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译楼。”夏初七回答得理所当然。
东方青玄嘴唇一抽,“重译楼不是窑子,那里是接待使节的……”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唇上方的两撇小胡子,不时抖动,看上去极是滑稽。
“差不多,官营的窑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已。”说罢看东方青玄别扭,她饶有兴趣的转过头来,盯住他的眼,“嗳,你可不要告诉我,堂堂的锦衣卫东方大都督,竟然没逛过窑子?这秦淮风月一绝,教坊司那样多的美人,你都没见过,还是男人么?”
东方青玄面上微窘,斜眼睨他,“胡说八道。这天底下,有哪个地方是本座没逛过的?本座只是担心你而已。”
夏初七笑问:“担心什么?担心美人儿看上了我,没有看上你?”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上下打量她,“你认为,会有这种可能吗?”
知他嫌弃自己长得不如他好看,夏初七也不恼,自顾自地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大言不惭地笑。
“若是没这两撇小胡子,我不敢打保票,可如今么……像我这般具备了男人的性感与阳刚,阴柔与妩媚,倜傥潇洒而不下流,俊美非凡却不风骚,将阴阳二字完美融合于一身且不显冲突的人间绝色在。打败你,自是不在话下。”
东方青玄向来爱笑,但从不爆笑。
可随着夏初七懒洋洋的一串话说完,他像是极力隐忍而不得,“噗”一声喷笑,哈哈大笑起来。
看他笑得欢实,夏初七却板着脸,一点也不笑。
她摸着八字小胡子,斜斜瞄着他,严肃地道:“为了增加你的男性魅力,要不然你也贴上胡子?”
东方青玄唇角稍稍弯起,“男性魅力?”
知他对这些词一知半解,夏初七也不解释,只是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来,完全不若时下的人那般笑不露齿的含蓄。
“只要有一胡子,你就可以迷倒一切妇女,令女人见你便神思不属,念念不忘,怎样?”
东方青玄笑望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知她是出了府邸心里开心,也配合地浅笑道:“可以迷倒你吗?”
夏初七竖了竖眉头,很板正的告诉他。
“不能迷倒我,我不是寻常女子……”
“嗯?”一声,东方青玄似笑非笑,“你如何不寻常?”
夏初七仍是冷肃着脸,与他玩笑,“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所以不寻常。”
东方青玄故作难受地轻轻一叹,似是兴味索然。
“连你都迷不住,那有何用?罢了。”
“错了,当然有用。”夏初七突地放下帘子,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双眼放光地盯他片刻,方才抚上自家小腹,一脸闪烁着母爱的光芒。
“赵十九说,我这肚子能生一个姑娘。大都督你虽不能迷倒我,但可以提前迷倒我家姑娘啊?”
“啊?”东方青玄眉梢一挑。
夏初七笑弯了眼睛,像一只快活的猫儿,“本公子想了想,像你这般俊美的人间尤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儿,真不能便宜了外人。既我做了母亲,我就必须为我姑娘的终身大事考虑。大都督,不如我把我姑娘许配给你?”
“……”
东方青玄目光沉沉,觉得自己快疯了。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除了她,真不会有旁人。
“高兴坏了罢?”夏初七伸了个懒腰,似是没有看见人家正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自己,眉梢扬得高高,很为自己强大的脑洞而得意。尤其想着自己闺女十几岁,水葱似的年纪,而东方青玄那时正是后世女人说的魅力大叔,一个男人最有性感魅力的年纪,更是眸光晶亮。
“那你岂不是本座的丈母娘?”
头顶传来他隐忍的磨牙声,夏初七却不以为意,重重点头,“对,怎么样?赚大了吧?”
一个问话刚出口,她的脑袋就被东方青玄重重拍了一拍,“嘶”一声喊痛,她从臆淫里回过神来,抬头看他,见他唇边挂着一抹笑意,也不知是没有生气,还是已经被她气糊涂了。
“楚七,你这样的脑子,属实不是常人。”
“那可不是么?像我这般的人,一千年一开花,一千年一结果,再隔一千年才生出一个,世间仅有,奇葩啊……可遇不可求,那我姑娘就更不一般了。东方大人,我肯把姑娘许配给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请问你可愿意为了你的福气买单?”
她一串串话说得直溜,高兴得笑弯了眼,可东方青玄却一言不发,看了她许久,终是将屏紧的呼吸散开,吐出一口浊气。
“不就是想银子了?这么多说法。”
夏初七莞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就当早一点孝敬岳母,意思意思?”
东方青玄终是败给她了,长声一叹,娇娆浅笑。
“等你生出姑娘再说吧……”
~
重译楼。
楼后方的宴宾院,是北狄来使的居处。
此时,细雨濛濛,院子笼在一层夜色之中。
北狄公主乌仁潇潇居住的画堂在院子左侧,外间虽一片沥沥的雨声,屋子里却安静一片,净房半掩的屏风后面,香雾阵阵,乌仁潇潇正踏入热气氤氲花瓣飘浮的浴涌。
将身子浸入水里,她叹息一声。
真是舒服!
热水一激,她颤了一下,闭上双眼。
沙漏一点点滑动,外间的天色似是更暗了。
好一会儿,她突觉有人在往木桶舀入热水。在泡澡前,阿纳日便取了滚水放在边上备着,泡了这一会,水是凉了一些,这样添上滚水,更是舒服不少。于是,她没有睁眼,只当是阿纳日在侍候她,也未在意。
“先不添水了,等水再凉些,我唤你。”
她慢吞吞地说完,可那热水还在往里舀,阿纳日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她抿一下唇,慢吞吞睁开眼来,正想要说话,目光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吓得她低呼一声。
“你……”
“嘘”一声,元祐手指竖在她的唇上,好心情的看着她,“乌仁公主,小声一些,若是让人听见闯进来,发现你我两个在此间,你可就嫁不成晋王了?”
