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谈判十分重要,因此和谈司的人员经常请示内阁和各部,不断请左相阁尤其是方运帮忙。
每次和谈司的人来左相阁,都极为谦卑,就差跪地上磕头,左相阁每一个官员都十分同情他们,恨不得离开左相阁去和谈司为国效力。
但是,方运始终不为所动,完全不参与和谈之事。
在第一批杂家人即将抵达象州的前一天,和谈司终于勉勉强强拿出第一份和谈草案,列出景国的底线,交给内阁三相和内阁参议。
结果,方运根本就不看,直接让徐长庚送还。
许多参议对谈草案的条件不满,于是太后不得不连夜召开会议,除了方运抱病不出,其余两相和参议都出席会议,商讨和谈细则。
一直商谈到天大亮,众人才勉强达成一致,杨旭文给文信院发送传书,希望今天进行和谈。
足足拖了一个时辰,文信院才答复,同意明天在圣院的文信院与景国和谈。
于是,和谈司急忙进行做最后的准备,然后前往圣院。
到了圣院,和谈司众人本以为文信院会处处阻挠,哪知道文信院的杂家人员非常客气,没有丝毫敌对的态度,完全公事公办,与和谈司进行正常谈判。
消息传回景国,众官放下心,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头。
此次和谈牵扯甚广,很难立即谈妥,所以和谈司成员暂住文信院,开始一天又一天的谈判。
在双方谈判的同时,其他文信院的官员并没有撤回,而是陆续进驻到景国各地,开始查证景国官员是否有违杂家圣道。
文信院远不如礼殿强大,无权直接命令景国官员做事,所以他们一直在暗中访查,令景国官员防不胜防。
一开始,和谈司还正常谈判,但足足谈了十天还有大量细节没有谈成后,连景国非和谈司的官员也发现了问题。
很快,景国召开朝会,得出结论,文信院根本没有诚心谈判,他们明显在拖延时间。
果然,在和谈司郑重提出交涉后,杂家也放下伪装,拿出这些天调查的结果,开始对和谈司施压,开出新的条件。
比如,景国应该无偿向庆国和谷国分享所有的工家新技术;比如,景国必输说服圣院各殿院,在景国建立多少新式学院,就在庆国建立数量相等规模相当的新式学院;比如,完全取消《定府条约》,并交还庆国已经支付的赔偿……
杂家开出的条件极为苛刻,和谈司有几个官员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大声斥责,结果被杂家直接驱逐出圣院,并且以冒犯圣院为由,禁止他们再踏入圣院。
直到此时,景国众官才明白之前自己多么幼稚。
景国众官原本陷入绝望,尤其是杂家官员,已经做好辞官甚至背叛景国的准备,文信院突然发文给和谈司,只要方运公开承认错误,承认永不与杂家敌对,永不阻挠杂家圣道,杂家可以做出巨大的让步。
对于景国的杂家官员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喜讯,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承担文胆碎裂甚至死亡的风险,但是,他们又无法确定方运是否认错。
于是,在众多杂家官员的要求下,景国再度召开大朝会,所有七品及以上的官员或以真身或以投影进入奉天殿,开始商讨此事。
第2499章 无胆匪类
大朝会召开前,太后派最得力的太监把方运请到奉天殿。
所有人都怕方运托病不上朝。
礼毕,奉天殿中鸦雀无声。
官员们有的低头,有的平视,有的望着上方,但无论看向哪一处,他们的余光都放在方运身上。
每个人都清楚,此次的大朝会,实际只为一件事。
说服方运。
众人沉默了整整一刻钟,礼部尚书盛博源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既然诸位同僚都不说话,那么在下便打做那出头之鸟。此事,我们已经争论得够多,此次我不欲多言。方虚圣,得罪了,请问,您是否愿意向杂家认错。”
方运稍稍歪着头看向盛博源,问:“认什么错?”
盛博源愣在原地,所有官员也微微一愣。
许多官员恍然惊悟,面皮发烫。
是啊,方运要认什么错?
几乎所有人都想让方运认错化解危机,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思考过这个简单的问题,方运错在哪里,认什么错?
