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小曲儿在草原上的牧民们哼来只为调侃,听上去似乎并不涉及其他,但曲子却间接的佐证了这一日在额尔古的“鲁班节”上发生的巨大变故。这个变故不仅与“草原之花”和诺颜王子娶妻有关,而且还干系到整个额尔古河流域的牧民,乃至漠北草原的动荡政局,甚至于对整个天下的格局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不过,在鲁班节开始之时,载歌载舞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更不会知道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
广场上,他们身着蒙族的盛装,敲锣打鼓,唱歌跳舞……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万众瞩目的“鲁班节”便是在这样欢愉的气氛中开始的。
卯时许,太阳当空。
在人们对着一尊檀香木雕成的鲁班像进行祭拜之后,便迎来了“草原之花”的选拔。
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时人对于美人儿的选拔机制,竟然已经有了后世的雏形,简单一点说,这种选拔,也是沿用的一种淘汰机制。
赛场就设在额尔古城最大的一处广场上。这个广场的设计原本就是用来举行大型庆典的,所以,虽然它没有南晏京师那样恢宏大气的规模和巍峨肃穆的城楼建筑,但放眼一望,在万人拥挤的广场之中,自有一种独属于草原的粗犷与豪迈之感。
除去临时搭建的表演台面,在偌大的广场的正中间,还有一处人工搭建的高台,是专程为前来额尔古的贵人们准备的。夏初七与赵樽进入额尔古城是以南晏商人的身份,故而他们没有资格坐上那处高台上。好在有宁王赵析的“关照”,一入场,便有人专程过来领了他们坐到人群的第一排,算是观众席上的“黄金山岸”,与高台极近。
“扎那大汗驾到——”
喧嚣声中,夏初七和赵樽两个刚落坐,场上便传来一道高昂的唱响。
两人互望一眼,目光交流着,谁也没有说话。
扎那大汗便是兀良汗的现任大汗。
原来他也来参加鲁班节?怪不得城门口有那样多的兀良汗守卫。
夏初七暗自猜测着,为先前的疑惑找到了解释,眉头微微一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了高台上那个故人——他今儿没有穿那一身招牌似的大红袍服,而是穿了兀良汗王族的衣裳……但不论他穿什么,穿成什么样,也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他那张妖气而俊美的脸孔好像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便把天下的美人儿都唤到他的面前,也敌不过他的倾国倾城。
若是女子生成他这模样儿……这世道得生出多少事儿来?
夏初七暗叹一声,目光从东方青玄的脸上,挪到那个头戴金冠,身体臃肿的扎那大汗身上。
“诺颜,比我早到了!”扎那大汗大步踏上高台,对着东方青玄哈哈一笑,神态极是亲热,初初一看,外间传言的“禅让”之事还颇有几分道理。
东方青玄看见他,微微起身施礼,眼若秋水,面带微笑,却一丝都不达眼底。
“大汗有礼,请上座。”他摊开手,让出自己的位置。
“无妨无妨,诺颜自坐便可!”扎那大汗谦和的微笑着,摆了摆手。
东方青玄注视着他,唇边的笑容扩大,跟着就优雅坐了回去。
“多谢大汗,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原本扎那大汗只是想要与他客套一下,没有想到,他真就直接坐在了高台上最尊贵的位置上。
低“呃”一声,扎那大汗稍稍尴尬一瞬,便恢复了镇定,打了声哈哈,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东方青玄的左侧。
“今日的额尔古,汇聚了我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诺颜可要仔细挑选了。”
东方青玄轻呵一声,淡淡瞥他,“大汗有心了,既是比试,又何来挑选一说?”
