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安乡试和会试的文章,朕皆看过,很是不错,心有百姓,务实认真,文章踏实。”圣上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朕方才看到他的人,原来是区区二十岁的少年人,仪表堂堂,芝兰玉树,看其眼神,亦有一股锐气。少年人啊,很好,很好。不愧为连中两元之人!”
接着他就令人把林安和同样在一甲的另外两人的文章先拿了过去。
太子在一旁微微皱眉,看了递文章的太监一眼。
然后被送到圣上面前的三篇文章里,林安的文章被放在了最下面。
殿中一片静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荒唐!荒唐!”圣上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天子一怒,众人皆伏地跪拜。
“无知小儿,竟写出此等文章!简直就该拖出去……”
不等圣上说罢,太子直起上身,面带愁容,担忧道:“父皇且喜怒。只不知这位新科进士,究竟写了甚么内容,让父皇如此生气?不若将此人文章交予儿臣和诸位大人一看,也好令下面的人给他定罪,也省的让父皇心焦。”
老皇帝登时被噎住。
给旁人看?
怎么看?
这人的文章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论点突出,无一处不好。当在一甲之列。
而这篇文章之所以让圣上生气,则是因着写文章之人,首先就肯定了嫡长皇子继承皇位本是应当,此法自古有之。还引了商纣继承皇位的例子,商纣的母亲正是和当今继后一样,由妃子被扶正为后。商纣母亲在还是妃子时,曾经诞下二子微子启和宋微仲,扶正为后之后,才诞下商纣。然而启和仲为庶子,商纣为嫡子,后者理应继承皇位,众所周知。如此推算,古人尚且明白嫡子庶子之区别,当今圣上唯有一嫡子也正是当今太子。
当今太子德才兼备,又有后嗣。即便圣上和继后迟迟不与其立太子妃,令其三十有余只得一庶子,尚且有爱兄弟,孝敬父母,如此大善之人,圣上有何不满云云。
这样的文章,几乎是直言讽刺了大皇子自称自己和太子一样是嫡子的行为,更痛斥了圣上废太子便是胡作非为之举。
圣上虽年老,然而心中并没有糊涂到底,这篇文章,虽将他惹得大怒,可是严格说来,文章本身却并无大问题。
嫡庶之争,自古有之。
以妾为后,妾先生子女到底是嫡是庶,也有众多说法。可是这篇文章里直接引了商纣的例子,却令人不得不慎重。
因为严格说起来,当今继后在生大皇子时,的确只是贵妃,是皇妾,若圣上无真正嫡子,或许大家也就认了此人为嫡子。可太子乃元后嫡出,娘家强硬,谁又真的会认为大皇子才是“嫡长子”?
皇帝将手中的那篇文章掐的纸张都皱了。
好半晌,才咬牙道:“无事。”
却也不令跪着的人起身,匆匆又看了第二篇和第三篇。
第二篇完全在顾左右而言他,虽奉承帝皇,却也不曾说皇储的不好。
第三篇是林安的文章。
皇帝先是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才眯着眼睛,又将文章重新看了一遍。
“……自古皇权乃天定。天子受命于天,焉知国之储君亦不是受命于天?既皆由天定,凡夫俗子,魑魅魍魉,又岂能令其废便废,令其重立便重立?纵使手段百出,亦无用也。……”
皇权天定。
皇帝在这几个字上来回看了几遍。
是了,皇权天定。这是皇室统治百姓的思想控制。
既然皇权天定,天子受命于天,焉知皇储不是受命于天?
若他找不到太子的非废不可的理由,强行废太子,那么,是不是真的会令皇权在百姓中的威信动摇?
皇帝再次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这篇文章的人的名字。
林安。
鲁州华阳县林家村林安,字子默。
很好。
再将前面二人的名字一一看了,尤其记下第一个人的名字,这才抬笔,定下三人名次。
“鲁州林安,当为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因其乃我朝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特赐三元府,太子亲自题字。”皇帝一顿,起身离桌,“再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两柄。好了,剩下的琐事,都交给太子。新科进士琼林设宴一事,朕待会令大皇子过来。”
然后皇帝龙袖一甩,走了。
太子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站起身后,勾唇就笑:“大家也都起来罢。新科进士和本宫的大皇兄,可都还在等着咱们呢。”
众人起身忙碌不提。
太子这才拿起皇帝放在桌上的三份文章。
最上面的便是林安的。
皇权天定。天子乃天授,皇储亦天授。可是这样算过来的话,岂非皇储是谁,根本不该由天子过问?