数息后,盛博源微笑道:“有些事,并不能用纯粹的错与对来评判。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您对庆国禁海,在我与景国人来看,那是天大的好事,一点错都没有,但在庆国人看来,您就是做错了。您既然觉得自己没错,为了景国,可以假装认错。”
“听盛尚书的意思,我做什么不重要,敌人的看法才重要?”方运问。
“方虚圣说笑了,庆人怎么能算敌人呢?现在只有妖蛮是敌人。庆国与景国,只是竞争关系,但并不是对立关系。”盛博源道。
“既然不是对立,那为何杂家已经放言要对景国使用圣道镇封?这是绝户计,已经远远超出了竞争。莫非盛尚书收了杂家的钱,准备投靠庆国了?”方运问道。
盛博源并不生气,道:“那只是杂家的谈判策略,只要您认错,杂家必然不会做那种事。”
方运道:“盛尚书莫非记忆力不佳?杂家不止开出一个条件,让我认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杂家还禁止我与他们敌对,禁止我阻挠杂家圣道,后面两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盛博源笑道:“您是人族栋梁,自然不会与杂家对立;又是儒家子弟,自然不会影响杂家圣道,这两件事,其实微不足道。”
“盛尚书,我真怀疑你是收了钱的。做出什么才算阻挠杂家?做出什么事才算与杂家对立?这个决定权解释权,是在你手里,在我手里,还是在杂家手里?我也给你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现在随便发布一条政令,哪怕微不足道的政令,是不是也属于杂家圣道范畴?只要杂家不满意,是不是可以认定我阻挠杂家?”
盛博源无奈道:“方虚圣,您把杂家想得太过于斤斤计较,杂家岂会做出这种事,只要您所作所为没有削弱杂家圣道,没有公开指责批判杂家,杂家都不会在意这些事。”
“哦,如果杂家不是斤斤计较,那为什么会逼我们景国与其和谈?我们景国宣布跟杂家对立了吗?我们景国撕裂杂家圣道了吗?”方运问。
盛博源沉默许久,道:“我们景国这些天的革新太过激进,又破坏了与庆国的和睦关系,杂家自然有权调查。”
“也就是说,你还是认为我方运做错了?”方运直视盛博源。
盛博源再度沉默良久,缓缓道:“您若是用更温和的手段,或许不会造成现在的结果。”
“愚不可及的蠢货!是妖蛮会给我时间温和,还是庆国会给我时间温和?我从葬圣谷出来后明明可以长时间养病,但却马不停蹄跑到内阁变法革新,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你这种蠢货在逼着我激进!我若不激进,你这种蠢货迟早会把景国拖死,拖成庆国的狗,拖成妖蛮屠刀下的烂肉!”方运突然发怒。
盛博源怒道:“本官知道你有大功与景国,但你也不能如此侮辱我们文武百官!”
“我没有侮辱你们,在你们逼我认错的时候,就等于自取其辱。”方运的语气越发冷漠。
他没有外放出任何力量,但周围的读书人都感觉到方运仿佛化为一座冰山,只要靠近就会被生生冻成冰雕。
“你到底愿不愿意为了景国认错?”盛博源厉声质问。
方运轻蔑地看了盛博源一眼,又轻蔑地扫视文武百官,最后看着盛博源,轻蔑地道:“我说你蠢,你马上用言行来证明。你以为,我认了错,杂家就会放过我?你以为,我答应不阻挠杂家圣道,杂家就不会鸡蛋里挑骨头?你现在用你那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头脑好好想一想,杂家可能仅仅是想我认错吗?杂家是想生吞活剥了我,是想生吞活剥了景国!”
盛博源道:“只要我们景国强大,岂会怕杂家?”
“你们这群没有膝盖的官僚,已经习惯为了自身利益忽视国家利益,你们会在杂家的压力下,慢慢出卖认为可有可无的国家利益,等到卖无可卖的那一天,你们才会发现,从一开始,你们这帮没有骨头的奴才就在害怕杂家与庆国。即便我与其他读书人呕心沥血增强景国这么多年,也无法让你们骨头硬哪怕一丝一毫!你们若不怕,岂会为了区区杂家召开大朝会,商量如何分食我方运!你们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骨气,也不会怕庆国怕杂家怕成这个样子!整件事情的根源,根本不是过去的庆国何等强大,也不是现在的杂家如何威胁,而是掌握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官员是一群无胆匪类!”方运最后指着盛博源鼻子大骂。
“信口雌黄!”盛博源怒视方运。
但是,在场的众多官员却因为方运的这番话变了脸色。
这些官员心中充满了不服气,脑中也有无数理由来推卸责任,但是他们的理智和本能都告诉自己,方运的话无论何等偏颇,但总有那么一丝自己无法反驳的道理在里面。
“当年,建立景国的先祖们带领的无数百姓和读书人披荆斩棘,才能屹立在圣元大陆,而现在,我和景国那么多兢兢业业的人带着你们发展景国,你们这群无胆匪类不仅不跟着我们走,甚至还拖我们后腿!你们,何止不配当官,连做人基本的精气神都丝毫不存!”
