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先头特地去了一趟灶上,找丫头拿到太孙妃这两日服用的药渣……仔细一看,老臣吓坏了。皇太孙,您看这个……”
林保绩大惊失色的说着,抬高了手臂。
他手上捻着一片切成薄片的中药,在其余药材的渗透上,已然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可林保绩义正辞严,言之凿凿,咬牙切齿地道,“殿下,太孙妃这几日胎不安,老臣开的保胎方子里,明明是山药的……”
夏初七截住他的话头,微微一笑。
“林太医,你手里拿的,难道不是山药?”
赵绵泽看了她一眼,似也有这样的疑问。
“林太医,这不就是山药?”
林保绩长叹一声,肯定地摇了摇头,“回殿下,这个药材看上去像山药,其实它不是山药,而且‘天花粉’啊,哦,对,就是七小姐先前用来给三小姐死胎引产的药材。这个天花粉,有粉之名,无粉之实,切片与山药极为相像,但功能却大为迵异,山药滋养,天花粉却可令妊妇小产……”
“你的意思是……?”
“皇太孙,依老臣所见,太孙妃之所以胎死腹中,一定是这几日服用的保胎药材,被人调换了,把山药换成了天花粉。”
“好大的胆子!”
赵绵泽脸色黑沉,眸里似有火苗蹿动,样子极是难看。
“哪里拣的药?”
“东宫……典药局。”
沉默片刻,赵绵泽压沉了嗓子。
“来人!把典药局的人,还有凡是能接触到太孙妃汤药的丫头婆子,一并给本宫带入源林堂问话——”
☆、第183章 人美,则气壮!
这一个特殊的夜晚,后来被载入了大晏的历史。
当然,更多的是民间野史。
宫里头那些贵人们的事情,从来都是老百姓好奇和谈论的焦点。在文人骚客们风流笔墨的渲染下,自是添上了一些更为百姓喜爱的,例如王孙公子与国公小姐月下私会一不小心弄掉了孩子摊上了大事儿的香艳版本。
但事实上,这晚的事,从头到尾都无香艳无关。
甚至于,这晚根本就看不见月亮。
太孙妃怀胎四月的胎儿死于腹中,赵绵泽盛怒之下的命令一出,整个东宫都像被吞入了一池滚水,人人心底都沸腾起来,有暗自高兴的,例如那些侧妃们;也有扼腕叹息的,比如泽秋院的奴才们;也有纯粹看好戏的心态,期待事件发展的,比如大多数的人。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凡是涉及太孙妃保胎药一事的人,很快就被带入了东宫里平常议事用的源林堂。谋杀皇嗣是大罪,牵连起来就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这一些莫名其妙被卷入其间的人,吓得脸都白了,一声声地求饶着,每一个人都赌咒发誓说没有动过太孙妃的药材。
一时间,场面失控,哭喊声冲灭了东宫的黑夜。
可很快,有心人就发现了,典药局带来的人里,独独缺少了一个叫王小顺的内使。而经众人指认,他刚好就是这几日负责为太孙妃拣安胎药的人。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明朗了。
把山药换成了天花粉的人,自然而然锁定了王小顺。
有了一个目标,涉案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一个普通的典药内使,又怎么敢谋杀皇太孙的孩儿?
不用说,定是有人指使。
为免受到此事的牵连,一个与王小顺同屋的典药内使出来指证。他说这几日,王小顺与往常就是不大一样,做事鬼鬼祟祟,还常常大半夜跑出去。问起他来,只说是撒尿。当时他未有察觉,如今想来,大抵是与谋杀皇嗣一事有关。
“搜!一定给本宫找出来。”
赵绵泽心里是恨的。
算上这一回落胎的孩儿,他统共没了四个孩子。以前一直以为是夏问秋身子不好,既是天意,那是没有法子。如今竟然发现是人为,积累了多年的恼意,一股脑涌上来,他恨不得撕了那人。一个贵为储君的人,连自家孩儿都保不住,任由贼人在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若是不找出幕后主使来,怎能咽得下那口气?
