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向颖梗着脖子站在皇帝宋祯面前,一脸倔强的问道:“你到底信不信我?”
宋祯满脸疲惫:“信你什么?是信你没有叫她来,还是信你没有罚吕月娘?”
向颖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你竟然会这样对我说话!二哥,你我从小一处长大,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我为什么要去害吕月娘,她有什么值得我害的?”
“到底是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阿颖,我从没有说是你害了吕月娘,我也早就说过,此事到此为止,你非要与我争辩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宋祯神情凝重,望着向颖的眼睛问道。
向颖回望向他,忽然惨笑摇头:“你还是不信我,二哥,我是厌憎她背后向你进谗言,可我……”话未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过低声下气,便停住了。
宋祯也没有等她继续说,只是再一次重申:“吕月娘从来没有向我进什么谗言。阿颖,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是皇后,这宫中的人,人人都敬畏你,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你的不是,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
向颖最听不得他为别人说好话,直接回道:“原来在你眼里都是我疑神疑鬼……,如果真是我疑神疑鬼,那为何她们都没入宫之前,我们是那么的好,等到多了她们,我们便……”
☆、第20章 争执
这样的争执已不止一次,宋祯听到她旧事重提,终于觉得厌烦,不想再谈,说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期望我只守着你一人,好,我这就去与娘娘说,将旁人都送出宫去……”说到这就不由想到怀孕的韩充媛,他语气一顿,接着苦笑道,“连韩娘子都送回家去,这样你满意了吧?”
他不提韩充媛还可,一提韩充媛,向颖更加恼怒:“你这是跟谁赌气?难道是我不贤善妒、容不下人么?旁人可以放下不提,单只韩芊雅,她背后跟你说了我多少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左右我说什么你也都不会信!”宋祯火气涌了上来,说完这句干脆转身离去。
向颖愣在原地,呆看着他大跨步离去,自始至终都不曾回过头,她心灰失望,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们这一番争吵,虽然没有旁人听见,可皇帝绷着脸出了坤宁宫,却是有人看见的。其后帝后二人更是几乎没有同时出现过,连去庆寿宫见太后,都是各自前去,于是宫中流言更加纷杂。
“官家一定是因为圣人害死了月娘才大怒的。”钱惜在林木兰、陈晓青面前信誓旦旦的说道。
林木兰和陈晓青都装没听见,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三月十五是官家寿诞,杜鹃特意告诉她们,让她们自己准备些寿礼,说是不在乎贵重,只在心意。
她们这些后宫女子,就算手里有钱,也没地方去采买,自然只能自己动手、做点针线相送了。于是林木兰就在月季指导下做了一对扇套,陈晓青则是打算做一对荷包。
钱惜见她们俩只专心做针线,不理会自己,便冷哼一声,道:“做这些有什么用?就算送上去了,官家也不会用的!”说完扭头出去了。
“我怎么觉着她越来越刻薄了。”林木兰低声跟陈晓青说道。
陈晓青点头:“现在连红儿翠儿都躲着她,说她开口总是满含幽怨,要不然就哭着说想月娘。”
林木兰摇头叹气:“我原以为到了官家身边,便算是守得云开了,谁知还会有这样的事,也不知柳姐姐怎样了。”
柳晨正在战战兢兢的服侍宋祯。
自那日在坤宁宫争执过后,宋祯一直心绪烦乱,连自小就侍候他的梁汾都挨了训斥,福宁殿上下自然个个绷紧了皮,凡事小心谨慎,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在柳晨一向会做人,虽然到福宁殿服侍的日子尚短,但已与几位内侍和宫人都结了善缘。她从他们那里知道,凡是官家不悦的时候,千万不要凑上前去,更不要开口劝谏,官家性情温和,多半没多久就会自己息了怒气,但若是不懂眼色,贸然上前,反而会惹祸上身。
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努力靠墙站着,打定主意不出头,等官家脾气消了再说。可惜事与愿违,偏偏就在官家皱着眉看书的时候,梁汾端着一个青瓷碗悄悄走了进来,还特意走到柳晨身边,示意她送上去。
梁汾今年二十五岁,侍奉官家已有十年,虽然如今位次仅在内侍高品,可官家对他非常信任,福宁殿的人都说,早晚有一日,梁汾是要掌管内侍省、坐上内相之位的。
柳晨不敢得罪他,只得伸手接过,听他耳语:“劝官家歇歇。”
柳晨只得深吸一口气,咬牙端着托盘上前几步,至宋祯侧面站住,低声道:“官家,该歇歇了,喝盏茶吧。”
有人忽然出声,宋祯本来眉头皱的更紧,待听出少女声音中的不安后,他侧头看了一眼,放下手中书卷,向柳晨伸出手。
柳晨松了一口气,忙快步上前,将托盘举到宋祯跟前,等他端起茶盏,又飞快收了托盘,站到一旁。
宋祯端着茶浅浅啜了一口,忽然问:“你也是自江南来的?”
