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抬头望去一眼可见。顾晓晨提着保温瓶走在前方,伍贺莲则漠漠跟随在她的身后,她兴高采烈地诉说有关伍继宗过大寿的事情,选礼物确实是个难题,要选送给伍继宗的礼物,那就是难上加难了,“阿贺,伍阿姨说今年是伍叔叔六十大寿,我该送什么礼物好呢?实在想不出来哎!”
顾晓晨莫地回头一瞧,只见伍贺莲一张俊容肃穆,她有些担心,“怎么了?”
伍贺莲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随便送什么都行,心意最重要。”
他的话虽然有道理,可是要细心挑选才好。
回春光园的路上,顾晓晨尽可能想着礼物,伍贺莲一直没有说话。偶尔她询问意见,他也只是简短应声,并不多言。快要到小区的时候,他望着前方的红绿灯,沉声说道,“你天天去医院陪他不烦吗?”
顾晓晨环抱着那只保温瓶,轻声说道,“爸爸走的那天,我在学校读书,后来路上堵车,我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他去世得早,我也没有好好陪过他,这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其实伍叔叔就是一个老小孩,嘴硬心软,现在能让我陪着他,我真的很高兴。”
伍贺莲默了下,又是问道,“你想爸爸妈妈吗?”
顾晓晨盯着某一处怔怔出神,微笑说道,“如果说不想,那不可能。阿贺,你知道吗?我爸爸他很好很能干的,而且妈妈长的漂亮,煮的菜也好吃,以前好多小朋友都喜欢来我家里玩,他们夸我有个好妈妈,我就觉得好骄傲好自豪,我的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虽然他们现在都走了,不在我身边,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好好地生活,不会让他们担心。”
“而且……”顾晓晨顿了顿,甜蜜说道,“我现在有你了啊。
伍贺莲整个人愣住,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靠于路边。
顾晓晨诧异扭头,他却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又那么小心翼翼,深怕弄痛她,只是呵护疼惜,突然被他抱了个满怀,顾晓晨狐疑说道,“怎么了?”
伍贺莲亲吻着她的黑发,温柔呢喃,“没事,只是想抱抱你。”
顾晓晨回抱住他,享受这份难得的静怡。
伍贺莲垂眸,想着自己应该再去找林正锋谈谈。
次日一早,他开车前往林正锋下榻的酒店。
酒店的套房里,林正锋凝神沉思。
“爸爸,伍叔叔要过大寿了,你说我送什么礼物给他好呢?”林岚走到他身边坐下,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问道。
林正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道,“什么都好,只要你选的,他都会喜欢。”
“不然的话,我送他一幅画好吗?”林岚挑眉问道。
“送幅画确实挺好。”林正锋应道,林岚高兴地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选画。”
“去吧。”林正锋瞧着林岚娇小的身影翩然离去,视线微微有些恍惚。
林岚一打开门,就瞧见伍贺莲站在门外,“咦?伍二先生?你来找爸爸吗?他就在里面!”
伍贺莲点了点头,与林岚擦肩而过,走进套房。
宽敞的大厅里两人面对面而坐,沉默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林正锋终于开口问道,“你告诉晓晨了吗?”
伍贺莲抬眸望向他,徐徐说道,“林叔,请将晓晨交给我,我一定会给她幸福。”
“那么你现在承认她是我的女儿了?”林正锋并没有应话,反是问道。
伍贺莲再次选择避而不答,漠漠一句,“有些事情,不知道可能比较好。”
“你希望我不要认她?”林正锋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伍贺莲漠漠说道,“林叔现在已经认了她,不是吗?”
林正锋一怔,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不想让晓晨知道。”
“晨晨很爱她的爸爸,也很爱她的妈妈。她为了家人,付出了很多。我不想她难过,我想林叔也不会想看见她难过。”伍贺莲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太过空无,竟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林正锋陷入了沉思之中,她之前去了芬兰,告诉父亲有关顾晓晨以及林岚的事情,父亲也同意认回顾晓晨,现在他大可以公开她们真正的身份,不仅是给丁舒晨一个交代,更是要给顾晓晨一个交代。可是他迟迟不敢公开,不只怕两个孩子受到打击伤害,也是无法面对。如果让顾晓晨知道,他曾经为了事业为了权势,而辜负了一个深爱的女人,她又该怎么看待他。他带给她的,会不会只有伤心。
“咚咚——”下属敲门而入,打破了僵持,“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夫人来香港了!”
什么?苏虹来了?
林正锋猛然惊醒,意识到大事不妙!
而此时的林夫人苏虹带着两名贴身助手,找到了春光园的公寓。她下了车,朝着那一幢大楼走去。刚要进楼,迎面走出一道纤细身影。尽管长发变成了短发,但是那人的模样依旧让苏虹震惊失神,浑身轻颤,朝后退了一步。
“夫人!”助理急忙扶住了她,苏虹却冲那人喊道,“丁舒晨!是你!真的是你!”
