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保证这里能当上‘超级教师’的拍摄地呢?这里交通不好,风景也不行……”
说着说着,苏丽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还有孩子们,我们要怎么跟孩子们说,要走好几位老师啊?!”
苏丽声音一哽咽,气氛就沉重了起来,原本因为“秦阁”发菜养殖考察组到来而振奋的喜悦也一扫而空。
比起走红的黛文婷,连秦朗都要走,才更加难以让人接受。
“我会努力让节目组选择红星小学作为拍摄地的,我一定会努力的!”
黛文婷咬着牙,捏紧了双拳说,“之前李薇薇记者也为孩子们拍了节目,我会把节目素材发给他们,也会拍一些这里的风景和境况给他们,还有那些会唱‘花儿’的当地青年,这些都是很好的节目话题……”
但悲观又沮丧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他们,即使黛文婷如何保证,也没有人回复她一句。
这一场谈话,原本是为了黛文婷的“更上一层楼”而集聚,最后却不欢而散,每个人都魂不守舍的,根本提起不劲儿来。
相比较这一头的失意,“秦阁”的发菜考察组那边却频频传来好消息。
之前在秦朗的指导下,张校长准备的比较充分,不但寄去了土壤和河水的样本,也做通了各方的工作,取得了村长和乡里、县里的重视。
考察组来的时,县里得到了消息,专门派了年轻的干部组下来,帮助考察组解决一些政策法规上的困难,毕竟“发菜”是国家保护植物,即使做研究,也需要得到当地部门的同意。
红星村虽然是自然村,但是村里没有招待所,住县里也不方便考察工作,村长就把村里几个富户的房子临时“征用”了,打扫出干净的房间给科研组居住,还安排了居住的人家照顾他们的三餐,由村里补贴。
乡里人热情,让考察组的人感受到了他们的诚意,考察组也能安心的继续考察工作,不被琐事所羁绊。
再加上有张校长这个熟悉周围环境的当地人做向导,很快又陆陆续续发现了好几片野生发菜的生长地,现在连nx南边的发菜都快被搂空了,这里还有,说明这里是具备戈壁发菜生长和保护的条件的,至少当地人民没有把这个当做生财工具的习惯,植被没有被完全破坏。
有了良好的生长条件,接下来就是考察这里具不具备成为基地的人文和环境基础,结果一家家村落跑下来,考察组越发觉得他们来对了地方。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张校长这么多年来一直咬牙坚持着把红星小学办下去,以至于附近几个村里的主要青壮年劳动力,最低程度都是识字的。
一个产业链的诞生,全靠外部人员是不切实际的,但发菜生长的地方大多在偏远贫困的西北地区,不但交通不便,教育程度也低下,明明有九年义务制教育,失学率却很高,很多地方年轻人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有些初中不到就出去打工了,村子里留下来的大多是老弱病残。
这种地方,是不能作为基地的,“秦阁”毕竟是一个企业,不是开善堂的,他需要有好的经济效益。
但红星村不同,红星村因为有红星小学在,很早就通了向外的路,哪怕每天只有一趟班车,至少邮政物流是通的;
村里人识字率极高,四十岁以下几乎都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这让沟通和交流变得更容易,这样的劳动力在大坝子乡这个地方算得上是优秀劳动力了,可工资成本却极低。
村里有红星小学这样的地方,不但能作为物资和人员周转与暂时安置的地方,水电路齐全,还有网有电脑,周围空地很多地势又高,以此发展下去,考察组可以建设在这个地方的研究中心,进行研究调度。
