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一下,他蹙着眉头,叹了一声,“俺不是都说了么,俺是粗人。俺乡下人穷,那里能娶那样多的妇人?一个就足够了。要多了,那家里还能揭得开锅吗?俺说是因为养不起,您信不信?”
“……”
看他说得实在,赵樽胸膛憋了一下。
陈大牛眉梢跳了跳,自己叹息一口,突地又拔高了声音,“殿下,俺近来闲着,准备在太平街上为俺哥嫂开一家酒肆。今儿一早,刚有一批美酒从俺老家运抵京师,殿下素来爱酒,不如过去吃一口?”
赵樽眉头一挑,“青州酒?”
陈大牛点头,“青州酒。”
见赵樽不语,似有犹豫,他又道:“殿下,俺老家就在青州府云门山北麓。嘿,这一回开这个如花酒肆,一来为俺哥嫂凑一门营生,免得他两个荒废了时日。二来么,也是为了饱俺的口腹之欲,俺这酒,没得说,一个字,美。”
赵樽微笑,“本王曾闻欧阳修在青州做太守时,曾写下‘醉翁到处不曾醒,问向青州作么生,公退留宾夸酒美,睡余倚枕看山横’的佳句。青州酒,好!既是定安侯相邀,那本王就敬谢不免了!不过,若是醉在其间,恐怕往后还要时时叨扰?”
“俺求之不得。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拍着肩膀出去了。身边的臣官们也有凑过来打听那如花酒肆的,人人都道青州府自古都是酿造美酒的佳地,如今定安侯家的酒肆开张,一定要前去捧场。
官场上的客套话,你来我往,左耳进,右耳出,陈大牛也不以为意,只道,小本买卖,等开张之日,一定请诸位前往,便敷衍了过去。
出了奉天门,陈大牛牵了马过来,与赵樽一同去了太平街的如花酒肆。酒肆如今还未有开张,甫一进门,便见到匠人们正在整饬,进进出出的,极为热闹。
拴好马,陈大牛摊手,“殿下,里面请。”
赵樽点头,“有劳!”
二人说笑着便直接入了酒肆的内院。
一入院子,门口便有四个工人在守着。里面的情形,与外间截然不同,那些匠人与外间的匠人虽穿一样的衣饰,可他们看见二人进来,那神色明显较之外面人不同。纷纷行礼,称殿下与侯爷,动作整整齐齐。
陈大牛挥了挥手,“你等继续干活,不必管我们。”
他说罢,迎了赵樽入了屋舍。
四下无人,他才拱手道:“殿下,按您的吩咐,俺在应天府衙门办了一个卖酒勘合文书,对外称在挖酒窖,用于藏酒。”
“有无让人生疑?”
赵樽声音低沉,目光深邃。
陈大牛嘿嘿一笑,“放心,您交代给俺的事,错不了,这挖酒窖的五十人,全是俺一个一个挑选的心腹。你给俺说,谁也不要信,俺愣是谁也没说……就连菁华都不知。”
赵樽拍在他的肩膀,就一个字,“好。”
☆、第205章 火了(春节请假,25号更新)
在赵樽回京的那一晚,陈大牛去晋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告之他楚七怀上了他的孩儿。那时陈大牛是一门心思要看晋王殿下得知自己要做爹了,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赵樽愣是一怔之后,便恢复了镇定,还傲娇地表示让他好好学着点本事,接着便派了这个差事给他,让他在魏国公府附近寻一处好所在,为他从青州府来京投奔却一直无所事事的哥哥开一间酒肆。
从那时开始,选址、找匠人、盘下这一处三进的院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可以公然在院子里以挖酒窖为遮掩,秘密打通往魏公国府楚茨院的地道。
开酒肆所用的银钱,是赵樽承担的。
酒肆高格调的名字“如花”,是陈大牛自己取的。
为此,他还得意了一阵。不过,在国宴那晚,当陈大牛领着菁华长公主去晋王府向赵樽汇报此事时,一听“如花”二字,赵樽沉默片刻,便为陈大牛未来的子嗣担忧起来。
从那时开始,陈大牛已选好匠人准备施工了。
但是,如花酒肆的院子离魏国公府的后院虽不算太远,可为了避免令人生疑,也不算太近。中间隔了足有三条街的距离。故而,这条地道要想挖通,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还差多远?”赵樽沉吟着问。
陈大牛怎会不知他迫切想见楚七的心情?只不过,一想到他与楚七在往后的几个月里,会以钻地道的方式相会,他便一脸的腻歪,嘿嘿直乐。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俺做得极为隐秘,兄弟们不知用途,挖得也慢。不过殿下放心,赶在小世子出生之前,肯定能行。”
“出生之前?”
赵樽顿时黑了脸。
“怎了?”陈大牛一愣,假装不解。
“今日早朝时,我在奉天殿外碰上东方青玄。”赵樽低低哼一声,一双锐利的眸子逆了光线,掠过一抹冷鸷的弧度来,“那只鸽子,果然是畜生。等本王见到它,一定扒光它的毛,炖汤。”
陈大牛眉头蹙成一团,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到底哪一只扁毛畜生惹了他,只略带忧色的问。
“此事不告之楚七吗?”
赵樽抬眸看他,脸上露出难得的暖笑。
“不必,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
青州酒不是白说的,酒肯定还得有酒。
陈大牛领着赵樽出院子的时候,匠人们正从门外的马车上将一坛一坛红布束颈的青州酒往院子里搬。
“从青州府乘船运来的,今晨刚到码头!”