“是。”柳晨屈膝答道。
宋祯又问:“是叫什么?”
柳晨心下失望,但还是恭敬答道:“奴家柳晨。”
“唔,你家里也是苏州的么?”
彭娇奴和吕月娘都是苏州人,柳晨心中微酸,回道:“奴家是扬州人,奴家等八人中,只有彭贵人和、是苏州人。”
听她不敢提及吕月娘姓名,宋祯微微一叹:“你不用怕,月娘没有做错什么,你也是。”他又问了几句御侍们日常相处之事,柳晨听他多问及吕月娘,想到自己初到福宁殿时,吕月娘对自己的冷淡和防备,便推说自己与吕月娘住得远,平日不常在一处,知晓的不多。
宋祯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追问,又喝了两口茶后,便起身带着人去了庆寿宫。
到了庆寿宫,进门时正听见里面太后的笑声,宋祯便也面露微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娘娘今日这么高兴。”
太后示意他免礼,一指下首正给宋祯行礼的韩充媛,道:“这孩子哄我呢,说她小时候调皮的像个男儿,自在娘胎里就不安份,人人都说生下来必是个男孩,谁知却是女儿。”
“妾是怕来日让娘娘失望,万一生下个公主来,岂不是扫您的兴?不如先跟您打好招呼。”韩芊雅笑着说道。
宋祯挨着太后坐下,笑问道:“我怎么听不懂?一会儿是韩娘子小时候,一会儿又说皇儿。”
太后笑道:“是我说,韩娘子这一胎活泼好动,定是个皇子,她便说起她小时候的淘气事儿,逗得我笑个不停。”又安抚韩充媛,“你放心吧,便是小公主,我也一样喜欢,这可是咱们官家第一个孩儿。”
话音刚落,门口守着的宫人通报道:“圣人来向太后问安。”
太后脸上笑意一敛,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快请进来。”只盼向颖没有听见自己刚才的话。
向颖进来的时候,神情微有些僵硬,她分别向太后和宋祯行礼,又对韩充媛说:“你身子重,免礼吧。医官可说了是哪一日生产?”
她这话一问,太后就微微蹙眉,眼风扫向儿子,见他只点头喝茶,似乎对后妃二人的对话不感兴趣,太后只觉满心烦恼。
“……大约是五月中。”韩充媛毕恭毕敬的回道。
向颖点点头:“那是快了,饮食起居可千万要仔细当心,不要像我当初一样。”
殿内其余三人听了这话,俱各神色一变,向颖却似毫无所觉,还在嘱咐:“……你的孝顺恭敬,我们都知道,但你现在不比平时,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给官家和我生下皇儿来,便是最大的孝顺恭敬了,其余诸事,皆可免了。”
韩充媛脸色惨白,但还是恭声答应了。
“圣人说的很是,我看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宋祯忽然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说道。
向颖一怔,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宋祯,宋祯却并不看她,只向太后告辞,又亲手扶起韩充媛的胳膊,带着她离开了太后寝宫。
“你这又是何必呢?”太后等人都走了,便打发了宫人,自己说向颖。
向颖眼圈通红,却神情倔强的反问:“连娘娘也要站在韩充媛那边么?”
太后叹气:“这不是站在哪一边的事情,你今日从进门来,就没有一句话说的妥当,也难怪祯儿生气。”
☆、第21章 阴谋
向颖一回到坤宁宫,就将多宝格上养着碗莲的一只深碧琉璃碗摔在了地上,看着满地碎片,她犹觉不解怒气,又将旁边放着的白玉雕亭台楼阁摆件也摔了个粉碎。
跟着她进门的宫人素琴和锦瑟忙跪下劝道:“圣人息怒。”
向颖呆呆站在原地,想起太后说她“连韩娘子的产期都不知道,偏还要当着祯儿问出来”、“当初你生大哥的时候,韩娘子尚未入宫,你提这些难道不是有意刺痛祯儿么”,……。
眼泪不由滚落,向颖只觉得深深疲惫,为何她最至亲至近的两人,都不肯为她想想,却只会责怪她?她难道做的还不够么?
再想起自己在宫门处听见太后说的那一句“这可是咱们官家第一个孩儿”,她便更觉心如刀绞,难道她的大哥只活了一日,便不算是官家的孩儿了么?