考察组给这里打分,打了个八十二分,满分一百分,虽然八十二分不算高,但综合下来他们这几年考察的地点,这里分数已经是最高的了。
考察组结论得出的那天,正好是黛文婷选择和同伴们“摊牌”的那天,张校长在黛文婷里这里气呼呼地离开,村长就叫了人来让他去家里做客,一同款待的还有考察组的所有人与县里下来的干事们。
张校长不太擅长这样的场合,心里有些怯场,又折回去叫上了秦朗。秦朗本来就觉得气氛尴尬,一喊就去了,路上又遇见了从多媒体教室折回来的杜若,原本张校长只是出于礼貌问一句她去不去,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对这些活动根本不热衷的杜若,居然也点了头,跟了张校长、秦朗一起去了校长家。
这里没什么像样的饭店,村长家堂间大,作为请客吃饭的地方是合适的,而且在老乡家里接受款待,也不算什么违规违纪,一顿饭算得上吃的是宾主尽欢。
杜若本来只是为了避开闹别扭的黛文婷和江昭辉、还有仿佛天塌下来的苏丽才答应过来,换个环境清静清静的,结果在吃饭过程中,却发觉到不少不对劲儿的地方。
乡下吃饭嘛,喝酒是少不了的,当地人的酒度数不低都是白酒,虽然没有人使劲劝酒逼着人喝,但场面上来回总是有的,只有杜若是个女孩子,大家照顾她,让她喝临时买来的橙汁,得以幸免。
正因为她脱身事外,看着人家推杯换盏,才发现秦朗杯子里的酒是动的最少的。
理论上,酒桌上资历最浅、辈分最低的人举杯的次数最多,被人敬也不会不愉快,通常敬陪末座的都会喝得最多,可是这一场酒,除了村长和县里几个干事互相介绍时秦朗端了几次小酒盅,那酒盅就没怎么端起来过。
研发组里七八个考察员,就没一个敢对秦朗主动端杯的。
是的,是不敢,不是不想。
有好几次,杜若明明看到对方已经碰到杯子准备端起来了,一对上秦朗的眼神,就把杯子又放了下去。
秦朗是不喜欢喝白酒的,按他的说法,在家喝红酒和啤酒比较多,白酒入口太辣又有后劲儿,除了难喝,也怕喝醉了失态。
但他非常喜欢美食,今天为了接待客人,村长特意杀了一只肥羊做了一道当地特色的“水盆羊肉”,还有几道冬天下了霜的炒蔬菜甜滋滋的特别爽口,让在学校吃了几个月“炖菜”的秦朗吃得眉飞色舞,似乎也完全没注意到全桌就他这个小辈喝的最少有什么不对。
气氛热烈之际,县里的干事举起杯,敬起了张校长。
“咱们这里会得这么高分,全赖张校长几十年孜孜不倦地坚持教导红星村附近的孩子们!”
“正因为红星村比其他地方更重视教育,这里才能变成附近最富足的村子,进而再发展成自然村,通了水,有了电。会识字能读书的人才能在外打工,他们有了钱,心系家乡,为家乡修了路,才能通车。有了车,支教老师才能来。求本溯源,一切都是因为红星小学的存在,这里才会变得越来越有希望,我敬张校长一杯!”
张校长在这里这么多年,再苦再累也把小学坚持下来了,所有人都说他好,却只会说他教娃娃们读书,让娃娃们有书读好,却没有一个人夸过他的坚持会带来什么。
只有今天,一个县里来的“大领导”,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红星村现在能这样,全是他带来的希望。
“我就是想让大家都有书读,出去以后不受欺负……”
张校长本来就已经喝得酒酣耳热,**事这么一夸,只感觉这十几年来的辛苦和委屈都算不了什么了,哪怕所有支教老师都走了,他自己继续撑,那也值了!
站起身,接受别人的回敬,张校长握着杯子都在发抖,眼睛里不停地掉眼泪,当余光看见身边正在喝着羊汤的秦朗时,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大家要谢,就该谢谢这位秦老师,是他发现了发菜,也是他教我怎么发邮件,怎么寄样本,怎么和上级打交道。我原本只是个只会教书的穷教书匠,是因为这些支教老师的到来,不但教会了娃娃们,也教会了我。来,秦老师,我也敬你一杯!”
