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转眸看了看身旁的九五之尊,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沈琼莲自恃才识过人又生得好看,骨子里极为倨傲,怕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也唯有身边这位天之骄子才能令她心悦诚服,倾心而许。
漪乔又偷瞄祐樘一眼,结果正好迎上他含笑的柔和目光,她愣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叹道:真是作孽啊,每天跟着这样的人一起办公不动心才怪……也不知还有多少没有冒头的竞争对手……
那么祐樘对沈琼莲呢?他知道沈琼莲的心思么?
他是开明之人,不然当初不会对沈琼莲的大胆言论大加赞赏,还亲授她女学士,沈琼莲怕也是被他的开明和气度惊到了。早在宫外那次初见,祐樘就很欣赏她的样子,当时还问她芳龄几许可曾许配人家……漪乔突然思及此,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他当时打的什么算盘?气她?
应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他可是坐拥天下的帝王,要个女人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况且,对方怕是求之不得。再者,她之前离开那两年半足以发生点故事了。
不,在她看来是事故。
眼下沈琼莲虎视眈眈,偏偏漪乔还不能让祐樘将她调走,不然内廷外廷众人大概都要认为皇后小心眼了,将来没事也传出点事。
本来嘛,这些人脑子里全是三妻四妾、后宫三千的观念,没人会理解她,他们怕是巴不得陛下广施甘霖、雨露均沾。
想到这两个词,漪乔不禁身上一抖,恶寒不已。
“乔儿怎么了,”祐樘欲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他动作顿了一下,又起身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
对,不舒服。
漪乔摆了摆没有受伤的右手,道了一句“没事”,又坐了回去。
离他太近影响她思考。
漪乔又在心里思虑一番,最后暗自幽幽一叹。
这次问话,看出沈琼莲的心思算是个意外收获,她不会去监视他,她是信任他的,不然她不得累死。但是,这不表示她就不会留个心眼。毕竟,有个条件优异的姑娘可能要明目张胆地和她抢男人了。
漪乔摇头叹息,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住在狼窝里。
回到乾清宫之后,祐樘原本是要连夜宣召太医来给她诊脉的,但被漪乔以“如今太晚了,反正只是一点风寒而已,明日再瞧病不迟”推掉了。
她知道太医到时一定会瞧出她元气耗损,风寒可以解释,但这个却是不好说了。这大半夜的……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她怕传染给长哥儿,回来后也只是小心看了看,没有伸手抱他。至于祐樘……她原本是要和他分床睡的,但他就是不应允,她说也说不过他,打又打不过他,只得作罢。于是她换了个法子,睡前又去搬来一床锦被,一躺到床上她就一下子滚到了最里侧。
这架子床大得很,如此一来,她便和他隔开好大一片。
祐樘站在床前看着她远远躲着他,还把自己裹得像个大蚕茧,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乔儿还在生气?”
“不敢。”漪乔蒙在被子里闷闷地道。
她如今虽然多少明白了他今日在远趣轩那般是为何,但仍是觉得他太不讲理了些。
祐樘笑道:“还有乔儿不敢之事?乔儿胆子大得简直可以包天了。”他说着,身体突然前倾,瞬间探手一拉,再迅速起身站回足踏上,漪乔整个人便抖线轴似的滴溜溜滚到了他身前。
他的力道拿捏得刚好,既能将她拉过来,又不会让她掉落下去。
漪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金星乱冒,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头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天底下胆敢一再拂逆我却还能好端端活着的,怕也只有乔儿了。”
漪乔晕乎乎地按了按额角,脑袋一偏斜睨着他:“那你儿子呢?”
他慢悠悠地笑道:“乔儿瞧着他敢么?要不,乔儿借他个胆子?”
漪乔想起历史上的明武宗,突然沉默下来。
她一定要好好教养这个孩子……一定。
漪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骤感不对,抬眼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俯身凑到了她近前。
只是被他这么瞧着,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罩顶压下。
她故作镇定地错了错目光:“你方才说什么了么?”