顾晓晨困惑地抬头,瞧见一个打扮时髦靓丽的妇人正盯着她,可是她们并不认识。
苏虹镇定神色,朝前走了一步,“你叫顾晓晨?”
“恩!”她十分茫然。
苏虹凝望着她的脸庞,颤声说道,“我想和你谈谈。”
顾晓晨原本是要去医院,因为伍继宗今天要出院。
但是面前突然出现的妇人,让她感到困格外好奇。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却准确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听到她说要找她谈谈,她本能地保护自己,只怕是坏人,谨慎说道,“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是林正锋的妻子,我叫苏虹。”苏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从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你放心,我只是想找你谈谈。”
林正锋的夫人?
顾晓晨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定格在她的手中。
而那张照片让她心惊,照片中的女人竟然是自己?
不完全是自己,更像是另一个她。
顾晓晨诧异不已,尚未来得及回神却又听见她说,“她叫丁舒晨,是不是和你很像?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聊吧,这里不大方便。”
辗转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包间里十分安静。
那两名助手就站在包间外等候。
这样的排场让咖啡馆里的服务生有些吃惊,暗自揣测来人的身份。
象征性地点了两杯咖啡,苏虹并不去喝,甚至都没有看一眼。
显然是不屑于这种廉价的贫民咖啡。
顾晓晨的思绪微乱,早已经顾不上什么咖啡了,“林夫人,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苏虹将那张照片递到她面前,盯着这张熟悉的丽容,不疾不徐说道,“丁舒晨和林正锋曾经是一对恋人,不过最后分手了,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丁舒晨当年有个好姐妹,她就将孩子交给她的那位好姐妹。林家的人知道孩子以后,就派人去把那个女孩抱回了林家抚养。她是林正锋唯一的女儿,更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
“只不过,丁舒晨的那个好姐妹当年也生了一个女儿,可惜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苏虹微笑说道,微眯起眼眸,“你想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吗?你想不想知道她的女儿又叫什么?”
思绪顿时混乱一片,某个答案隐隐浮现,顾晓晨低头凝望着手中的那张照片。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苏虹幽幽开口,话说到一半,顾晓晨猛地站起身来,咬牙说道,“很抱歉,林夫人,我不想知道她是谁。”
“不是不想吧,而是你怕吧?”苏虹犀利的话语像是刺扎进她的心里,让她不禁轻颤。瞧着顾晓晨,苏虹仿佛瞧着当年的丁舒晨一般,不知道想要夺回什么,愈发咄咄逼人,“你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怕知道这一切!”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一切全都和我没有关系!一点也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了!”顾晓晨大声吼了回去,急急转身。
苏虹同时起身,同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厉言警告,“丁舒晨到死也没有进林家的门,你也休想进来!她的下场是死在精神病院,你不想她死也死得不安宁,就给我安分一点!不要动那些歪心思抢别人的东西!”
顾晓晨整个人恍惚,手指捏着照片一角,不自觉地用力揪紧。
她突然觉得可笑,从未有过的可笑。
她望向苏虹,微扬起唇角,斩钉截铁说道,“我从都来没有想过抢谁的东西!我也永远不会进林家的门!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顾晓晨用力地推开苏虹,倨傲地大步离去。
可她的话语却在苏虹耳畔不断回响,那样真切那样似曾相识,那个女人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语。
竟然如同当年的情形再现。
苏虹跌坐在沙发上,回忆痛苦纠缠,让她快要窒息。
顾晓晨闷头奔出咖啡馆,她已经失魂落魄。
天空还是蔚蓝一片,眼前是茫茫人海,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像是一缕游魂在街上走着,不时地撞到人,又或者被人撞到。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有人急步匆匆,撞上了她的胳膊,“小姐,对不起。”
顾晓晨没有反应,只是手被这么撞了一下,小手一松,那张照片飘落在地。她惶惶蹲下身,颤手拾起照片。女人恬静微笑的脸庞那么温暖,和记忆里林芬的笑容一样。
突然就记起那份报纸,放在林芬的床头柜上。
报纸翻折的页面上那是有关于林家父女的照片。
手机在口袋里突然开始振动,随后响起铃声,不断地催促她快快接起。
而她已经无法相信,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
林正锋终于在咖啡馆找到了苏虹,顾晓晨并不在。
林正锋焦急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去了哪里!是不是你把她给藏起来了!”
“老爷,你知道我从来不会玩这一套!”苏虹冷笑了一声,沉静说道,“她可是自己走出咖啡馆的!你可以问问清楚!”
苏虹的作风,林正锋还是知晓的。
但是,顾晓晨已经不知去向。
伍贺莲沉了一张俊容,转身就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伍贺莲不断不断地拨打顾晓晨的手机,可是电话由无人接听变成了已经关机。迟迟找不到顾晓晨,他终于开始烦躁不安,开着车在大街上乱兜乱转,冷风呼啸而过,他懊恼地拍打方向盘,忍不住咆哮低吼,“你究竟去哪里了!”
伍贺莲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担心。
他的傻女孩,又会在哪里。
……
“伍二,还没有找到晓晨吗?”