张校长颤抖着手要和秦朗碰杯。
秦朗遗憾地放下汤碗,换成了酒杯,和张校长碰了一杯,没说什么大道理,只回了句“谢谢”。
就因为张校长这句话,县里的人似乎才发现这个秦老师才是有“大功劳”的,纷纷转而敬起这位“小秦老师”,结果杯子还没举起来,几个考察组的小年轻就抢先举起了杯。
“刘干事,这几天承蒙关照……”
“啊李干事,关于那个基地研发证书的问题……”
杜若在一旁冷眼看着,见秦朗哂然一笑,毫无负担地放下酒杯,继续啃起羊肉,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里的猜疑也越来越重。
一行人吃的酒足饭饱,送别县里干事的践行宴结束,各自散场,秦朗和杜若才搀扶着喝醉了的张校长,准备回去。
乡村昏暗的路灯在他们头上忽明忽暗,冷风刮得刚出屋子的张校长重重打了个哆嗦,竟突然发起了酒疯,非要留在村长家,不回去了。
秦朗和杜若好声好气拉了一会儿发现没办法,只好顺从了村长留下张校长的意见,选择先行回去。
因为之前的不欢而散,杜若和秦朗之间还有点尴尬,找不到什么话题,仿佛说什么最后都会回到“你还是要走”这件事情上。
最后还是杜若没忍住,看了眼这个把头脸都埋在厚厚围巾里、手插在兜中的南方小伙子,用七分肯定、三分猜测地语气问他。
“你是不是认识这些考察组的人?”
第60章 虚伪vs真实
“什么?”
秦朗在酒席上喝得不多,但多少也喝了点,杜若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时,他迷迷糊糊地从围巾里露出一张茫然的脸,衬上那个红彤彤的鼻尖,仿佛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你就别装了。”
这几日的变故让杜若的心情也不大好,没了和他打太极的心思,“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一个餐饮酒店公司又不是什么农林研究团体,你怎么就那么容易知道人家研究发菜养殖,而且还对发菜的需求说得头头是道。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发菜,也分不清人工发菜、海发菜和戈壁发菜有什么区别,就算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认识……”
杜若的嘴唇翕动着,从口中冒出的热气像是雾一样的蒸腾,又被寒夜里的风吹散。
“除非是从小就接触到这些食材,也知道这些食材的价值,才能这么如数家珍。”
她搓了搓手,“我后来也在网上查了,除了一个秦阁集团组建‘珍贵食材研究部门’的新闻,就没看到任何有关‘人工养殖发菜研究’的内容,即使有,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联系方式和地点的……”
这种企业研究机构,并不是对外部门,也不用接受外部监督,往往有企业注资,哪里是那么好查的,很多内部企业的员工都未必知道还有这个研究所。
随着杜若清冷的声音,秦朗似乎也慢慢从微醺的状态里摆脱出来,他摘下围住耳鼻的围巾,看了杜若一眼,带着鼻音哼哼着。
“你这么强的观察力,以后要去当老师,我真同情被你教的学生。”
她以后是奔着研究生去的,肯定最低是个中学老师,到时候学生什么早恋啊、打架啊、抽烟啦,就这观察力,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这话就等于是默认了,杜若仰起头,难以忍受地吐出一口气,平息内心的焦躁。
她是个做事情有章法有计划的人,无论做什么,目的性极强,计划也永远走在前面,也因为如此,一旦出现了什么打破了她的计划,她也会为此抓狂。
“一开始,我是为了查些东西才隐瞒的,连张校长都不能暴露。后来,我要查的事情查到了,但是那时候黛文婷突然火了,不少媒体进行采访,我的事情就没办法跟你们解释,否则一旦泄露出去,对‘秦阁’的声誉就有影响。”
秦朗摸了摸通红的鼻尖,老实承认了,“我说我是大学刚毕业出来减肥的,其实不是,我是‘秦阁’集团纪检部门的调查员,毕业后就在‘秦阁’。‘秦阁’内部如果有违法违纪的行为,一般是交由我们部门先调查……”
从村长家走到学校的路途并不长,他索性停在了路边,和杜若解释清楚:“‘秦阁’每开一个新店,就会捐献一座乡村小学,‘红星小学’的一应对接事宜之前其实是方老师和李老师在做的,但当地反应方老师和李老师被村民举报克扣善款和物资,加上红星小学的建造验收签字方是这两位老师,集团担心有双方勾结抬高造价的地方,审计核对后发现红星小学的造价比预计要高不少,确实有问题,就想派个人下去看看。”
“恰好因为我有点胖的原因,被人调侃烦了,想着下来又能调查又能减肥,还能教导孩子们功课,一举三得,就申请接手了这件事。因为事件结果不能确定,为了保密和保护双方的声誉,走的是支教基金会的路子,但没有和他们签订合同。”
李老师和方老师是支教点派下来的老师,如果出了问题,对支教点的声誉也有影响,他们当然愿意配合调查。
“我到了这里以后,发现方老师和李老师的名声问题是一场误会,他将善款和所有数据**这些东西交给我们时,我虽然没要求收,但是仔细检查了一遍,拍下了数据发送给集团,经过核对后认为误差不大。虽然造价有过高的地方,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交通不便和基础设施太差。”
秦朗叹息着说,“交通运输成本和人力成本才是造成成本过高的原因。”
“那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没有问题,为什么不尽早离开呢?”
