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茂小脸板的跟秦止似的,面无表情。只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泄露了一丝愤怒和恐慌。
林安无奈,冲秦茂招了招手。
秦茂瞪大眼睛朝着林安走了过去。
林安抬手摸了摸秦茂的脑袋,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秦茂后脑勺被重物砸伤过的痕迹。
至于秦茂身上,林安没有给秦茂洗过澡,但是林大丫第一次给两个小的洗澡时,眼睛哭得跟兔子似的。
秦茂身上伤痕和伤疤很多,尤其是上半身,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后背。
“放心。”林安开口道,“安叔不会让你再回那个地方。你以后,就跟着安叔住,可好?”
原本一直没有哭的秦茂终于哭了起来,一面重重地点头,一面哭。
林平见了,登时也开始哭。
只是林平的哭,是寻常小孩子的嚎啕大哭,而秦茂的苦,则是哆嗦着肩膀,无声的哭泣。
林安叹了口气,将秦茂抱起来安慰了好一会儿。
老陈还在竖着耳朵听大门口的动静,怕外面的家仆拦不住秦五媳妇儿,让人给闯了进来。
秦茂最擅长察言观色,虽然还在林安怀里,虽然老陈只是林家家仆,但一看到老陈的神色的焦急,他便不再哭泣,只乖乖的坐着不动。
林安将秦茂放下,才对莫磊道:“石头先陪茂哥儿和平哥儿在院子里玩,我去去就回。”
莫磊忙忙点头。
老陈道:“东家不带着秦小爷一起出去?”给那些人看看秦茂身上的伤痕,看他们还敢不敢说甚么风凉话!
林安却从未想过带着秦茂出去见秦茂的生母。
秦茂还小,若是把他曾经受过的那些伤痕和伤疤曝露在众人面前,让他从此以后接受众人的指指点点,对秦茂的伤害会更大。林安虽顾忌着秦止,不能对秦茂太好。但秦茂乖巧听话,又懂得劝平哥儿莫要做一些错事,他如何会真的不管秦茂?
“不必。”林安再次摸了摸秦茂的小脑袋,微微一笑,“茂哥儿就在这里玩好了。”
秦茂乖巧点头。
林安带着老陈这才走了出去。
秦五媳妇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想想秦茂身上的伤痕,大约也猜得到她根本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哎呦喂,秀才公,三嫂子,您可出来了!弟妹我可是等您等得好苦啊!”秦五媳妇扭了扭细细的腰肢,就要往林安身旁蹭过去。
林安嘴角一抽。
不待他说些什么,老陈就用他最近养的微胖的身躯,一下子把秦五媳妇儿给撞倒在地,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秦五媳妇儿被撞倒在地,哎呦一声,正要开口骂老陈这个奴仆下贱,就听林安开口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若再要如此,我便将你送上秦家祠堂,秦贾氏,你觉如何?”
秦五媳妇儿脸色变了变,终于不再变着法子往林安身边蹭,而是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三嫂啊,您是秀才公,是三哥心尖尖上的人,每天不惜的花三两银子给三嫂治病,您就是那天上的凤凰,咱们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做不了!”
林安拧眉。
三嫂?这是什么称呼?难道是在叫他?
“可是、可是三嫂啊,您再是天上的凤凰,也不能抢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啊!”秦五媳妇儿哭诉道,“俺知道您想把茂哥儿抢走了养在身边,等他长大了,好让他给您和三哥当儿子养老。可是,那是俺亲生的骨肉啊!三嫂怎么可以这么白白的就把茂哥儿给抢走?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林安回忆着猎户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始面无表情。
秦五媳妇儿还在大声嚷嚷,可惜林家村如今还沉浸在徭役一事中,根本无人来捧场。
“茂哥儿啊,你爹娘生养你一场,你就这么白白的跟着别人跑了么?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位三伯父,为了讨好你三婶子,连你亲爹要去服那劳什子的兵役,再也回不来了么?你知不知道,你要再不出来求你三婶子,你爹就要被你给害死了么?”
