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就道:陆少爷,你态度
  方叔,没事。陆执已经下了楼,此时就在客厅里垂着眸子倒了两杯茶。
  方守便只好退到一边,当起了隐形人。
  陆自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遮盖不住的戾气:陆执,我是管不了你了,是吗?
  陆执坐在沙发上,将其中一杯茶推到对面,道:没有。
  陆自声抿唇,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给对方施了会儿压,可对方却抬起了眸子,安静地和他对视。
  父亲的威严在这时受到不可忽视的威胁,且岌岌可危。陆自声忽而冷着声调笑了,他移开视线,笔直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道:为了池绥他儿子,你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被讨论的池绥他儿子,此时还在湖边看夜景。
  蹲了好长时间腿麻了,他就把书包卸下来放在地上,自己坐了上去。
  四周的霓虹灯早已亮起,或红或绿的光投在湖面上,好像湖里的鱼都在趁着这些色彩开狂欢派对。
  但那些灯映在池矜献脸上,将他的泪痕映得清清楚楚。
  他已经不再特别伤心地哭,偶尔还会停下来歇歇,可眼睛大多时候却还是不太听话,脑子一活跃就会落眼泪。
  那些泪珠滑到下巴,凝聚成小瀑布一般的水滴,将他此时曲起的膝盖的裤子布料都染湿了。
  晚风轻柔地吹过来,心里的思绪突然就像被吹散了不少,看着波光粼粼的五颜六色的湖面,池矜献还突然笑了。
  跟个小傻子似的。
  嘿,小孩儿。突然,有人这样喊了一声。
  池矜献一怔,连忙把脸上犹如真傻子一样的神情收起来,有些愣愣地转头,眨巴了两下极其湿润还有些红肿的眼睛。
  道:叔叔,怎么啦?
  哎呦乖乖,这声音。陌生的年轻男人朝他走过来,不拘小节地在离池矜献两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评价,这都是哭了几个小时的结果。
  池矜献:
  池矜献小声说:你怎么知道
  你哭了多久,我就在路边盯了你多久。陌生男人打断他话音,还指了一下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
  池矜献:
  池矜献连忙用双手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扭身朝身后的路牙子上看,看完了又把头转回来看那个男人。
  如此反复好几次,他似是想不明白,有些结巴:叔叔您、您盯着我干什么?
  这样说着他因为哭而无比沙哑的嗓音还带了抹紧张,明显警惕了起来。
  我没钱。池矜献说。
  嗤,年轻男人笑出来,在夜晚里露出一口大白牙,没好气道,我怕你想不开啊。
  花一般的年纪,对着湖哭得停不下来,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才能这么伤心啊?你要是纵身一跃变成鱼扎进水里怎么办?
  一听原来是这个原因,池矜献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开口说道:想不开这个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呦,感觉你还挺能看得开啊。男人语气里带了抹好奇,唠家常一般地说,来说说。
  对啊,我哭这一下,就立马能想开了。池矜献道,脸上还扬起了笑脸,问题不大。
  年轻男人没忍住闷笑,笑得胸膛都震颤了好几下。
  他说:既然如此,我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不过分吧?说不定我还能开导开导你呢。
  提起这个,池矜献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眨了两下眼睛,而后,刚刚还在说自己非常能想得开的人突然嘴巴微撇,重新哭了起来。
  那眼泪掉的真是澎湃,比海水涨潮退潮厉害得多。
  男人:
  年轻男人已经原地懵圈,嘴巴张张合合,他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我池矜献用双手擦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我今天刚高考完题、题太简单了,我都会做,750 分的卷子我能考、740 以上,我真是太高兴了。
  男人:
  安心地等人又哭了片刻,年轻男人一言难尽着面容,半晌才呲牙咧嘴地问:就这个?