于是,搜人的行动开始了。
这一个晚上,宫中各处都不得安宁。从东宫开始查起,禁卫军们几遍翻遍了整个皇宫的角落,却一直没有找到王小顺的人影。一个典药内使说,这厮晚膳的时候还在,算算时辰,恐也是跑不远的。
既然宫里没有,搜查的范围很快就遍及了整个京师。
火光烁烁,甲胄铮铮。
京师城的大街小巷,熟睡的人们被吵醒了。
狗吠声、鸡叫声、敲门声、小孩儿的哭啼声,嘈杂成了一片,城中的东南西北各处,甚至包括王公大臣的府邸宅院都没有逃过禁卫军的搜查。那些禁卫军就像吃了火药,虎狼一般,入室就气势汹汹的翻箱倒柜,态度极是凶悍刁横。而这一件事,后来也成为了言官们诟病赵绵泽“为了一个妇人,扰得全城百姓不宁”的政务弊端。
京师的城门早已紧闭,王小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也不知是他太过倒霉,还是禁卫军的搜查本事太强,两个时辰不到,就在鸡鹅街找到了畏罪潜逃的王小顺。
好巧不巧,他竟是藏在鸡鹅街有名的济世堂后院的一间窄旧耳房里。
一场闹入鸡犬不宁的风波,终于平息了。京师城进入了安静的夜色。
可是在火光通明的东宫,却很快掀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浪。
那王小顺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被人押到了源林堂一审,还未动刑,只两个耳光下去,他便招了一个底朝天。
据他交代,他并无谋害小世子的念头,之所以把太孙妃补药里的山药换成天花粉,是受了典药局局丞孙正业的指使。
他说,自打孙正业入东宫开始,他为了讨教学习,就一直师傅长师傅短的叫着,大抵是他的嘴乖,孙局丞很快就拿他当自己人了。有一次,孙局丞告诉他说,他是东宫新来那个备受皇太孙宠爱的“夏七小姐”的故人,来东宫是为了替她办一件事。
典药局人人都知,孙正业打一来就被皇太孙派去单为“夏七小姐”一个人诊治,二人的交情自然不浅。皇太孙宠爱夏七小姐的传言,也早就落入了他的耳朵里,所以,孙局丞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
前几日,孙局丞突然唉声叹气,说如今太孙妃在正妻的位置上坐着,若再产下一个小世子,七小姐要上位可就不容易了。只有太孙妃落了胎,七小姐才有机会被扶正。听说了孙局丞的谋划,他当时也是怕到了极点,可孙局丞说,皇太孙宠爱七小姐,即便事发,也不会追究。如若事成,等皇太位一继位,七小姐就是皇后娘娘,断断少不了他王小顺的好。以后不要说东宫典药局,便是太医院,也由他横着走。
于是乎,一时鬼迷心窍,他就干了这丧尽天良的事。
王小顺痛哭流涕着,说得一盏茶的功夫,一句句头头是道。
就连他为什么会逃去济世堂,也交代了一个明白。
他说,晚膳的时候,一得到太孙妃胎儿不保的消息,孙局丞就安排了他连夜出宫,前往济世堂暂避风头。说那济世堂薛掌柜的内侄女顾阿娇,与七小姐是旧交,可保他的安全。临行之前,孙局丞还给了他一封“夏七小姐”的亲笔信。
他先时还有些惴惴,可敲开了济世堂薛家的门,找到寄住在此的顾小姐,一报上七小姐的名号,拿出那封信之后,顾小姐二话不说,就安排他住了下来,直到禁卫军找到他。
事无巨细,他的话没有一丝纰漏。
至此,太孙妃胎死腹中一事,到底是谁主宰,一目了然。
得到这样的结果,赵绵泽震惊之余,以“家丑不可外扬,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为由,只派了何承安前去楚茨殿,请夏七小姐过来问话。
可是,先前搜查人的时候,事情已然传开了,现在又如何能捂得住?