祐樘面上神色难辨,顿了一下,缓缓一笑:“我说,照儿不也是你儿子么?”
“哦,这个啊,我是瞧着那小子和你更亲些。”
“这个不奇怪。乔儿那么忙,哪能得空陪孩子。”
漪乔撇撇嘴:“又来了……陛下嫌今日在远趣轩吵得不够尽兴?还请陛下不要借题发挥。依我看啊,照儿和你更亲近一些,那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分不清到底谁是善良的小白兔,谁才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尾巴狼。”
祐樘悠悠一笑:“乔儿在我面前污蔑我也就罢了,将来莫要混淆儿子的视听便好。”
“你……我说不过你,去睡了,”她正作势要躺回去,便见他眸光一转定在了她身上,她鼓了鼓腮帮子,瞪他一眼,“我是真的怕传染给陛下。”
祐樘容色微微沉敛,说出了一早便想说的话:“为何我觉着,乔儿自打回宫之后,便总是躲着我?”
“陛下想多了,”她累了这么久,眼下困意泛上来,上下眼皮都直打架,再顾不得许多,拉过锦被便翻了回去,“陛下也早些就寝,晚安。”
祐樘眸光微闪,倒也没有再去搅扰她、只在足踏上立了片刻,这才躺下歇息。
翌日一早,漪乔转头一看,发现身边已是空空如也。她下意识地以为他上早朝去了,但转念一想,他说过今日要辍朝的。
她坐起身,陡然感到头部昏沉得厉害。
看来是逃不过宣太医了、
一番穿戴盥洗之后,她唤来尔岚一问才知原来祐樘是去清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了。他走之前见她还沉沉睡着,便嘱咐宫人们不要打扰,他自会去跟太皇太后说皇后身子不适,今日不必去请安了。
漪乔默默在心里感慨:他总将一切都打点好,不留任何的后顾之忧。只要有他在,便觉得天塌下来也是小事,这样温柔贴心又优秀的好男人,实在是千年难寻了。
这样的人,也不枉她自断后路、抛下一切回来找他。
要是说话不那么气人就好了,漪乔撇撇嘴。但她随即又想,若他是个呆闷之人,她怕是还不会看上他。思及此,她又忍不住一笑。
她偷偷给左手上药时,发现伤口居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道道伤痕横亘在莹白如玉的手掌上依然显得很是狰狞。不过照着这个速度,再过两三日,这些大概也会全部消掉,那时候她便不用再辛苦遮掩了。
为了他,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漪乔抚着自己手上深深浅浅的划痕,在心里暗道。
漪乔想着趁祐樘不在,早些瞧完病也能少些麻烦,于是吩咐内侍传她懿旨,着太医院派一名医士来乾清宫。
祐樘即位后便开始裁撤冗官,连太医院那边都连带着精简了很多。她忖着自己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劳师动众地召一堆太医围着,便只让太医院派一名医士过来。
漪乔随后用早膳时,突然又想起昨晚之事,便随口问尔岚:“陛下前日何时回的乾清宫?”
哪知尔岚神色一紧,垂首道:“禀娘娘……近子时。”
昨晚薛芸明明说他戌时正便出了喈凤宫,怎的子时才到乾清宫?一个半时辰?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漪乔疑惑间,又觉尔岚似乎有些紧张,不由好笑道:“尔岚怎么了?”
尔岚心里直打鼓,原本以为皇后娘娘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才有此一问,但眼下观之,娘娘似乎还不知晓那流言。她如此想着便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也自然了许多:“奴婢见娘娘问起陛下,以为娘娘是瞧着陛下气色不佳,要责怪奴婢们没有用心伺候着。”
“陛下气色不佳也是日理万机忙出来的,怎会是你们伺候不周,”漪乔挑了挑眉,话锋一转,“你是不是瞒了本宫什么?”
尔岚笑道:“娘娘怎会如是想?”