杜若挑眉,“即使你那时候跟我们说明这件事,我们也能理解。”
“因为我后来发现当地公司支援给红星小学的粮油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比之前‘红星小学’建设款超额更严重。”
秦朗皱着眉头说,“按照集团补贴标准,每个季度对被捐赠小学进行的伙食补贴是根据学生人数和老师人数确定的,而且理论上集团是以现金补贴的方式下发,并没有强制要求必须实物补贴。但‘秦阁’在西安地区的对接方申请了对红星小学实物补贴,对集团给出的理由是这里不通物流,现金补贴会有监管不力的情况,请求实物补贴,并由公司承担运输成本……”
杜若一瞬间明白了。
“你是说,你们西安的分公司说这里交通不便,每季度调集仓库里的物资发放给红星小学,但其实他们可以直接把钱打给张校长,让他自己支配就行了?”
秦朗点头。
“大部分慈善支出都会有专款专项的,即使是国家,餐费补贴也是有明确规定,比如四块钱每人的餐补,集团是考虑到这里的交通不便,才特别批准了实物补助。但我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是通路的,ems和货运是能到的,不存在交通不便的问题,张校长也从没有被人问询过能不能接受现金补助,他一直以为‘秦阁’必须要把粮油发到人手里才安心。”
对张校长来说,每季度的粮油补助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可对于集团和负责该项的分公司来说,这里的补助只是每年一笔很小的支出,他们对很多地方的受捐学校都有补助,不会特意去调查。
但因为实物补贴的原因,这里面有很多‘操作’的空间。
“再后来,我发现这边接受补助的粮油都是临期商品,这个问题就更大了。红星村的人对生产日期不敏感,不会刻意去看这个,但‘秦阁’是做餐饮的,内部有严格的规定,临期商品是不允许使用的,为了防止出现这方面的纠纷,临期商品在生产日期期限前两个月就会被认为不合格而销毁,或者发放给集团基层员工作为福利,绝不会把临期商品送到受捐单位的事情。”
这个也很好理解,万一一不小心曝光出一个以作慈善闻名的集团是借着这种手段“处理”临期商品,名声一下子就完了。
“所以我又多等了三个月,直到第二批粮油实物被运送过来,我才确定那一批临期库存商品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我已经把这些粮油的包装留了下来,‘秦阁’是做餐饮的,对食材的物资入库有严格的记录,从产品编号就能追寻到是从哪个仓库调度发出的。”
“所以这段时间你经常为我们做饭,不仅仅是因为张校长,而是想把包装都留下来?”
杜若吃惊地瞪大眼。
“也要感谢张校长那段时间闹脾气不给我们做饭,逼得我不得不下厨。”
秦朗摸了摸鼻子,有些庆幸,“我这个人有些穷讲究,吃东西喜欢看看生产日期,结果做饭时一看面粉袋子生产日期不对,再联想到这里有路却被通报交通不便……”
“这件事曝光出去,一曝露一个准是丑闻,到了这一步,我就不能再隐瞒了,趁着申请‘人工发菜养殖研究基地’的事情,私下里告知了张校长我的身份和来意,也告诉了他我不可能长留。所以今天黛文婷说她要离开,张校长才会这么生气。”
他是为了任务来的,又没签合同,而且“秦阁”对红星小学进行了各种支持,现在又很有可能在当地进行“人工养殖发菜”的研究,张校长即使要埋怨,也不会埋怨到秦朗的头上,毕竟他这几个月支教就是做白工。
可在黛文婷的事情上,张校长是有怨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