乌仁潇潇喉咙一哽,一张被热水熏得绯红的脸,顿时退去了一半的血色。她将身子缩到水底,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双目怒视着面前的纨绔男子。
“你怎么进来的?还不快滚!”
元祐撩一下眉梢,低头朝她低低一笑,那笑意掩在水雾里,如同隔了千重烟水扑面而来,却仍是风情无限。
“小爷自是走进来的。想你了,怎生舍得滚?”
乌仁潇潇退了退身子,看一眼门的方向,似是不信。他也不以为意,只闲雅地看她一眼,拉过边上的一张高脚圆凳,坐在木桶边上,饶有兴趣的手肘在桶沿,看着她笑。
“在你入屋前,小爷便已经等在这里了。”
怔了一下,乌仁潇潇“呸”一声,骂了一句“不要脸”,耷下脸来,又瞪着他,“阿纳日呢?你把我的阿纳日怎样了?”
她沐浴的时候,阿纳日总是侍候在身边的,先前她就坐在屏风外面,如今却没有动静,令她极是惊慌。可元祐只是笑笑,邪邪地看她道,“这般风情,小姑娘不宜多看,小爷只是让她睡一觉而已。”
他说得理所应当,乌仁潇潇身子一阵发软,心脏怦怦直跳,更觉头痛欲裂,“元小公爷,你到底要怎样,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元祐斜斜瞄她一眼,不回答。
稍稍一顿,在她的怒视里,他突地起身,一点点拉开腰上玉带,把外袍解下,往屏风架子上一丢,直接搭在乌仁潇潇的衣裳上头,轻谩的笑。
“小爷自然是来沐浴的。”
“你……滚!”乌仁潇潇瞪大了双眼,“你要做什么?”
很快,元祐便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什么也没有做,真的只是沐浴,只不过是与她一起沐浴。这厮真就是一个不知害臊的人,他也不顾及她还是一个大姑娘,褪光自己的身子,看一眼她捂着双眼的样子,挽唇一笑,大剌剌往木桶一跨,便坐在了她的对面。
“鸳鸯戏水,鸾凤穿花,果是快哉!”
“你滚出去!”
乌仁潇潇紧张地捂住双眼,不敢看他,一字一句吐出时,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可元祐却漫不经心的在水桶里伸展着身子,眼波一扫,坏坏的道:“出哪去?这浴桶这般宽敞,足够我二人使用。公主又何必这般小气?”
“你个无赖!你再不出去我便喊人了。”乌仁潇潇压低着嗓子,即不敢直接出木桶,又不敢动弹,就缩在浴桶的一角,眼睛一点也不敢睁开,直到他轻笑着移过来,拉开她蒙脸的手。
“再不睁开眼,小爷便入了你。”
“……你,你混蛋!”乌仁潇潇气得眼睫乱颤,一时欲哭无泪,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可是,在这般窘迫的情况下,她为了不与他有肌肤之触,连手脚都不敢乱动,哪里又能打杀他?
见她双颊绯红,元祐眯了眼,沉声一笑。
“三,二,一,睁眼。”
心脏狠狠一抖,乌仁潇潇牙一咬,终是睁了眼。
好在,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样子,他亦是泡在水桶里,水面上还有一层玫瑰花瓣,完全可以阻止她的视线,不会让她瞧到羞窘的一幕。
她暗松一口气。
“我睁眼了,如今你可以走了?”
她从惶恐到释然的样子,落入元祐的眼睛里,又引起他一阵低低的笑意,“走什么?小爷的话还没说完呢?乌仁公主,你也别怪小爷的手段不入流,若不是这般迫你,你又怎能好生与我叙话?”
这些日子,元祐来找过她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被乌仁潇潇拒见了。她不想见他,也害怕见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可她怎会想到,结果愣是逼得这个不要脸的钻入她的净房,甚至还钻入了她的浴桶里?
隔着一层水波,他一直噙笑看她,一只脚有意无意的触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撩她。她又羞又恼,可退无可退,除了尽量往后缩着身子,别无他法。
“你要与我说什么?说罢,说完赶紧滚。”
元祐潋滟的眼波扫一眼她的面色,带着笑意道,“只有一句话,不管你要嫁谁,哪怕嫁猪嫁狗小爷我也不会管,就是不许嫁给天禄。”
旧事重提,惹得乌仁潇潇烦心不已。
想到为这事受他欺负,她眼圈一红。
“你凭什么来管我?你是本公主的谁?”
“你说呢?”元祐懒洋洋的笑,那一只作怪的脚,又往她身上伸了伸,泥鳅似的滑来滑去,声音更是轻谩不已,“你少霍霍天禄了,就你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乌仁潇潇,他眸底满是讥诮之意,“就你这样的,真是配不上他。我说你,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再说,你以为嫁过去,天禄便会看上你?”
乌仁潇潇身体一僵,狠盯着他,艰难地咽一口唾沫,自嘲一笑,“那又与你何干?这是我的事。即便他看不上我,我也喜欢他,我一辈子都喜欢他。”
元祐面色微变,一张俊美的面孔上,变幻不停。好一会,他又是一声低笑,满是不屑地扫向她气极的脸。
“你好好一个姑娘,好好找一个疼你的人不好吗?何苦非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火坑?”
轻轻吸了一口气,乌仁潇潇笑了。
那是一种气恨到极点的嘲弄之笑。
在这样荒唐的地方,在同一个浴桶里,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光着身子讨论嫁娶问题,难道这个王八蛋就不知自己说出来的话,很是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