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摇头。他昨儿睡的早,因为白天席间,程向腾曾把他叫去外院陪着待客,结果被玩笑的几位世叔们灌了几盅酒,他没酒量,晚上早早睡糊了。
他只记得,身上一直觉得热,倒是湿毛巾擦着,觉得凉凉的挺舒服的。所以他就觉得小唐氏醉酒后可能亲水。
只是燕姨娘既然说了看到不明人影,那自然被唐家人拉着又细细问了问。
而程向腾,却生出几分怒意来。
先是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丫头,一腔悲切的叫人觉得怪异。
接着一个懂挺多规矩说话该知道分寸的燕姨娘,这种时候竟说出这种隐有影射的话来?
如果是实话,那是谁在装神弄鬼?如果是假话,燕姨娘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真是假,这女人都不该在唐家人面前说出来!
这后宅里,果然是不清净啊。
查!必须查。
先说翠纱。
程向腾最初听翠纱说起他杀,自然是相当的震惊。然后,他紧跟着的第二个感觉是,这个一腔悲切的小丫头,未免太过能说会道聪明伶俐了点儿。
程向腾又不是不知道,小唐氏为人一向小气,手段百出吃相难看。算摸程熙的银子,算摸姨娘们的银子,克扣下人月例,掌家时虚报假帐,形形□□不一而足。
所以除了致庄院,府里其他处的下人们,哪有什么对她真心实意恭敬的?
如今倒凭空蹿出这么个丫头来,得小唐氏赏她这个,赐她那个,不计名利各种救助。她说的那个人是小唐氏吗?
身为程家的丫头,却口出妄言给程家招了这么大个麻烦,完全没什么外因诱使?程向腾还就不信了。
程向腾第一个动手查的,便是这个翠纱。
结果他这里才着人去寻问,那翠纱就很自觉的撞死灵前了。死前念念不忘悲声大呼着的,仍是为小唐氏伸张正义。
呵。
死了更得查到底儿。
亲戚邻居,父母家人,此前此后,和什么人有过来往,可有些什么异样?所有与她沾边的一切,细细筛箩。
然而程向腾却很快得知,这小丫头竟然没什么可查的!
就在小唐氏院里的人一拨拨被撵的当儿,她被买回来补位了,在府里孑然一身啊。
然后大约人伶俐嘛,就得了小唐氏青眼,合情合理。
只不过,她这么干净利索的背景,倒让程向腾心里生出几分的凝重来。有时候,背景太过简单,意味着,背景非常深厚。
而燕姨娘,则简单得多。她那个和她一起散步的丫头,跟着她的时间并不太久。
就象程向腾不信小唐氏有那样的本事,能在短短的时日内,让一个新进府的丫头对她死心踏地一样,他也不信燕姨娘有这个能耐。
抓住那丫头一顿吓唬,连打都没打更别说用刑了,那丫头就招了实话。
她和燕姨娘出来走动消食,结果燕姨娘说想一个人静静,于是她先走开了。她也没敢走远,倒真的听到小唐氏叫骂来着。然后燕姨娘也很快出来与她汇合,说:“夫人来逛园子,咱们避避吧。”
然后两人一起回了院。
至于那个人影,她没看到,不知道燕姨娘是不是真的看到了。
之前因为害怕那段时间无人作证被人怀疑,两个人才商量好了坚决不吐实话的。
但丫头说,她只听见小唐氏的声音,连人影都没看到,绝不是她害了她。还有燕姨娘,前面还听到叫骂声,后面很快燕姨娘就出来了,应该也不是她。
倒是个脑筋清楚的。
程向腾也并没有怀疑燕姨娘。毕竟她如今身子也很弱,不见得有那样的力量制住小唐氏。
程向腾只是恼她意有所指企图往熙哥儿身上泼脏水!
还看到象熙哥的身影并且叫了一声?按丫头的说法,如果她真看到人影,那是在与丫头汇合前,也就是说在更接近小唐氏那帮人的时候。
丫头都能听到小唐氏的叫骂她听不到?她敢在那个时候出声?如果她叫了,不说人影有没有听到,小唐氏那帮人也没有一人听到?那天小唐氏那帮人是集体失聪了不成?
