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里中午的休息时间比其他季节长一点,晚上偶尔会加班。
  车间里除了电焊工,就只有龚和平几人。
  说起加班,省一机毕竟不像纺织厂一类的民用厂子那样忙,让工人们成天加班到□□点。
  工人不乐意,工会和厂委也不会硬性规定。
  从李为民夺回厂子掌控权后,就立了新规矩。
  加班变成轮班制,所有坐办公室的部门也必须轮班,陪一线工人加班。
  如果不是四号的工比较急,一车间也不会在中午留人加班。
  做焊接的工人没抱怨,来给他送饭的家属却不高兴了。
  她不认识龚和平,但看姜糖一行人穿得体面,就以为是厂委那边坐办公室的干事和领导,当即抱怨道:“哎哟,这大热天呢,别人都在休息,就我们家老牛在这儿加班,一加班就是半个月,领导,这是不是该给点加班费啊??”
  龚和平一愣,旋即笑开:“给,该给。”
  说话的女人也呆了呆,没想到领导这么好说话。
  “领、领导,你说真的?”
  龚和平点头,“每一个部件焊接得都不错,工艺合格是不该亏待,回头我会跟一车间主管提一提。”
  女人先是皱眉,不敢相信地问道:“厂委加工资,还得问车间主管?这,这……”
  姜糖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哎,嫂子,我们不是厂委的,我们——”
  “不是厂委,那你们是啥啊,你们当真说话算话哦……哎哟,你别拉我,我说错啥,你看看你这半个月都忙成啥了……”老牛顾不得摘下手套,赶紧来拽胆大包天的媳妇:“这是研究院的龚院长!”
  满以为媳妇儿得收敛了吧。
  没想到老牛媳妇喜笑颜开,一把推开他走到姜糖一行人面前:“哎哟,是研究院的领导啊,那可得帮我们老牛说说话。我家老牛呢,憨得很,除了焊接啥也不会,这活吧,明明安排给二车间杨高义的,结果人家拉着他喝了几滴猫尿,说了几句好听话。他唷,就憨得拍胸膛来帮忙了。”
  老牛个子矮小,他媳妇呢,正好相反,身板壮实。
  被牛嫂子骂了,他也是憨憨笑两声。
  光看外表不搭,但两口子感情似乎挺不错。
  龚和平:“放心,我说话算话,咱们不会让勤快的工人白忙了。”
  从龚和平嘴里得了准话,牛嫂子脸上笑成一朵花了。
  查验过四号后,姜糖又跟着一起去了材料库房,这一折腾很快到了傍晚。
  回到家,漆黑一片,屋子寂静无声,跟隔壁的烟火喧嚣完全是两个世界。
  姜糖拉开电灯开关,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反手把门关上。
  一拍脑门。
  哦,瞧她这记性。
  咋忘了符横云出门了,这几天家里就她一个呢。
  她把包放下,先到卫生间里放热水,到厨房一看,炉子又熄了。她麻利地夹起墙角的煤球,刚走到门口又倒了回来。
  换火是方便,可每天得多浪费一个煤球。
  家里不缺钱,但也不是这么个浪费法。
  姜糖想了想,觉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更好一点。
  这回她没把木块和碎纸放在炉膛里,而是将木块往下方掏灰的口子递进去,然后将煤球放在炉膛的钢架上,这样就相当于用木柴把煤球烧红……
  这无疑是个笨法子。
  但确实很管用,除了点火的木块损耗增加以外,姜糖非常有成就感。
  思忖着一个人在家,她没弄得太复杂,当然,复杂的她也不会弄。
  以前姜糖只会煮简单的稀饭和面条,如今结婚了她还是有进步的,会炒青菜,会做简单的滑肉了。
  其实她会不会做饭,符横云并不在意。
  姜糖提出学做饭,他既没像别的男人那样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理所当然就该做家务,表现出“孺子可教”的样子。也不像后世在电视上秀恩爱的男明星那般,恨不得老婆十指不沾阳春水,把她宠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公主。
  他跟姜糖遇到过的男人全都不一样。
  “直男”得过分。
  姜糖学做菜,符横云就在一旁递配菜,递佐料,时不时当指导员和监工。
  味道好不好,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但咽了后也不会说假话哄姜糖,而是实事求是指出哪里不对。
  上次情话绵绵仿佛是昙花一现。
  就他那副表现……
  好几次把姜糖气得心肌梗塞。
  若是换成心思敏感的姑娘,指定会腹诽这个男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姜糖看着面前的荷包蛋,想起符横云敲鸡蛋时的动作,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她绕到碗柜里取出香油,往碗里倒了两滴。
  香油的味儿刚散出来,姜糖就觉得心口一堵,头晕目眩。
  “呕……”
  她扶着门,被油味儿闷得喉咙里一阵翻腾,眼前一黑,没忍住干呕出声。
  姜糖顺着门慢慢滑下,蹲了几分钟才缓过劲来。
  上个月才买的香油,这么快就过期了?