陈大牛乐呵呵地指了指,高声喊了一句“周顺”,那小子便急步跑了过来,听完他的话,很快出去,又笑眯眯地搬来一坛酒。
时值晌午,该用膳了。
炒上几个小菜,在大院的廊上摆开一桌,陈大牛与赵樽二人相对而坐,话没多说,一人一个酒碗,轻轻碰一下,便下了肚。
第二碗满上,赵樽淡淡笑了。
“大牛,这一碗酒敬你,为谢。”
陈大牛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窘色,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且不说您是王爷,还对俺陈大牛有再造之恩,就论咱这么多年饮血吃肉下来的交情,容俺说一句僭越的话,在俺心里头,早把你当自家兄弟看待了。兄弟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何要谢?!”
兄弟……
这是赵樽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论调。
身处皇室,家大业大,他有很多的嫡亲兄弟,比寻常百姓家更多。可有无数人在他面前说过无数种不同的恭维话,却很少有人说,把他当成兄弟。
这个新鲜的论调,第一次他是从楚七嘴里听的。
那时还在清岗县,她时常笑吟吟地对他说,他俩是好哥们儿,她一定要助他平定天下争夺储位一类的豪言壮语。虽说如今想来,她那时说的话没几分真心,可只要一想到她的样子,心脏便像被湿热的汤泉浸过。温暖、舒适,很软很软。
“好。兄弟。”
他举起酒碗,一扬袖,一饮而尽。
看他喝酒都那般礼数周全,有礼有节,赵大牛咧着嘴,哈哈大笑,粗着脖子便灌了下去。道一句“好酒”,他一抹嘴巴,再一次笑着为赵樽倒酒。
“来,殿下,整!”
他不知来日,也不知面前这人有一天终将会成为九五至尊,但他这会子胸怀坦荡,只因一声“兄弟”,便愿意放下功名利禄,铁了心追随他一生,并在今后兵戎相见的浴血战场上,壮怀激烈,踏破马蹄,寒衣铿然地成就了一个出身寒族的千古名臣。
天下之大,世界之广,遇到三两友人容易,但能遇到一个全心全力不图回报助你之人,属实不易。这一坛酒,赵樽放得很开,一碗接一碗下肚,却面不红,心不跳。可陈大牛不常喝酒,慢慢就有点大了。
“殿下,您与楚七,倒是心有牛犀一点通。”
说到此事,陈大牛嗟叹不已。虽说赵樽先有布置,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七打的主意竟与赵樽一样,都是先回魏国公府,还说通了赵绵泽。如此一来,倒省了赵樽的事。这两口子,简直默契十足。
“心有牛犀?你怎不说犀牛?”赵樽嘴角抽搐一下,见他一阵傻乐,无奈地摇摇头,望向窗外正在运送土方的将士,一双黑眸似有幽光燃烧。
“大牛……”他蹙了蹙眉头。
“嗯?”陈大牛满脸通红。
“这些日子,可有见元祐?”
听得他问起,陈大牛一愣,“好几日未见他上朝,也不知这小子在做啥?要不要俺差人去诚国公府叫他来一趟?”
赵樽一默,摆手。
“不必了,落人口实。”
自从国宴那晚,赵樽就未见过他。
这件事极不寻常,不像元祐的作风。可转念一想,他又猜,或许元祐亦是知晓他目前的身份敏感,少与他来往也是正常的。没有再多说,他大袖翻飞,又饮下一碗甘醇的青州美酒。
陈大牛见状,打了个哈哈,却接了下去。
“殿下不必为他操心,他那性子你未必不知?这般闲下来,招猫逗狗自是少不了。”顿一下,陈大牛似是想到什么,声音突地一沉,感慨起来。
“哎,他也二十来岁的人了,皇帝就应当为他许一房妻室。依俺看,那文佳公主与他门当户对,就很不错。”
赵樽不语,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他又灌一口酒,还真当一回事儿了。
“俺悔了,先前在殿上,就该这般请旨,让陛下把那文佳公主许给元祐去,反正他宅子里妇人多,也不差这一个两个的,他也养得起,何苦害俺这般不自在?”
赵樽一笑,“你就不怕他找你算账?”
他二人都知,元祐平生潇洒浪荡惯了,最痛恨受人约束,尤其不想娶亲,只要提及亲事,更是有多远便躲多远,老皇帝都拿他无法,赵绵泽这一时半会大概也奈何他不得。
陈大牛想想,重重“哧”了一声。
“不行,赶明儿俺找他说,让他帮俺解决了!”
赵樽看他一眼,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二人畅饮间,廊外乌云越聚越厚。
不一会儿,“轰隆”一道雷声落下,天际一亮,闪电发狂一般便撕开了乌云密集的天空。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很快,雨水便顺着檐头落下。
烟雨濛濛,临窗小饮,二人不禁兴味愈发浓郁起来。
可雨落没一会,周顺便撑着伞入内,急匆匆走了过来。他看了赵樽一眼,低下头,附在陈大牛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什么?”陈大牛腾地一下站了身,虎目圆瞪地看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喝得酡红的脸色差一点变成漆黑。沉默一下,他摆手让周顺退下,方才对赵樽道。
“殿下,俺府里有急事,俺得先回了。”
“可用相助?”赵樽眸光微微一暗。
“助不了!”陈大牛叹息一声,黑着脸孔道:“俺后院起火了,老娘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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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一阵雷雨回到晋王府邸,赵樽没有在前殿逗留,直接领着丙一去了承德院。
田富小意地跟进来,要为他擦头,却被他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