男人打交道,不是生性放浪爱与男人有染是什么?”
“那你的意思,女人只要别出去和外面的男人有染,专门关后院里和家里的男人有染就行了?所以大伯小叔,公爹叔侄,反正只要是一家子,都可以染染不算生性放浪了?你们家是这样的规矩么?你们家女人关在家里是在忙这个?”
那位出头说话的年轻文士本来还挺和气的,这下直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唇角直抽抽,连声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眼见队友败下阵来,章夫子拍马又上了,他精神抖擞,气冲山河,“便是一家亲人,女子见了成年男子,也是要遮要避的。象姓姜的那样和男人把酒言欢,依栏相对之事做了多少?不相干的男女那么近距离处着,自然就是就着勾搭……”
说完了见下面没人应声,心里还有点儿小得意,觉得就算无知愚妇,也知道男女近不得身,这不只要找准点儿,不就镇住了吗?
只是桥下人静得有些不对劲儿,并且眼神并没落在他身上?
才想扭头跟着旁人视线去瞧,就忽觉身旁有人挨近。原来站在岸侧的一位妇人,不知何时涌到桥上挤到他身边来了,她与他贴得很近站着,直勾勾看着他道:“现在你和我近距离相对了,所以你的意思,咱俩便算勾搭了是吧?”
章夫子吓得,平地站着就凭空一个趔趄,然后一边试图远离,一边就想叫嚷些什么。
结果不知是扯着了嗓子还是呛着了唾沫,一径的咳得脖子泛红,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那妇人才不管他咳不咳的,只管朝桥下拉同盟,“当家的,现在我被这位城里人沾便宜了,你说该咋办?”
人群里还真有人答话,一个汉子瓮瓮的声音,“那不能让他白沾了便宜,这得跟他讨说法。”
章夫子这里终于也咳过了,急忙就大叫起来,“你自己贴过来的!无耻妇人,无耻妇人!”
妇人才不怕他,双手往腰上一掐,声音比他还高,话还他还快,“在我们村里,逢庙会看大戏时候,人堆里挤着了,互相不是故意的,就也没什么。但是既然你老头讲究这个,觉得男女挨得近就是脏事儿,眼见女人离得近,还不赶紧躲躲?你不躲开,就是故意想沾我便宜!你当众沾了我便宜了,你还想不认帐不成?你这臭不要脸的老杂毛!”
章老头急得,也不顾什么斯文了,直着嗓子吼,“谁沾过你便宜?我堂堂君子,岂会行此下流事。你坏我名声,你恬不知耻……”
——酒楼包间里,武梁听得都笑了。
她本来觉得这老头子年纪一把了,还意气用事跟年轻人似的跑出来一争长短,大概纯是为着搏眼球搏名声来的。
看他那样子,就象个屡试不第的苦逼老秀才,籍籍无名没有考官瞧得上他,正蓄着驴劲儿想借此出风头找存在感呢。
却原来这人爱出风头是真,不过也是真迂啊。
个老杂毛,为个女子的名声起劲,倒知道顾惜自个儿名声。
···
桥头那妇人已经恼了,一边嚎叫着:“沾我便宜还说我无耻,你想是要臭不要脸到死是吧?”
一边上手就要抓拔老头的胡子。看那劲头,估计若抓不着,也得照头脸上挠几爪子去。
章老头护着脸面躲闪,情急之下想往队友身后藏。队友们也都是文雅人,偏对上这浑不讲理的乡村野妇,也是没计奈何。倒也想把两人隔开平息事端,但更怕那妇人缠上自己来,因此见章老头凑过去,人家就先远远的把自己身子避开。
一场士子对辩,至此被歪楼成了泼妇打架。桥上妇人哭喊,文人躲避乱蹿。桥下起哄阵阵,众人声援。抽冷子扔鸡蛋的人也还在那儿偷偷瞄准,伺机发难。
场面相当,呃,好看。
这么喧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位年轻人出面,手持一根混乱中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拐杖,持杖站在最前,喝道:“大胆农妇,见着士人老爷不规避行礼,谨言慎行,倒横冲直撞起来。再胡来小心棍杖招呼。”
他一大男人,人高马大的,又手持武器一脸凶相,看起来还是相当能唬人的。
那妇人果然止步不再追人,只嘴里嚷道:“你是谁?最开始说话的那个,是定北侯爷吧。侯爷都没说叫人行礼,你算哪根葱?”
那根葱不理会她,只举着拐杖盯着她的举动。似乎她若再靠近追过去,就真的要开打似的。
两人对峙着不动。
见妇人不乱追了,男人们也都站定不乱了。有人便开口恐吓道:“去去,派个人去报告府尹大人,让衙门来查查这是哪儿进城的刁民捣乱。这无礼的行为,光赶出城去不算,就该关起来打板子才行。”
有人直接道:“衙门要去,不过咱也不用等,直接先拿住了打上一顿再说,看她还敢不敢不恭不敬使赖浑帐!”