太子似笑非笑。这个林安,果真有些意思。好在他的老父皇果真是老了,没能看出林安的潜在意思。
林安的状元,的确当之无愧。
两个时辰后,林安等人入得殿内,方知自己名次。
“林安,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林安登时在心中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他可以邀请三哥,去他的状元府好好玩上一通了。
“赐三元府,太子亲笔题字。”
林安:“……”好吧,三哥还是猜错了一些东西的。比如说,他没有得到状元府,而是得了一处三元府。
待得众人名次皆定下,大皇子也到了。
然后大皇子便带着众人去了琼林苑,太子未动。
林安等人:“……”这又是怎么回事?皇权争斗,果然复杂。
可是心中腹诽是一回事,林安面上不曾带出分毫。
而大皇子相貌英武,看起来即是爽朗,对待他们这样新科进士,亦没有太过高高在上。不少新科进士,很快就和大皇子亲近了起来。
林安只默默地坐在一旁喝茶。
虽然他是三元,可是大皇子只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
林安困惑片刻,就明白了。
这一位,怕是知晓自己和一个男人有婚约的事情了。
只是猎户从前告诉过他,猎户和二哥秦大将军长相并不相似,秦大将军之前的身份是奴隶,可是在见到太子后,太子就为他重新找了个身份——京城秦家旁支的旁支,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的孤儿。
而猎户从军,则是以服兵役的名头进去的。
二人虽是兄弟,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京中众人尤其是大皇子等人,并不知这件事。
大皇子会露出鄙夷之色,想来也只是随着皇帝的态度,不喜南风而已。
林安想通,自然不会在意。
尤其是大皇子还是他连襟的手下败将。
林安眯了眯眼睛,笑了出来。
不远处一个中了二甲的新科进士,看着林安的模样,酒杯里的酒水,都洒了出来。
“汪兄怎的了?竟看咱们的三元给看傻了?”一人戏谑道,“不过也对,咱们的这位连中三元的翰林院修撰大人,可是要做人家男妻的人,长得招人一些,也不足为奇。”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忙忙凑了过来。
那个被称为“汪兄”的人,更是面色大变。
☆、第68章 被求亲的大状元
林安知晓太子是他的“连襟”,知晓猎户为了太子做了许多事情,更知晓太子登基,是早晚之事,也正因此,他才愿意多助太子一些。
甚至在殿试的策论里,写了那样的文章。
而太子自然也知晓林安之事,是以林安殿试前,连中两元极其风光时,也不是没有人查到林安和一个男人定亲的事情,查到这个消息的人,也不是没有人不想往上告。
可是全都被太子拦住了。
就连几位亲王郡王知晓了这件事,亦都被太子给堵了嘴,令他们不得多言。
林安这才顺顺利利的被皇帝点了状元。
若非如此,即便他和一个男人定亲,但还没嫁,就足以令帝皇对他心生厌恶了。
林安心中对此大约也有猜测,只是他虽有心感谢,明面上却不能和太子有过多牵扯。
只在琼林宴后,回了家,和猎户胡天黑地的胡闹了一晚上,翌日晕晕乎乎的起身了,林安这才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细细写了善堂、弃婴岛和开放边境商埠,与国外通商一事。
写完之后,林安又将信看了一遍,想到太子家也没余粮,干脆又将自己之前所想的人工养殖珍珠的事情大致写了上去,表示愿意让与太子三分利。
如此写完,他才把信拿给猎户。
猎户倒也没看,只将信用特殊东西封好,便独自出门了。
飞鸽传书甚么的,最多只能传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或是只用密语来传书。
像是林安这种正儿八经写的信,当然还是要通过人来送信。
林安写完信,见猎户出门,倒也没送,只回去又睡了一觉,待得中午醒来,去看送到府上的帖子寥寥无几,且这些帖子里,不少还是送给在他府上暂住的钟晖的。
林安立刻便明白,怕是他已经和男人定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去请钟公子过来罢。”林安一声吩咐,又独自去房间拿了一直小匣子,装了三只五两重的金元宝和满满的铜钱。
钟晖其实也正在烦恼。
他这次是侥幸中了二甲,被授翰林院庶吉士,和林安一样,朝廷给了半月时间处理家中事务,之后就要到翰林院报道。
可是他来的时候,虽然身上也带了不少银钱,但京中花费繁多,尽管他住在林安府上,吃住皆不用花钱,已经节省下了很大一笔,但是人情往来的花费,钟晖又哪里能再占林安的便宜?
二甲三甲进士极多,钟晖看着憨实,和他有意相交的人着实不少,也正因此,花费更多。到了现下,他身上也只剩下了二十两银子。
连搬出林府,出去租个小院子住的银钱都不够。
正巧他正在拿着同科进士送来的吃酒的帖子发愁,林安就派人来请了。
钟晖脸色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