为什么他们都要背弃自己?向颖想不明白,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自这一日起,向颖日渐消沉,就连皇帝寿诞当日,她接受外命妇朝贺时,都没什么精神。而宋祯也一直不曾踏足坤宁宫,日常除了去看韩充媛,基本都呆在福宁殿,期间召幸最多的,还是彭娇奴。
于贵人只被召幸了一次,而且完事后就被送了回去,连留宿都没有,别说与彭娇奴比,连柳晨都比她在福宁殿有脸面,于是于贵人便带着满身醋意去了坤宁宫。
“圣人可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这些江南来的,一个个只知道魅惑圣上,让您跟官家离心离德,她们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向颖不为所动:“你的意思,官家多宠爱你,就不算是被魅惑了,是吗?”
于贵人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妾、妾不敢。”
向颖不想听她多说,抬手端茶送客,于贵人一急,直接跪倒在向颖面前,说道:“圣人,妾有一言,必要禀报圣人知道。”
“说。”向颖瞟她一眼,只吐出一个字。
于贵人环视左右,向颖却道:“这宫内都是我的心腹,你只管说。”
于贵人无奈,只得小声说道:“圣人,您就从没怀疑过吕月娘的死因么?”
“你就想说这个?”向颖不耐烦了,她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一个是韩芊雅,另一个就是吕月娘。
于贵人飞快接道:“是!圣人,你就不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了么?她从您宫中出去,本该径直向南回福宁殿,怎么会失足落入后苑井中?”
向颖立刻目露寒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贵人膝行两步,凑近向颖说道:“圣人,吕月娘必定是被人害死的,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您,她一定是最盼着您不好的那一个!”
向颖这才缓和神色,问道:“怎么讲?”
“吕月娘是奉了您的命到坤宁宫的,她途中出事,您岂不是嫌疑最大?圣人是什么样的人,宫中有眼皆见,是从不屑行此鬼蜮之事的,妾知道您定然不屑为难一个小小的司寝。可吕月娘偏偏死了,您不免担了这个嫌疑,受流言困扰,就算官家并不信您会害人,也会对您为何将吕月娘叫来而心存芥蒂……”
是啊,她现在跟二哥可不就是为此疏远了么?向颖不由出神。
“所以那个人害死吕月娘,最终的目的,其实就是要您和官家夫妻反目,不复当日恩爱之情!”于贵人最后结论道。
向颖浑身一震,目露迟疑:“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于贵人摇头:“妾不知,只猜此人一定深恨圣人,要圣人不好,她才高兴。”
她是皇后,在这宫中,就算不恨她的人,也盯着她的位子,盼着她有不好,然后取而代之。向颖思忖良久,最终却只锁定了一个人。
“说来说去,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向颖抬眼瞟向还在面前跪着的于贵人,轻描淡写的说道,“又没有真凭实据,难道你是想来吓唬我不成?”
于贵人忙道:“妾不敢,妾是想着,那吕月娘进宫这么久,好容易到了官家身边服侍,还未曾得一个正经位次,又没有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那必然是不会自寻短见的。既然不是自寻短见,失足落井也不合常理,那么,只有被害这一个可能了。”
向颖蹙眉,貌似沉思许久,才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这次于贵人乖乖告退出去。素琴待她走了,才上前道:“圣人,您不是真的相信于贵人的话吧?”
“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向颖手指轻轻拨动腕上的玛瑙手串,一字一句的问素琴,“你说,官家不让我再提吕月娘的事,他是不是,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素琴不用细想便觉心惊,立刻回道:“圣人快别胡思乱想了,官家要是查到了什么,怎么会不告诉您?您跟官家是结发夫妻,官家最信任的就是您了。”
“呵呵,那是从前。现在,可就未必了。”向颖冷笑几声,“你去把刘广叫进来。”
就在向颖吩咐她身边内侍去查探吕月娘之死的同时,太后正在劝儿子与儿媳妇和好。
“……你跟阿颖从小一起长大,她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你越与她横眉冷对,她越倔强着不肯服输,反之,你稍露出些低头的意思来,她自然就会反省自己,也来与你认错了。”
宋祯板着脸回道:“从小到大我让了她多少次,娘娘数的清么?别说您,我自己都数不清。可她这一次也太不懂事,竟当着韩娘子就这般不留情面……”
太后柔声劝道:“你也不要多想,她实则是见你待韩娘子好,有些酸意罢了。”
“并不是我多想,实则倒是她想的太多。总当旁人背着她在我面前进谗言,殊不知韩娘子最是谦逊知礼,从不敢在她面前多言不说,就是在我跟前,也从来只有夸阿颖的。可阿颖呢,把满宫的女子都当成劲敌,平日劝谏我的时候,总自比古来贤后,此时她倒忘了她应是端庄守礼的皇后了!”
太后没想到儿子心里竟有这么大的怨气,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之间竟已有了这么多的隔阂,不由皱眉问道:“阿颖劝谏你什么了?可有干预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