秦五媳妇儿字字戳心,戳得却是她亲生儿子的心。
秦茂站在大门后面,听着那个曾经每天以打骂自己为乐的女人的话,恨得咬牙切齿。
林平拽着秦茂道:“我可告诉你,不许出去!哥哥说了,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天生不占优势。你一出去,哥哥想帮你,都帮不成了!”
秦茂勉强一笑,却也听话的没有被骂得走出去。
秦五媳妇儿还在骂,似是非要把秦茂给骂出去才行。
她寻常看不到秦茂,因此就算想从秦茂身上捞点好处都捞不到。现下秦止不在,她若是能见到秦茂,再把把人先弄回家,保准能从林家和秦止身上刮下一层皮来——他们不是疼秦茂么?舍不得她这个当娘的虐待秦茂,那,就拿银子来求她呀!
秦五媳妇儿心中想得畅快,奈何无论她怎么骂,都没能把从前那个被她指东不敢往西的小畜生给骂出来。
秦五媳妇儿恼道:“三嫂啊三嫂,就算你再喜欢茂哥儿,他现下还不是你儿子。除非咱们去改了族谱,把他写在你名下,他才是你儿子。三嫂怎的一眼都不让我见茂哥儿?”
林安嘴角狠劲抽了抽,方才开口道:“你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我问你,你答是或不是,可懂了?”
不待秦五媳妇儿说话,林安又道:“既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也好,我便问你,你说这些话,可是来告诉我,你和你当家的愿意过继秦茂,过继给谁都可以,只要给你能为你当家的不必去服役的银子就成?”
秦五媳妇儿忙道:“俺也是稀罕俺那小儿子的,可是家里穷啊,那小儿子还是鬼节那天生的,谁敢……”
林安板着脸道:“你的话我听不懂。你只说是或不是就好。”
秦五媳妇儿还要再闹,林安转身就往回走,道:“老陈,关门。以后这家人再来,就把大白二白放出来!”
大白二白还以为主人是在叫它们,当下扑腾着翅膀,“嘎嘎”地从大门里就要往外挤。
秦五媳妇儿当下吓得不行。
林安家的大白鹅可是凶悍的很。见着不认识的人就能下嘴去咬。偏偏林安还惯着它们,见它们咬了人,宁肯去赔偿请大夫的纹银,都不肯把这两只大白鹅给剁了吃肉。
林安摸了摸大白二白的羽毛,侧身一让,就打算让这两只出去。
秦五媳妇儿终于不敢再闹,忙忙喊道:“是,是!三嫂你说的是,只要给银子,俺就让俺当家的跟你去把茂哥儿给过继出去!”
且不提秦茂如何红了眼睛,记下这一幕,林安似笑非笑看她:“那你再等两日,两日后,再去里正那里过户。”
两日后,就是服徭役的最后期限了。
秦五媳妇儿想提前拿到银子,好确保她当家的确实不会被征走了,忙忙要上前抓住林安问几句,结果大白二白正好挤了出来,扑闪着翅膀,就去追秦五媳妇儿咬!
秦五媳妇儿躲闪不得,被两只大白鹅啄了好几口。她正欲怒骂两只大白鹅,就发现自己躲闪到了一处阴影处。
秦五媳妇儿抬头一看,大声“啊”了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大白二白啄人的动作停了一下,立刻又欢快的上去啄秦五媳妇儿的手臂和后背了——虽然不如屁股和大腿肉多,不过,也凑合凑合啦!
林安好奇抬头看去,就见把秦五媳妇儿吓成这样的,竟是猎户!
秦五媳妇儿看到猎户,竟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不过,耗子好歹还知道跑,秦五媳妇儿竟是任由大白二白去啄,竟也不知道要躲!
猎户定睛看了秦五媳妇儿片刻,张嘴便道:“滚!”
秦五媳妇儿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离。
林安看稀奇似的看了猎户一会,见那人还站在那杵着不动,不满道:“怎的不过来?”