“恩。”
林正锋每隔一个小时就会给伍贺莲打一个电话,他也派了下属四处寻找。
但是顾晓晨就像是人间蒸发了,哪里也找不到她。余玫那边,他也打电话去问过,顾晓晨并没有回去,他来不及解释原因,只好简短地吩咐几句,让她不要出去,如果顾晓晨回去的话,就马上告诉他。
天色渐渐黑了,顾晓晨却依旧没有消息。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怎样。
她孤身一人,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实在让人担心。
林正锋尽了一切可能找寻,直到天黑终于莫可奈何地回到酒店。
酒店的套房里,林岚选了一幅山水名画,正在给苏虹欣赏。
“妈妈,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如果是有名的画家那就更好了。”苏虹微笑说道。
“是吗?”林岚狐疑问道,“那我再去选,选有名的画家。”
两人正讨论着画的事情,林正锋急匆匆地奔了进来。林岚扭头望去,瞧见他神色凝重,确实吓了一跳,“爸爸,你怎么了?”
“小岚,我有话和你妈妈说,你先回自己的房间。”林正锋沉声说道,林岚虽然心中犯疑,可也还是乖巧地离开。待她一走,林正锋立刻凝声质问,“苏虹!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竟然能把她逼走!”
“逼走?”苏虹抓着他话里的两个字,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立刻骤变,丽容不悦,“老爷,我可没有逼她走!倒是她自己说她永远不会进林家的门!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她自己要走,谁拦得住?”
“你如果没有和她说什么,她会这样走?”
“没错,我就是说了!我告诉她丁舒晨到死也没有进林家的门,她也休想进来!我还告诉她,丁舒晨的下场是死在精神病院,她要是想她死得安宁点,就给我安分一点!不要动那些歪心思抢别人的东西!”苏虹气愤地将原话脱出。
“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她是我和舒晨的女儿!我一定要认回她!”林正锋大声咆哮。
“哈哈,她是你和丁舒晨的女儿!那么小岚呢?”苏虹突然笑了起来,神情虽是狰狞却难掩落寞,当年她怀孕六个月,却因为林正锋和丁舒晨的事情动了胎气,而后直接摘除了整个子宫,再也无法生育。
她笑得辛酸,眼泪就溢出眼角,“小岚难道不是我和你的女儿吗?”
林正锋升腾的怒气忽然熄灭,轻晃着跌坐而下,默然许久,喃喃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落地窗倒映出谁的哀伤,照下一室月光。
寂静的深夜,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车辆也渐渐减少。
伍贺莲知道她没有离开香港,机场码头都没有她的出境记录。可是她也没有回家,更没有入住酒店,想着一切可能,去了无数地方,却都没有找到她。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前方的路标提醒方向,伍贺莲灵光一闪,朝着某地而去。
到达大屿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
城区还是大好的晴朗天气,这边却下起了朦朦小雨。
伍贺莲想要上山,可是这个时候观光早已经结束,缆车也不再营业了。她应该不可能会在上山,他匆忙地朝着另一处而去。这一条路,他曾经背着她一起走过,前往大屿山的学校。只是学校也早已经放假,整座学校漆黑黑的,小雨漫天而下,惟有门卫处有微弱灯光。他急急敲着玻璃窗,立刻惊动了正在熟睡中的门卫大叔,大叔机警问道,“谁啊?”
“请问这学校里还有人吗?我在找人!”伍贺莲站在窗户前问道。
门卫大叔起身走近一瞧,小雨中站着一道高大身影,他用手电筒一照,那是一个男人,他松了口气,大声嚷道,“没有人了!老师和学生都放假了!”
“那有没有一个女孩子今天来过这里?”
“女孩子?”大叔急忙说道,“倒是有一个女孩子,不过我没让她进来!”
心中燃起希望,伍贺莲凝眸问道,“你知道她去哪里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叔摇头说道,“不过她好像往北面走了!”
伍贺莲道了声谢,急忙转身,朝着北面大步奔去。走过山间小径,私户的宅子依稀可见,小雨淅沥淅沥地落下,昏暗的夜色中宅子零星亮起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是指引他朝着某处而去。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里,可是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很强烈。
伍贺莲终于来到两层的小洋房前,张头望进前院,只见宅子的门前蜷缩着一道瘦小黑影。他立刻推开那扇并不牢固的宅门,朝那抹黑影而去。
她低着头,短发遮掩了脸庞,让人瞧不出她的神情。手中死死捏着一张照片,她盯着那张照片发呆。她那么小那么瘦弱,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没有听到哭泣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她安静得不可思议。
伍贺莲在她面前半蹲,松了口气,又是怜惜问道,“说了不要乱跑,怎么还乱跑?”
顾晓晨惶惶抬头,黑暗中一双大眼空洞,她茫然开口,声音轻到无力,“阿贺,我不是妈妈的女儿吗?”
她像是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傻瓜。”伍贺莲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沉声呢喃,“你是她的女儿,她当然爱你,只是她也爱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