他的话听上去很恭敬,却字字带刺,分明就在指责扎那大汗包办他的婚姻。扎那老脸上打了几个褶皱,略微一叹,无奈地笑道,“诺颜天人之姿,人品贵重,这一年多来,更是为兀良汗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论才,论貌,我便是寻遍兀良汗,寻遍漠北草原,也寻不到一个足可匹配诺颜的女子。不得已之下,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为诺颜选妻,望能如愿。”
“大汗谬赞,娶妻……还得讲究缘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带笑,字字柔和,听上去即客气又有礼,但稍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感受出来,在一片歌舞升平的静谧之下,兀良汗的政局似乎并不如外言传闻的那样稳当。“一山不容二虎”的丛林法则,放之四海皆准,这兀良汗新老政权之间,似乎并不能真正的平稳过渡。而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更不可能轻易放弃那至高之权。
数万人的广场上,很快寂静了下来。
人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那一朵“草原之花”的产生。
高台之下,有一个用洁白的毛皮铺成的圆型地面,一个个经层层选拔上来的漂亮姑娘,悉心的打扮好了自己,穿着美丽的衣裳跪坐在那里,等待一轮轮挑选。
选拔赛的司仪,正是额尔古的达鲁花赤。
他操着一口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蒙族话,宣布着一项又一项的比赛流程与规则,嗓门儿响亮得如同喇叭。在他的引导下,骑马、射箭、舞蹈、歌唱……一轮又一轮的选拔之后,那一张洁白的毛皮毯子上,剩下来的姑娘越来越少,而广场上的气氛也由最开始的欢快,变成了紧张和压抑。
一个又一个的姑娘被淘汰了下去。
有的人只是垂头丧气,默默惆怅,有的人,干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一个高高在上的诺颜王子,是无数草原姑娘幻想的婚配对象。
为了这一次选拔,她们也做了许久的准备,只想要成为他的女人……
可这样多的姑娘挤破了头,也只有一朵幸运的“草原之花”有机会而已。
夏初七眉头打着结,没有兴趣看女人们的“厮杀”,只一心等待结果的逐渐明朗。
但越盼什么,越不来什么。她眼巴巴的看着坐在东方青玄身边的小糯米团子,手心都攥出了冷汗,时间却流逝得特别慢,慢得哪怕她一句蒙族话都听不懂,每一句都需要赵樽的翻译,却能够感受得到广场上莫名聚起来的肃杀之气。
逼仄的空间啊!
还好,坐在这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小十九——她就坐在东方青玄的右边,可她却没有看过来一眼。小丫头正喜逐颜开地吃着东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台下的美人儿们,时而拍拍小手,时而瞪瞪眼睛,时而嘟嘴微笑,时而做做鬼脸,一看便知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儿。
母亲看女儿,越看越窝心,越看越好看。
夏初七迷失在小十九的小脸上,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咚——!”
这时,传来一道鼓声。
夏初七没有反应,直到发现周围的气流不对劲儿,方才从宝音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去。
台下的毛皮毯子上,只剩下八个姑娘了。
哟咦,这是“八强”产生了?
她笑看着,只见那达鲁花赤又扬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八个姑娘便纷纷退了下去。
夏初七抿着嘴唇,与赵樽对视一眼,笑着起身理了理裙摆。
“老爷,我去方便一下。”
赵樽点点头,目光幽冷而深邃,并未吭声儿。
甲一看了赵樽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从疯狂的人海中挤出去,夏初七吐了一口气,方才沿着一条铺了碎石的小路走向广场的东侧。那里是候选美人儿们更衣和准备的地方,扎有八个外型独特的毡帐,毡帐上面彩绘着民族风浓郁的图画,一看便是是为“八强”选择的候选室。
夏初七目光凝了凝,微笑着走向其中一个。
“托娅公主——”
她试探性的在帐外唤了一声,里头安静片刻,帘子便打开了。
“你是……?”
帘子里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不是别人,正是北伐时,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与兀良汗世子巴彦一同前来北伐军中的托娅公主。她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当时被称为是兀良汗的“两宝”之一。只是,原本那会儿扎那大汗是想用她来讨好赵樽的,没有想到世事变迁,两年后的今天,在额尔古,她却要为了嫁给东方青玄,与许多的女人同台竞技……
不过,托娅确实很美。两年前夏初七就曾说,托娅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见过的最为媚气勾魂的姑娘,两年后的托娅,年岁渐长,更添了成熟女人的妩媚,尤其是那高高隆起的一对女性标志,明显傲睨万女。
当然,美丽的托娅是比试到如今“硕果仅存”的八分之一。
熟人熟识的,就她了!夏初七暗自想了想,看出托娅目光里的疑惑,轻轻一笑。
“公主记不得我了?锡林郭勒,五千头牛羊和马奶酒,阴山……还有夏衍……?”