···
这边程向腾审着丫头,那边唐家人也没闲着。
他们继续走柯南路线,细细勘查了事发现场之后,又有了新的推论出来。
如果小唐氏是他杀,那么根据小唐氏落水的位置来看,对方应该身形较矮。这样才能被那处不怎么高的假山石挡着身形,让后面的丫头婆子看不到。
而以小唐氏当时毫无反抗反应来说,对方应该还有些相当的力气,或者有点儿功夫底子。要不然也做不到让小唐氏挣扎不动,呼救不得。
综合这两大条件排查很容易,就圈定在练家子中的半大小子身上。
比如程熙和他的陪练小厮们,比如大房的老三小四和他们的小厮们。
——这说法,显然是受了燕姨娘那番人影说的启示。
程大夫人郑氏,对于这个说法又加上一条,“肯定还得是个可以随意出入致庄院的人,这样大家看到了才会不以为意。毕竟昨儿府上人多,他却一路进了致庄院花园都没惊动到旁人。”
这么一说,程家大房的几个孩子就不在此列了。
虽然大房两个小的,老三和小四也附合身高上的条件,但他们是隔着房头的,到二房这边来,是会被客气对待的。一路过来肯定有人会通传,而不会象程熙这样二房的孩子,进出致庄院随便多了。
并且他们回京时间较短,和小唐氏并没有多熟,也不太可能自行到小花园去闲逛。——小唐氏自己都是临时起意去逛花园的,所以就算有人加害她,也不可能一直在那里守株待兔。
程向腾皱了皱眉。
大嫂这话,除了摘清自家孩子的嫌疑外,那意思是说,她也觉得真有所谓的凶手了?
连她也在怀疑程熙?
是因为程熙上次装病坑了小唐氏,这过往的劣迹惹人怀疑,还是仅仅被燕姨娘刚才的话所误导了?
☆、第164章 .就是她
程家大夫人郑氏长子程烈,那个长得跟程向腾颇有几分相像的小将军,此时尚在蜀地面对崩坏的粮价发愁。而次子程煦,行事却一派儒雅,长相神韵最肖其父。
程煦如今也已是位个子高挑的男儿了,和程熙一样住在外院儿,寻常不在内宅儿走动。
此时他接了母亲的话,就道:“昨儿我从祖母那里出来时,已经上灯了。祖母担心我席上饮了酒,便让金妈妈她们几人提着灯送我。其实我没事,饮那点儿酒完全不碍的,倒是三弟昨儿席上喝得有些开,我便绕过去看他。”
他们兄妹几个在西北,都是伴着烈酒长大的,虽然年纪不大,但人人都喝得几杯,大人也不介意管束。
不象程熙,很少沾酒,昨儿也是跟程向腾交好那些人,看到人家那两兄弟喝酒寻常事,才笑闹着让程熙过把瘾的。
“三弟昨儿喝吐了,我去时人正昏睡在床上,妹妹在那里盯着让下人照顾他,见了我就各种抱怨。”程煦闲话家常似的道,“金妈妈她们倒直夸她是个好妹妹。”
——看看这一番话说的,他自己身高超标,嫌疑排除。而弟弟醉倒,妹妹照顾,除了他外还另有人证。完美的替自己弟弟妹妹开脱。
然后,程煦又道:“我后来也想去看看熙弟来着,只是你院里寂无人应,想必也睡着了。熙弟,你今儿头还疼么?”
程熙点头,“还稍微有点儿。”
只不过么,他就没有人证了。
旁边唐端慎忽然机灵了,一下就抓住了漏洞,“熙哥儿你头还疼着?刚才听你分析落水可能性,不是还有条有理的么?”
真醉假醉谁知道,是不是在屋里睡觉谁知道?
程熙自然听得出话里对他的怀疑来,心里十分的不痛快,“二舅父啊,我喝醉了头疼,又不是脑子坏了啊,刚才分析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唐端慎一听,更添火气,这小子什么态度,这还胆敢跟他不恭不敬的呢?
