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歉告歉!这位爷——里面请。”
果然,古往今来态度最好的就是服务行业,那小二嘴皮子很顺溜,受了责怪也不拉脸子,热情地邀了三人往里,一路躬着身子,便把他们迎入了里间。
里间空间很大,空气也比外面好了些多。夏初七只粗略一看,心下便明白了。同样在一个赌坊里,但因为客人的身份不同,赌博的筹码大小或者说档次也就不一样。大抵小二看他三个穿的非富即贵,便懂事儿地把他们领进了里面的“vip包房”。
这里的人,比外面少了许多。
但他们赌博的兴致,却丝毫不少。
而且,比起外面五花八门的赌博方式来,这间“vip包房”里,显得更为简单粗暴。他们赌的是最寻常,最直接,输赢速度也最快的骰子“压大小”。殷勤的小二抬了椅子过来请赵樽坐下来时,一局刚刚结束,庄家老神在在的摆弄着骰筒,边上一个年轻的荷官正在大声吆喝着,让闲家们下注。
“压!压!压!”
“下注了,下注了!”
“买定离手啊!”
夏初七站在赵樽的边上,好奇地往台面上瞅了瞅,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来,摸出一小锭碎银,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赵樽。
“老爷,压什么?”
看到赵樽进来时,人人都以为是“老爷”要赌。如今看老爷身边的小丫头这般彪悍的模样儿,纷纷侧目看来,一脸错愕。只有赵樽面色平静,悠闲地坐在南官椅上,捧过小二奉上的茶水,敛了眉头,半阖上了眼睛。
“随你意。”
老爷兜里没钱,连主意都不出了?
夏初七鄙视地看他一眼,点点头,直接把碎银子压了“小”。
“下了下了,庄家快开。”
在这里间赌的人,都是有一些身份的。人家看她一个小姑娘进了赌坊,这般大气豪迈,台面上登时更加热闹起来,荷官的吆喝声更足,庄家的脸面也更添了几分红光。
可夏初七的手气有点儿背。
一连三把压下去,泡儿都没冒一个,全输了。
叹了一声,夏初七瞥过头去看赵樽闲闲的面孔,心里话儿:这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就这般由着她的银子打了水漂?不过,她了解赵十九的禀性,他既然不吭声儿,也不阻止,她只当不知,继续赌下去便是了。
撇了撇嘴,她看着又一个银锭子入了庄家的口袋,笑眯了眼。
“庄家好把势,我这钱输得挺快的!一不留情便进去了。”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地人吧?”台上那庄家年纪不大,长得那叫一个尖嘴瘦腮,还留了一抹八字小胡。听了她的话,他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丑话可说在前头,咱千金坊素来一诺千金,输赢各凭本事,你既然来了,就得懂规矩,可要输得起啊?”
呵!夏初七瞥着他长相怪异的脸,差一点儿笑弯了腰,“安啦安啦,大叔,你且放心,我绝对输得起的!再说,就算我输光了,不还有我们家老爷嘛,实在不行,还能把我典当在这里,给你们做使唤丫头,总之亏不了你们。”
“……”
赵樽正在喝水,差一点呛住。
他的动静儿,夏初七自然没有听见。
但兴趣真是心灵感受,她转头,有意无意地瞄他一眼。
“老爷,您在笑什么?”
赵樽冷峻的下巴微抬,“你长后眼了?”
轻“呵”一声,夏初七眼尾一挑,给了他一个“就是长了后眼”的傲娇眼神儿,然后猛地凑了过去,小声儿道:“老爷,若是我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我就把你典当在这里……反正我家老爷长得这样好,把胡子一扒,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
赵樽看着她一脸腻歪的笑,闭上了嘴。
“老爷没钱,就待着吧,看丫头怎么赢他们。”笑眯眯地说完,夏初七不再看他,继续拿眼审视那庄家掷骰筒的动作,唇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一锭银子又脱了手。
“压小!”
见她一连输了好几把,还在压小。边上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公子想来是“怜香惜玉”了,凑过头来,低低道,“小妹妹,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见她不答,他瞄一眼庄家,又道:“你恐怕不知,这位庄家人称‘鬼手张’,在赌场上赫赫有名,自从他坐镇千金赌坊,从未逢过敌手,你玩玩得了,别太当真……”
遇到了好心人,夏初七原本该是感激的。
只可惜,她的耳朵听不见,也没有看他,只专注鬼手张的手法去了。
她从来没有赌过骰子,但赌博的电视剧看过不少,也知道赌场上有各种各样的出千方式。所谓“无千不开赌”,赌坊开起来,要是没点“千儿”,又如何能保证赢面?可是,好几把下来,她愣是没有看出“鬼手张”的破绽。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赌王?仅仅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会摇骰子,会听骰子?
想了想,她道,“这个,初来乍到,我问一下,可否轮流坐庄?”
赌坊自己开局下赌,庄家都是赌坊的自己人,这事儿人尽皆知。听得她问,鬼手张愕了一瞬,大抵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这般有胆色,竟然敢抢庄,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小姑娘恐怕不知,这庄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再说,你若坐庄,赔得起么?你身上有那么多钱?”
钱?哈哈大笑一声,夏初七腻歪着脸,托着腮帮看他。
“旁的事儿,我不敢说,若说钱么——”
她慢悠悠地探手入怀,然后“啪”地拍出一叠银票。
“北平府大通银庄的票子,怎样?可做得了庄?”