边说边冲举拐杖那人轻轻摇头,示意他千万别当真。岸边那么多人呢,万一把女人打一顿惹下众怒,那些人冲上桥来能把他们全部挤下河去。
民不与官斗,听着衙门就害怕,这是常态。不过妇人受过专业培训,自是心里有数。
闹得对方阵脚乱士气散,又把“沾便宜”提出来重点说道,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所以她没有回嘴继续跟人杠,而是歪着脑袋眼珠乱转,一副心虚样子。
然后乘人不备,就顺着桥栏蹿了下去。
反方队友当然都看到妇人溜了,少不了心下鄙夷。庶民身上就尽是这浓浓的贱性,没规矩没教养粗俗不堪。不理会她就装腔作势撒泼打滚,好歹吓唬一下就怂包软蛋屁滚尿流。
可是刚才,他们竟然就被这么一个粗鄙的东西闹得狼狈了!
不只章夫子气愤,队友们也都相当不爽。
但他们也真不想再跟这种村妇民夫们缠磨了。
想想看,你在上面气宇轩昂,把发带往身后那么一甩,一手背后一手持扇,潇洒倜傥指点江山……激昂之后,觉得此处应该有掌声,结果下面字正腔圆甩你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于是格调啊,气势啊,什么都不对了。古人曰啊圣人言啊,什么都没用了。
这还怎么玩?没法儿玩!
必须得先将他们压服下去才行。
反派人士简单交流了一下,就有一位士子往前两步,靠上桥栏,对观众连呼带喝放狠话。
话不算委转,大约他觉得也不需要委转。
大意是说他们今天约辩,是要辩明很重要的事情。你们中有很多人不懂很正常,但别拿你们那至low的一套,来衡量今日聚在此士子们的所言所行。
然后便是威胁。表示桥上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是你们冲撞得起的么。
你们刚才的起哄和捣乱既往不咎,如果再有类似冲撞事件,就直接扔去府衙喝茶。
武梁在酒楼上,听着那人凶巴巴的话语,想像着他面对下里巴人的倨傲的脸不屑的神情,微微有些晃神儿。
身份这个东西,真是坑爹,也真是牛逼。
有的人与生俱来,不离不弃。
有的人再怎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挣不来,只能任人鄙薄,任人贱踏。
想了想又摇头,在这儿空感什么慨呀,不过是心疼那白花花的两百万银子罢了。
···
章夫子刚才被耍弄,如今心里就憋着股气儿。再回到正题时,措辞便越发狠辣不客气起来。
“故且说她开店后是为了生意四处张罗,那开店前呢?肯定开店前就认识和交好不少男人,不然为什么店一开张,就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来捧场?
程侯爷就不说了,他们老关系了,支持一下也正常。那邓统领呢,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些军爷,营地离酒楼那么远,还总爱不时跑去她的酒楼喝酒。这些男人和她没有特殊关系,谁信哪?
再说同样是做生意,为什么她的生意就无端比别家好些?分明就是*荒唐以色拉客,分明就是挣的皮肉钱罢了。
她若开的花楼,身为妓子,那也就罢了,偏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敢做不敢认,被人揭出来了还费尽心思掩饰,令人作呕。”
章老头儿讲完,毫无停顿的,就听河岸边有人鼓掌,很慢的“啪、啪、啪”三声。人们扭头,就看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男人,站在一顶明蓝轿旁。
柳水云对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毫不在意,只盯着桥上一人,淡淡地问道:“你说挣皮肉钱?你说以色侍人。你是在说我么?”
还带这么迎枪的?
众人一滞。
某种程度上说,武梁被人传闲话,以及能有今日这一辩,都是她的荣幸。
象柳水云这种,定性的贱籍戏子,取乐玩物,谁有兴致为他一辩?
文人们心里不屑,嘴上敷衍,“哪能呢,我们今日约辩的是姜掌柜。”心说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了吧,特么的一个贱人来装什么装。
但他们也不能跟人家杠。虽然是个戏子,但谁让人家是个得宠的戏子呢。再说就现在,看看人家身边护卫,个个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好像一个不对,这大耳括子就上来了。
武梁也可以带护卫,但就算她带护卫,乱打人也是不对的。但柳水云的护卫可以打人,人家是宫里赐的,带特效光环,一般二般打了你也不敢打回去,并且找不到天理所在。
“你们之前没说到我?”柳水云阴着脸问。
“没有,咱们大伙儿一句也没提到柳大家的。”
“那之后呢,会提到我吗?”柳水云盯着他,又问。
“那不会,咱们辩的是姜掌柜。”那人故意扭曲话意。
柳水云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旁边一个侍卫催道:“柳大家,该走了。”
柳水云没应他。不过他盯着台上,顿了片刻,终于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上轿,扬长去了。
——莫名其妙的过来,莫名其妙的走了。
文人们心里唾骂,但没有人再提起他。
武梁却心里相当不安。
回京后把话说清,武梁和柳水云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柳水云也一直行事低调,不怎么出头露面招摇过市。
他和武梁唯一算有交集的地方,是武梁重伤那次,他的师妹,白玫姑娘来看望过她。
那时候,白玫也并没有提到柳水云半句。
有一阵子,武梁几乎都没怎么听到过关于柳水云的消息。直到最近,这位似乎忽然就恣意张扬了起来。
带着护卫横行,威胁要挟,当街打人,似乎什么都敢干了。
象他如今来这一趟,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说实话纵使有些流言和他有关,那说的也是从前,他来了,不能与她解围,反倒替她招黑,于他也不是好事儿。
除了无所顾忌,除了任性,武梁想不到别的词儿去解释他的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