  池矜献点头:昂。
  那不挺好嘛!年轻男人道,考那么好你还哭。
  这不是,池矜献用手捂住双眼,眼泪却从他的指缝里滑出来,高兴嘛。
  你们这些小孩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亏我还在这儿盯了你几个小时,年轻男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笑着对池矜献说,行了,高兴完了就赶紧回家吧,到家了跟你爸妈一起高兴再哭一场。
  池矜献便笑出声音,但他的脸依旧埋在手掌里没有抬起来。
  年轻男人道:我走啦。明天我还得上班呢,今天好不容易请了天病假,还在这儿盯了你一下午。
  嗯,池矜献应,叔叔拜拜。谢谢叔叔。
  叔叔你一定会暴富的。
  哈,你还挺能说。拜拜哈小朋友。
  周围重归安静,没有人刻意安慰,心底的那股委屈也就可以被藏起来塞回去,池矜献慢慢平复了呼吸。
  不过经过这段插曲,池矜献才意识到确实是比较晚了,天都黑了。
  小爸他们在家肯定一直等他回去呢,让人担心就不好了。
  池矜献站起来,坐的太久了腿有点僵,全身也都不太舒服,他站在原地恢复了几秒,这才捡起地上的书包拍掉灰尘,迈腿打算原路返回。
  可他刚走出去两步远,前方就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喊声。
  池矜献
  池矜献脚步一顿,随即立马又重新迈出去,加快了步子朝前面走,道:小爸?
  原斯白和池绥两个人往这里赶,面色都不太好看。
  等到了人面前,原斯白抬手就打了池矜献胳膊一巴掌。他隐忍地声色说道:不回家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手机又为什么关机?
  你是长大了,但不知道我在家里等不到你回来会急吗?
  池绥也沉着声音道:有点儿过分了啊池小安。
  我正要回家呢,池矜献连忙抱了一下原斯白,下意识地降低自己的罪行,说道,我没意识到天黑了,小爸对不起。
  本还要继续教训人的原斯白闻声突然一顿,在夜色里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伸手拉开池矜献,凑近去看他,借着月光与灯光,池矜献长睫还是湿润的,明显刚刚还在哭。
  眼睛有些发红。
  不回来就不回来,原斯白放轻了语气,道,可你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说完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池矜献的脸,泪痕快干了,脸颊被晚风吹得发凉。怎么啦,为什么哭?
  这一下,比陌生人的关心来得要汹涌无数倍,最爱的家长就在身边,他们可以听自己的任何委屈与不满。
  池矜献本来早就打算憋回去的眼泪、都已经做到憋回去了,此时却因为原斯白的一句轻柔询问溃败成军。
  我不是不打电话,这一下午,池矜献哭了好几次了,他可能觉得有点儿丢人,再次将脸埋起来,垂着脑袋哭腔浓重地控诉,是我手机、手机掉湖里被鱼吞了,它不还给我,我又捞不上来,我就蹲在湖边和鱼吵架,吵不过我就被气哭了。
  噗。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极其短促地低笑,不过被及时忍住了。
  池绥连忙清嗓子咳嗽,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池矜献的哭声一顿,瞬间抬头指着池绥,泪流得更凶了,对原斯白极其委屈地说:你看,小爸你看,我爸他比那群鱼还气人,我能不哭嘛?