当下便毫不客气道:“你说你在屋里睡觉,可有人证?”自家小厮的证言,那是不算的噢。“那个姨娘,可是看到了象你的人影呢,你怎么解释?”
程熙抿了抿唇,也露出了恼意,“她看到的人影是怎么回事她自己解释去,凭什么要我解释?二舅父若睡在自己屋里,醒来也在自己屋里,偏有人说看到你中间出现在了奇怪的地方,二舅父应该怎么解释?难道二舅父睡觉时候会找好证人在旁看着吗?”
程向腾就在旁边,听着儿子讲歪理呛声,也不出声喝止。就算燕姨娘胡咧咧个什么人影,唐家也不敢凭这个就把程熙怎么样。
谋害人命这种大罪过,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敢往我程熙头上安一个字,你就试试看。
事实证明,别说唐端谨,就算唐端慎这种没太多脑容量的,也不敢就咬定程熙怎么着了。
但他当然仍是气不过,扬着声喊,“叫那个姨娘过来。”
他要让他们当堂对质一番。
燕姨娘就在外间。整个二房的人,都在致庄院里各处房内集中,互辩互证,非允许不得妄自走开。
屋里的说话声,燕姨娘完全听得到。
她被叫过来,在屏风后站定,歪着头细细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昨儿晚上没月亮没星星,委实瞧不分明。那人影似乎穿着一件发红头的长衫。熙少爷,我记得你昨儿穿着的是一件明紫的衣衫,对吧?”
此言一出,程向腾就目光凌厉的迅速朝屏风扫去。
屏风那边,燕姨娘微垂着头,姿态恭谨。
——程熙昨儿原本是穿件明紫的衣衫在内院走动是没错,后来去到外院,在席上被洒上了茶水,就换了件深绛色的衣衫。
虽然后来他一直跟着程向腾待在外院,但昨儿那么多人,燕姨娘若有心,知道他换过衣衫有什么奇怪。
这个女人,果然说谎,果然操着陷害熙哥儿的心。
···
程向腾虽然已经审问过燕姨娘的丫环,但他也并没有想要马上拆穿她。他也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是怎么个行事。最主要,燕姨娘怎么样那是他自家私事,他也不想当着唐家人的面怎么着她。
对于燕姨娘的早产,程向腾心里也是有愧的,再者小儿子又是那样的情况,让程向腾也十分的疼惜。为此程向腾没少赏她,小程照的物用和汤药补品,都是不要钱似的花。
从前燕姨娘没少提起自己父亲,对自己父亲的升迁喜不自禁。
所以她早产后,程向腾也提拔了她的父亲,还准备象她从前希望的那样,寻机调她父亲入京来,让他们一家子挨得近些。
另一方面,对于让她早产的元凶小唐氏,程向腾也不是不准备罚她。他早就准备在老夫人寿宴后,就让小唐氏安静的病养的。
在这之前,程向腾对燕姨娘也只能多方安抚,多行赏赐。象她之前被小唐氏罚跪,那确是她言语不当所致的了,错是在她自己的。
但程向腾体恤她心情不好,不但没有说她什么,还私下赏了她衣裳首饰安抚。她在老夫人寿宴上穿的那件雪青色的珠光锦,就是他赏的。
可有时候,愧疚和赏赐,并不代表男人心里就喜爱,就舒坦。
从前是喋喋不休的祥林嫂,后来也是怎么哄都不满意,不开心的大债主,任谁天天面对,也都想避远些去。
甚至在程向腾提拔了她的父亲后,燕姨娘也拐着弯的说些怪话儿,无非是表明自己并没有得到好处,父亲升官了又如何,一样没能庇护到她呀,没能庇护到她的儿子呀。
程照的一切物用都是府里最好的,连老夫人都让着他尽着他,银子花得海了去了。燕姨娘这里需要申报个什么费用,只要沾上程照,从来畅通无阻。
所以燕姨娘手头活得很,胃口也开了。对程向腾平日里那点儿子赏赐,也无甚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