“尔岚,从本宫还是太子妃时你便跟着本宫了,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虚言,本宫还是瞧得出来的。”
尔岚心里一阵苦笑。踟蹰了许久,她才叹息一声,开口道:“请娘娘屏退左右……”
“尔岚!”叶蓁忽然疾步而入,朝着漪乔行了一礼,随即转向尔岚,向她使了个眼色。
尔岚无奈地笑道:“叶姑姑,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终究是瞒不过的……”
叶蓁沉吟片刻,叹道:“罢了……”
漪乔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竟惹来如此反应。她听着面前这二人的对话,不由眉头微蹙。
应着尔岚的要求,她挥退了殿内其他的宫人内侍,独留叶蓁尔岚二人。
漪乔深吸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敛容道:“说吧。”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殿外候着的众人又被叫了进去,把几乎原封不动的早膳一一撤掉。
漪乔染了风寒,原本便胃口不好,方才又听了一桩倒胃口的事,自然是吃不进多少。
她还奇怪,为何他回乾清宫用了那么久,原来是往沈姑娘的住处拐了一趟。
他去她住处做什么?
不过由于多出了一段路程,他又是一路步行,从时间上来看,他纵然是在她住处有所滞留,时间也并不长,至多半个时辰。
但是半个时辰好像也够做点什么了……漪乔翻了个白眼,暗骂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但她又想不出他去沈琼莲住处的原由,一时间觉得心里很是憋闷烦躁。
她不认为这件事是子虚乌有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漪乔面色微沉,思虑之下,叫来了祐樘身边的长随何鼎。
何鼎刚给她见完礼,她便开门见山地道:“中秋那晚,何公公可是跟随圣驾一起出的喈凤宫?”
何鼎对于这两日乾清宫私下里传的那些事情也有所耳闻,如今皇后对他单独问话,定然是听到了些什么。
他为人最是重礼制章法,倒是巴不得陛下真的宠幸了那沈琼莲。哪有堂堂天子只立一后不纳嫔御的道理?简直闻所未闻。原本以为陛下会慢慢想开,不曾想都五年过去了还是这样。皇后如今只育有一子,陛下若再如此下去,大明皇室就真的子嗣稀薄了。
何鼎这样想着,面上便显露出些愤懑之色,不冷不热地回道:“回娘娘的话,老奴前日一直都跟随万岁左右。”
漪乔倒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诧异他脸上的不满从何而来。但这个不是她关心的。
“陛下前日可是去了沈尚仪住处?”
“不错。”
漪乔打量着何鼎,目光中满是判研。
何鼎大概猜到皇后在想什么,脸色一沉:“娘娘不必怀疑老奴,老奴还不敢对娘娘扯谎。”
“那陛下为何去沈尚仪住处?”
“圣心难测,老奴只负责随侍圣驾。”
何鼎确实不知道万岁爷一路上不断问沈尚仪南方的风俗人情是何用意,但是作为当时在场之人,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那便是中秋那晚万岁爷根本就不能说是去了沈尚仪的住处。实际上,万岁在看到那一片大宫婢的住所后便远远地停了下来,莫要说有何绮艳之事了,万岁爷从头到尾连沈尚仪的衣边都没碰过,一直守礼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万岁根本没在乾东五所那里有任何停留,和沈尚仪辞别后便径直去了宫后苑散心,这才是万岁爷回得晚的原因。
但这些他是不会告诉皇后的。沈琼莲这件事闹大了才好,闹大了说不定就能打破皇后的独宠。
在他看来,皇后虽然容貌和风仪都无可挑剔,缺配这国母之位,但独霸帝宠便是不对,她实在是不够贤德大度,身为六宫之主,好好规劝万岁爷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哪有心安理得地承着专宠的?
漪乔并不知道何鼎的这些心思,她只是听闻这个人甚是耿直,叫他来也是想验证一下那传言的真假。
漪乔端量着何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何没跟随陛下去清宁宫?”
何鼎答道:“万岁爷临行前吩咐老奴将内阁票拟好的奏章理一理,然后送去弘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