  肯定是这家香油质量有问题,下回一定得叮嘱符横云,坚决不买这个牌子的香油了。
  姜糖捏着鼻子,把最上边沾了香油的面挑出来放在一旁碟子里,然后端了碗赶紧往客厅跑。
  把碗放下后,她又跑回去把厨房门关上,免得坏了臭了的香油味儿传出来。
  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股刺人的气味一直萦绕在鼻子边,大大影响了胃口。面都放凉了,姜糖也只吃掉了三分之一。
  姜糖看着剩下的面条犯难。
  倒了吧,太浪费,这是白面呢。
  可这个天气,放一晚上肯定馊了。
  突然,她灵机一动。
  想到楼下曲大姐家前几天抱了一只小土狗回来,姜糖眼前一亮,找到解决办法了。
  曲丽家刚吃完晚饭,他男人领着几个孩子去篮球场看人打球去了,家里就她一个人,这会儿正在刷锅洗碗。
  见姜糖来了,还有些意外:“小姜咋这时候来了,找我有事吗?”
  姜糖笑了笑,把手里的碗露出来:“曲姐,你今天喂狗了吗?我剩了点面条,倒掉可惜了。”
  曲丽一看,“哎哟”一声,心疼道:“是白面啊,给狗吃了多浪费,你不如歇一会儿,等饿了,自己吃到肚子里得了。”
  如今每家每户每个月买白面、精粉都是有定数的,就那么一两斤,多的没有。
  别的全是拉嗓子的粗粮黑面。
  眼看着姜糖剩了小半碗喂狗,可不得心疼哟。
  “我吃不下,我家香油可能过期变味了,这面味道怪怪的,一闻就想吐。”姜糖摇头,大大方方道:“曲姐,快让你家小黄帮帮我。”
  小黄是那只小土狗的名字。
  曲丽听她这么一说,放下手里的丝瓜瓤,隔着窗户狐疑地瞥了眼姜糖的肚子。
  “小姜啊,你是不是……怀上了?”
  姜糖呆了呆,下意识反驳:“不会的吧!”
  曲丽看她脸上的茫然就晓得这是个心里没数的,她洗了洗手拉开大门,从姜糖手里接过碗,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没有变味啊,还是很香的咧。而且味道也不浓,我看啊,你就是怀上了,所以闻到香油味害喜了。”
  她娃生了几个了,对怀孕这事吧,熟得很。
  姜糖懵懵的。
  曲丽把面条倒进小黄的瓷盆里,顺手把姜糖的碗洗干净。
  出去时见小妮子还傻乎乎地看着屋檐下的蒜苗,一手在肚子上轻轻摸着,她好笑地摇摇头:“别发傻了,明天你就先到医院检查检查。”
  “哦。”
  “不过我觉得,八成是怀上了。”
  “……真的吗?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姜糖摸着扁平的小腹,呐呐的说。
  “正常的,要有动静也得三个月后呢。你这怀得算是顺利了,结婚没多久就怀了孩子,甭管第一胎是男是女,都不着急。”曲丽见她半天没反应,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你家小符呢,这两天怎么没见着人,是出去跑车了吗?”
  “嗯,跑长途去了。”
  “这次去哪了?”
  “两广吧。”
  “那你有口福了,这阵子正是荔枝熟了的季节,小符那么顾家,肯定第一时间给你带一筐子回来。”
  符横云每回出远门都会带当地特产回来,偶尔会给楼上楼下邻居送一点。
  大伙倒不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
  说句实话,省一机待遇不错,就算手头紧的人家其实也不差这么点吃的。但人跟人相处,不就图个舒坦吗。
  符横云做事大方体面,说话还好听,老说感谢大家在他不在家时帮着照顾小姜。
  这关系呢,都是处出来的。
  一来二去,楼里对夫妻俩印象特别好。
  像曲丽,时不时拔点菜园子里的小青菜、四季豆给姜糖。
  姜糖一个人在家也能过得这么舒心,没遇上啥极品邻居,除了她自己不爱挑事说闲话,对谁都笑脸相迎以外,丈夫会做人其实也占了很大的因素。
  “行啊,他要是带了荔枝,到时候你叫上几个小毛头到楼上来,咱们一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