她的提示不多,但却足够明显。当年被赵樽拒绝,又被夏衍强行逼婚,差一点就被父汗送人的经历,原本就是托娅心底的痛,如今见到是她,恍然大悟之后,也没有什么好气儿。
“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夏初七迎上她满是敌意的眼,眉梢一挑,不以为然的微笑。
“我自然是来帮你的。”
“帮我?”托娅满脸不信……或说不屑,“你凭什么来帮我?”
夏初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意狡黠,“我自然有我的本事。除非……你不想嫁给你们的诺颜?”
托娅眉头一皱,凝视她片刻,很快,唇角一勾,又嘲弄的笑。
“没时间听你胡说八道……趁本公主心情好,你赶紧滚。”
轻唔一声,夏初七好脾气地笑着摇摇头,摸着自家下巴,眸子噙着笑扫向她,“公主勿恼,我真是一心为你而来的。不瞒你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剩下的八个姑娘里,有六个都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另外两个也都是兀良汗的贵族之女,论身份,托娅公主不比她们高贵多少,论头脑么……呵呵,公主可有想到必胜的法子?”
她这句话实实在在的问住了托娅。
论容貌,她可能略胜一筹,但论身份,她确实不比另外的人高贵多少。扎那大汗为了能把女儿嫁给东方青玄,采用了“遍地开花”的法则,把几乎所有未婚的女儿都弄了过来参与竞技……至于论头脑,她虽不傻,但还真是没有半分胜算。
像到东方青玄美得不像凡人的脸,托娅眼珠一转,登时软了声音。
“我是没想到法子,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夏初七捏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点头,“因为你除了我,再没有旁人可信了。而且吧,我这个人旁的本事没有,搞破坏却是有一手……若是我有心,只怕公主不仅不能胜出,还会在万民的跟前,大失颜面,输得很惨喽。”
“你——”托娅揪住帐帘,恼怒地瞪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恼恨,有揣揣不安,还有更多的不解。
“你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夏初七放下手,无辜的摊了摊,笑容友善。
“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的,你不信?”
托娅冷哼一声,“哼!你们中原人有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朝她竖了竖大拇指,顺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了抚,凑近一张满是坏水儿的脸,笑得格外善良。
“没有想到公主对中原文化这样了解……那样就更好了,来来来,我们在帐里详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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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半刻钟后,夏初七微笑着走出了托娅公主的毡帐。
她抚了抚身上的衣裳,正准备绕过毡帐回到广场去,垂着的视线便看见了地上的一双鞋,那是一双南晏人常着的皁靴,质地精良,做工繁杂,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但沿着那双鞋向上看,却是正宗的蒙族服饰……不需要看脸,她也可以猜测得出来,此鞋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呵……”
她轻笑一声,抬起头来,迎上那人的眼,“怎么的?尊贵的诺颜王子也到这儿来了?是准备来亲自选妻,还是为了赌约之事,想私底下搞小动作?”
东方青玄眼神一闪,看着她,一脸闲适的笑。
“周官在放火,百姓自然也要来点点灯。”
“不对,周官是你吧?我们才是百姓。”夏初七看他一眼,“噗”一声笑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之事,一直捂住肚子笑得止不住,好一会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直起身来瞥着他,“你这话太有喜感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赌约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一来这是你的地盘,二来那些是你的子民。你说说,你要让她们谁脱衣服,她们能不脱吗,敢不脱吗?不要说草原之花,即便是你要那些姑娘全部都脱光衣服,想来她们也乐意得紧,对吧,诺颜王子?”
被她直呼“诺颜”,东方青玄没有意外,只微微眯眼,轻嗤一声。
“没人逼你们,你们可以选择不赌。”
不赌?拿他们的小十九来做筹码,他们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看着他脸上一惯的浅淡笑容,夏初七心里一抽,突地有一种想要撕开他脸上假笑面具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