第2500章 辞官大潮
方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回荡。
群臣被骂得鸦雀无声。
每个官员都明白,方运说的一点没错。
建国时期,景国文武百官何等干练,没有资源优势,没有人口优势,没有文位优势,但凭借优秀的个人才能以及强大的组织能力,最终建立起景国。
当年的景国官员,绝对是圣元大陆乃至万界最优秀的人。
而现在的景国官员,失去了那种勇于进取的精神,也失去了为国为民的信念。
若无方运,整个景国的的确确是民间在领着文武百官前行,只有少数官员才能与民间共同进步。
但是,即便在盛怒之下,方运也没有说出最不想说的那句话。
亲手砸烂这个腐朽的官僚集团。
因为这只是气话,没有面临灭顶之灾,不能做这种事。
盛博源长叹一声,道:“方虚圣,您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杂家一旦使用圣道镇封,最多三日,还在景国为官的杂家官员就会陆续遭到重创甚至死亡,景国的其他杂家读书人也会因此跌落文位,面临如此大难,我们除了认错和谈,还能做什么事?”
方运脸上怒容缓缓变淡,但嘲讽之意不减。
“我何时阻挠过和谈?我很清楚一件事,若是庆国和杂家是讲规矩、知礼义的,我会亲自前去和谈,但是,你们都忽视了一点,杂家本身就是玩弄权谋之辈,庆国也从来不是靠仁义起家。你想和谈,他们就会真正妥协?绝对不会!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和谈,是在反击!打断景国的发展,终止景国的革新,断绝景国的希望,才是杂家和庆国的真正目的!原本我只是认为你们懦弱,现在才发现,你们还愚蠢无能!”
盛博源无奈道:“您说的道理我们都懂,但是,现在形势紧迫,处境艰难,我们真的无法对抗杂家啊。”
“形势紧迫,比得上太祖被围杀三天三夜?处境艰难,比得上景国连年颗粒无收?我方运把话放这里,杂家那种落后的圣道,即便景国没有,也能照常运转,甚至可能更好!这次我们认错,那么将永无翻身之日!所以,我可以当着文武百官甚至可能存在的景国奸细的面说,这次和谈,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拖!低头是输,战斗可能输,那么,我宁愿仰着头选择战斗!更何况,整件事最坏的代价,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现如今的景国好不容易有了中兴的希望,承受不起两败俱伤的代价。”盛博源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那你凭什么认为庆国就能承受两败俱伤的代价?”方运反问。
杨旭文艰难地道:“方虚圣,庆国的官员其实和我们一样,并不想真正冲突,只是想挽回一些损失。但是,杂家之中有一些狂热之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搅乱景国、覆灭景国。所以,这次我们只能忍。”
“我可以忍,景国也可以忍,但并不能用你们的忍让方法,你们的忍让,本质上是投降。更何况,庆国可以让我们忍,但杂家不会。因为,自始至终,杂家就把这件事看成是圣道之争!这一点,你们其实心知肚明!但你们怯懦,你们畏惧,你们宁愿做缩头乌龟,也不敢去抗争,所以,你们选择出卖我,出卖百姓的利益,出卖国家的利益,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但是,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啊!”盛博源苦口婆心劝说。
“我的铎园,名字不是白改的。”
方运说完,驾驭武侯车,再一次在退朝前离开大殿。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数息后,盛博源怒道:“方虚圣,你不能一走了之!这件事还没有解决,我们如何面对庆国,我们如何面对杂家?”
众官看着方运的背影,心中升起怒火,在他们看来,方运放弃了他们。
一个杂家官员怒道:“方虚圣,你若认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与景国同生共死!但是,你若因一己私利不顾家国大义,那么,在圣道镇封的那一天,就是本官叛出景国之日!”
“不用圣道镇封那一天,今日本官便弃官,想办法入籍孔城,避开圣道镇封!”一个官员随手将帽子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我去武国吧,武国现在更有希望!”
“我选择启国……”
一个又一个杂家官员扔掉官帽,离开奉天殿。
景国皇宫,风雨飘摇。
这时候,方运已经出了皇宫大门,盛博源朝向方运离去的方向大喊:“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
张破岳却冷声一笑,道:“这种商量着怎么体面投降的朝会,没什么意思。总之,杂家只要敢圣道镇封,那本将就会联合所有同僚要求攻打庆国。如果朝廷不同意,那本将便辞去官位,自建民团,宁可在敌国的地上站着死,也不在自家的国土跪着生!老子连妖蛮都杀了无数,被妖蛮打得皮开肉绽都没求饶,岂会怕杂家庆国那帮没卵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