  池绥。原斯白转头暗含警告地看他。
  池绥又清咳了声,点头摸嘴巴,眯眼笑,好,我闭嘴我闭嘴。
  它们把我手机拖走,我电话都打不了,池矜献被原斯白握着手腕往路边走,边走边叨叨叨,我难受,还气不过,就蹲在那儿跟它们吵架它们还朝我吐泡泡,我就更气了。
  谁知道吵着吵着,天都黑了小爸,我难受。
  池绥在身后跟着前面俩人走都快憋死了,他一直暗地里轻抚自己胸口给自己顺气,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不行,憋笑能出人命啊,他几大步加快步伐越过两人,先到了路牙子,然后到不远处去开车他们的车停在那儿。
  也就原斯白可以在面对这无比荒唐的言论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明显是经历多了。池绥肯定没少说。
  等池矜献说完,原斯白还认真地附和:手机而已,小鱼们也是喜欢嘛,送给它们好啦。我和你爸现在带你去买。
  马上就要有新手机了,可池矜献还是不满意。
  他哭着说:我不要那个手机号了,我要换个新的,号码我也要换新的。
  原斯白一一应下:好。
  半个小时后,池绥把自己在车里的墨镜给池矜献戴上眼睛太红了,好丑。
  二位爸爸带他去店里买新手机,买完又去办了两张新卡。
  他们就像是给孩子单纯买东西的家长,任人挑选,他们负责掏钱,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在回家的路上,池矜献认真细致地用新手机号注册了平常要用的软件账号。
  一一注册完后,他终于没事儿干了,开始停下来百无聊赖地熟悉新手机。
  到了家后,池矜献可能是哭累了,一进到客厅里就没精打采的。
  他说了句小爸我饿便随性地往沙发上一趴,闭上眼睛一幅想睡觉的样子。
  进厨房之前,原斯白先弯下腰探了下池矜献的额头,发现体温正常后才问:那你要不要先回房间睡一会儿?我做完饭了叫你。
  不要。池矜献摇头,头发蹭到旁边的抱枕凌乱了些。他说:我在这里陪着你们。
  原斯白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好。
  池绥,你去拿条薄毯子过来。原斯白直起腰,向池绥那边走了几步,轻声道。
  池绥一手抱着电脑一手拿着毯子,都不用吩咐,说道:来了。
  一个客厅里,装了三个人,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在客厅办公,另一个在沙发睡大觉。
  谁也不打扰谁。
  大概一个小时后,骨头汤还需要一段时间继续炖,原斯白轻手轻脚地从厨房出来来到客厅,在沙发背后用浸过水的指节碰了碰池绥的脸颊,被后者抬手抓住了。
  这么凉?池绥问,并把对方的手往唇边放了一下。
  睡着了吗?原斯白几乎是用气音问道。
  池绥又吻了下那只手:睡着了。
  原斯白似乎不信,想轻轻地凑上去看看,被池绥一把拉回来让其坐在他身边,道:不会装睡,他呼吸都是平稳绵长的。
  再说,哭那么久他肯定累啊。
  原斯白叹了口气,安心在池绥身边坐着了,只有些担心地看着对面沙发上的池矜献。
  睡颜安静,这时候他是真没心事了。
  也不知道放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斯白说,声音很低,安安和小随谁都捂住了嘴巴不说。
  你要是想知道,去一趟学校肯定就能知道了。池绥提议道,明天去?
  毕竟这些不是社会类新闻,哪家大人闲得没事干能让一些学校里的事火起来。
  但如果家长亲自跑一趟,肯定能听到一些东西。
  闻言,原斯白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这本身就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大人插手太多,看着是为他们好,其实好处并不多。
  他们要是走错了路,及时规劝当然是好事,但什么错都没有,就去不停地追问他,哪怕不是质问,也会让他更难受吧。
  况且原斯白呼吸落下去,像是又没忍住叹气了。
  什么?池绥问道。说着还动手动脚地轻抚他眉心,让他开心点。
  我知道陆执肯定是个好孩子,颜悦只用了八年的时间便把他教得很好,原斯白把池绥还在自己眉心的手拿下来,但如果我知道了陆执真的伤了小安的心,我的主观意识就一定会发生改变,说不定还会对他生气。
  那不是小安想要看见的。他既然不想让大人管,那我就不管。
  池绥轻笑,道:哪有你这样理性的人啊。对儿子就算了,对外人也是,外人做错了事,对他生气不应该吗?
  原斯白打他:那你就确定他一定错了吗?
  闻言,池绥想了想,点了下头,道:不确定。
  他表情严肃了些,似是在回忆某些东西:毕竟小安 3号回来不对劲,陆执那家伙 4 号凌晨就在家里点了把火。
  原原,说着,池绥眉头也蹙起来,道,你觉得陆执跟咱家祖宗还有可能吗?我觉得没有最好,要是还有的话就阻挠一下吧。
  那小子太疯了。
  与此同时,陆自声也对此进行了同样的评价。
  陆执,他说,你小小年纪,疯得太过头了吧?
  客厅里的光从头顶打下来落到他脸上,描绘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他话落,客厅里没人应,陆自声便又道:要不是今天你生日,我就把你弄死在这儿!也省得留一个不将父亲放在眼里的儿子在身边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