这般“财大气粗”的小姑娘,唬得台上的人都是一愣。鬼手张目光一眯,就像大灰狼看见小肥羊似的,眸底露出一抹幽光了。可他到底还是老江湖,再看一眼她身边儿的赵樽,也知这些人来头不小,到底没敢让这个庄,只慢悠悠地撩了撩袍角,拱手道,“千金赌坊,没这个规矩,还请贵客见谅。”
夏初七看一眼他面前的骰筒,笑了笑,激他道。
“那若是我想与庄家单挑呢?”
“嗯”一声,鬼子张似是没听明白,“此话怎讲?”
夏初七笑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和你赌,赌光手里的钱为止。”
人都怕激,何况是鬼子张这样的“赌王”?一听这话,他挑高了眉眼,轻蔑的一笑,“不知小姑娘准备怎样与我赌?”
“客随主便!”她掂了掂手上的银票,笑眯眯地道,“总归我就剩这些钱了,定个赌赢便好走人,我也懒得在这里耗时辰。”
鬼手张迟疑一瞬,看了看她手上的银票,终于点了头。
“好,就赌一局,你全压上。”
“成啊!那你庄家若是输了,是不是赔三倍?”
鬼手张瞄着她,轻嘲一声,“一言为定。”
千金赌坊原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加上人都好热闹,听说来了一个姑娘要与庄家单独开局,好多人都围拢了上来,尤其那些输了还舍不得回家的闲人,自家捞不本事儿,也不想错过这样的好事儿,很快,局子边上便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小姑娘手里的银票,怎样溜到鬼手张的手心里。
“不如就赌点数大小?”
鬼手张一下下晃动着骰筒,看着夏初七道。
“可以呀!”夏初七看着他,笑眯了眼,“那你说,赌大还是赌小?”
“大!”鬼手张说完,恐是怕她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你我分别摇骰子,看谁摇出来的点数大,便算谁赢。”
“行啊,看你这张尖脸,也大不起来。”
夏初七嫌弃地睨着他的尖脸庞,调侃着,鬼手张登时便黑了脸,但到底来者是客,他还是压抑住没有吭声儿。只是边上围观的人听她胆敢调侃千金赌坊的鬼手张,却有些憋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小姑娘,只会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放心!”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姑奶奶今儿来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我啊,还准备把你这个赌坊都背回去呢……当然,若是一不小心,您把裤衩子都输掉了,我也是会高抬贵手的。”
瞧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般不害臊,围观的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鬼手张气得个七窍生烟,但面儿上还算沉得住气。
“好了,闲话休提,开始吧。”
夏初七看众人都看了过来,好像有些紧张,低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赵樽。
“老爷,这一把是我全身家当了。若是输了,怎么办?”
赵樽眉头微敛,扫她一眼,“无事!”
“这么大方?”
“又不是爷的钱。”
“……没良心的。”
狠狠地瞪他一眼,夏初七干笑两声,便把手里的银票全部推到了台面上儿。荷官看见了眼,眼睛便亮了许多,赶紧吆喝着边上的看官先挪开一点儿。为了这新奇的一把,或说为了这数额极大的一把,众人都相当的配合,只有二宝公公心肝儿那个颤啊颤啊,总归忍不住,还是小心翼翼地扯了夏初七一把。
“姑娘,咱要不要省着点儿?”
夏初七鄙视地看他一眼,“棺材本不要了。”
“要的。”
“老命不要了?”
“要的。”
“那就边上待着凉快去,看姑娘玩。”
郑二宝可怜的扁扁嘴巴,看着桌上成摞的银票,两只眼睛馋得快要滴出水来,但晓得自个儿阻止不了,又小心翼翼地瞥赵樽,但赵老爷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观望着,分明就是不把银票当银子。
“谁先摇?!”
鬼手张看她虚张声势半天,也不像会摇骰子的人,不由轻视了几分。
“摇?摇什么?”夏初七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笑道,“不瞒你说,这骰子我第一次玩儿,不会摇,还得把您示范呢,不如就让你先了?”
鬼手张冷冷一笑,却没有动作。
“再说一次,千金赌坊,千金一诺,输赢各凭本事。”
夏初七面不改色,豪爽地笑了一声,拍拍面前的银票,瞥着她道,“哪有那么多废话?你是不是一个带把儿的?谁说姑奶奶输不起了?”
鬼手张又一次被她讽刺了,脸上的颜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可夏初七的流氓劲儿,却是点燃了全场围观者的热情,大局将开,人人都围拢了过来,吆喝着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够乱。
“摇摇摇!”
众人喧嚣着,吼叫着,嚷嚷不已。
一时间,无数人的眼睛都盯在桌面那个骰筒上。
鬼子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熟稔的操起骰筒,在手上晃悠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儿众人,然后“啪”一声把骰筒倒扣在桌上,轻轻地揭开。
这个时候,里面的三颗骰子还没有停止转动。
但是三颗骰子都是“六”点朝着上方。
眼看骰子滚转着就要停下,依了这样的转速,停下来之后必定是三个“六”没错了。如果是三个“六”点,那便是十八点,是三个骰子可以摇出来的最大点数。夏初七可以摇出同样的三个“六”的机率,能有多少?
也就是说,鬼手张的赢面儿极大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鬼子张稳操胜券的阴冷微笑中,那三颗原本就要停下的骰子,却一直未停,突然间又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接着,令人惊讶的事情出现了,三颗骰子转动着再一次停下来时,点数变成了三个“一”。
鬼手张的尖脸儿,登时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