猎户顿了顿,稍一犹豫,才抬步朝着小秀才走过去。
然后就被小秀才悄悄捉住了手。
黄昏时分,林家外面又没有了其他人,小秀才胆子就大了几分。
猎户心中仅剩的那一点犹豫也不见了。
虽然他并不想过继秦茂,但如果小秀才喜欢,那,就随着他罢。
猎户虽然想通了,可是面上还是没甚么表情。
直到林安进了院子,看到秦茂,拉着秦茂的小手问:“茂哥儿觉得村子里姓秦的人家里,谁待你最好?安叔把你过继到他名下可好?”
秦茂绷紧了小脸,突然伸手抓住林安衣服的下摆,倔强又恐惧的抬头看着林安,就是不肯说话。
林安怔了怔,恍然大悟。立刻蹲下/身子,和秦茂平视,认真道:“安叔不是要把你送走,而是想让你脱离你那对父母,省的你将来出息了,他们回来纠缠你。就算给你找了过继的父母,你也是要住在安叔这里,和平哥儿一起长大。茂哥儿觉得如何?”
秦茂其实在之前听说他亲手的祖母和父亲一家是如何算计救了他的三伯的时候,就知道三伯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他做三伯的孩子。可是,林安方才对着他那个亲生母亲那么说的时候,他还是存着那么一丝希望。
现下虽然失望,可也在小小的秦茂的猜测中。
“真、真的可以留下?”秦茂小声问道。那副模样,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林安怜惜道:“你尽可以和平哥儿一起住着。”
秦茂这才扑到林安怀里,开始哇哇大哭,像个最寻常的四岁小儿一般,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秦茂哭得太可怜,就连林平都不敢说话了。
林安先时还能支撑得住,结果秦茂小小的身子不知为何这么有爆发力,竟是一哭哭了小半个时辰,林安可不就蹲不住了。
猎户这才走到小秀才身上,让小秀才靠在他的腿伤,臀部……坐在他的靴子上。
猎户做这些做得很自然。在他而言,小秀才蹲不住了,可不就该坐着?小秀才怀里还抱着茂哥儿,又不好坐在矮凳上,可不就只能委屈小秀才坐在他靴子上了?
小秀才却微微脸红,抱紧了茂哥儿不说话。
等到茂哥儿哭得直打嗝,才终于放开了小秀才。
“对、对不起。”秦茂哭完,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林安叹口气,又哄了几句,就让匆忙赶来的林大丫把人给带到后面去了。
天色见晚,家仆把晚饭也做好了,忙来询问林安,今日饭在哪里吃。
林安指了指隔壁,家仆就跑去装了食盒,猎户拿在手里拎着,就一起向隔壁走去。
虽说猎户还没能把他心心念念的小秀才关到新装的玻璃屋子里面这样那样,但是很明显的,在猎户装了玻璃后,小秀才更喜欢往他家里跑了。
猎户嘴角翘了翘,跟着小秀才身后,看小秀才比他还像主人似的踹门就进。
屋子里已经烧了地火龙。
虽说猎户是一个人住,不要仆人。但猎户心疼小秀才,小秀才也心疼猎户,每每看着快到时间了,就会令人提前去猎户家帮着把地火龙烧起来。这样猎户一回去,家中就是暖暖和和的。
不过,现下看来,这项福利还是便宜他了。
林安脱了大衣裳,就往屋子里正烧着的红泥大火炉那边凑。
这红泥火炉还是张灿给他送过来,说是让他烹茶的。只是红泥小火炉反而比红泥大火炉还要贵,张灿那时买了些不该买的东西,手头正紧,就只能送了个大火炉了。
林安听得囧囧有神,但这大火炉也不算大,还不到成人的膝盖高,愧赧喜欢得不得了,就把它放在猎户这里了。
待猎户净了手,把食盒里的三菜一汤摆放好,从柜子里取了壶葡萄酒,又把火炉上坐着的热水兑了盆子里的凉水,看水温差不多,这才招呼林安净手吃饭。
林安歪着脑袋看勤快又能干的猎户,想到被猎户越养越懒的自己,心中既喜又恼,故意找茬道:“累,走不动。”
猎户眼睛却一下子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