也不知谁传扬出去的,东宫抓到了换药的王小顺,以及王小顺已经招认了夏七小姐的消息,在短短的盏茶功夫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扬了出去。
……
何承安领了人赶到楚茨殿的时候,已是四更时分了。
夏初七并未入睡。从泽秋院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待在马厩里。静静的黑暗中,厚厚的干草散发着一种谷物的清香味儿,久不运动长了一层肉膘的大鸟乖顺地卧在她的身边,偌大的个头,却像一只小宠物,一直拿粗糙的舌头来回地舔她的手心。舔得痒痒的,就像是安慰,极是舒服。
“大鸟,你是马儿,还是狗儿啊?真是!”
她低低的笑着,亲昵的敲大鸟的脑袋。
不远入,甲一静静站立,脸上看不出情绪。
晴岚也垂手立在马厩的木栅栏外头,一动不动。
她是来告诉夏初七消息的,见她不动身,又催促了一句。
“七小姐,何公公在等您。”
“知道了。”抬了抬眼皮,夏初七冲她点了点头,脸色隐在了马厩昏暗的光线下。
说罢,她怜爱地摸了摸大鸟的马脸,大鸟就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温柔地拿脸蹭她,似是在回应。
她笑了,“呵,你真是……什么都懂,让人不爱你都不成。”
有时候,她其实很难想象,像大鸟这种上过无数的战场,见惯了腥风血雨和生离死别的马,征战时可以那样的彪悍勇猛,可安静的时候,它却能这样温驯,比宠物还要宠物。
她很喜欢和大鸟说话,就像和赵十九说话那般,感觉很不一样。
“大鸟,我去了,明儿再来陪你。”
抱了抱大鸟的脖子,她慢腾腾站了起来,神色淡然地走出了马厩,迈着轻松的步子,进入了楚茨殿的正殿。
绕过一个描了花鸟鱼的福贵屏风,只见一双双的眼睛,烙铁一般盯在她身上。
楚茨殿的上上下下都晓得太孙妃的孩儿胎死腹中,皇太孙震怒不已,这才让何公公过来传七小姐问话。
人人都猜,谋害太孙妃,这一回七小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些平素巴巴讨好她的宫女嬷嬷们都垂着头,目光晦涩,再也不复往日的热络,在她昂首阔步走来时,飞快地散开在了两边,没有人多问一句。只有梅子瘪着嘴过来,目光通红,担心的看着她。
“七小姐,没事的,不关你事,一定是没事的啊……”
夏初七挽了挽唇,看向殿里的一众人,觉得好笑之极。
“何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换一身衣裳。”
何承安是一个懂事的人,能混到东宫大太监的位置,寻常的人情世故,比殿中那些榆木脑袋强多了。加之他是赵绵泽的近侍,了解赵绵泽的为人,今夜这一番动静下来,他怎会不知,哪怕证据确凿,皇太孙骨子里不还是向着这位七小姐的?
把拂尘挽在臂弯里,他微微躬身,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
“七小姐请便,奴才等着便是。”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夏初七点点头,径直入了内室。
斜斜地看了一眼梳妆台那一面铜镜里的女子,她微微一笑。
“晴岚,为我收拾一下,免得一身的马檀味儿,那就不妙了。”
晴岚与梅子的性子恰好相反,梅子乍乍呼呼,嘴巴太大,她却凡事镇定,守口如瓶,所以夏初七什么事都不太避讳她。
瞥她一眼,晴岚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开始替她挑选衣服。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暗寂寥,两个人一直安静着,许久都没有人说话,面色也不大看得清楚。
晴岚做事很麻利,很快为她换上了一身新做的衣裳,穿上身,还描了眉,画了唇,一个淡淡的妆容,不浓艳,不艳俗,恰到好处的衬出了她若玉的肌肤,精美的容颜。
眸子惊艳的一亮,晴岚忍不住赞美自己的杰作。
“七小姐,你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了。”
夏初七微微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铜镜,想到自己曾经热切地盼望着能这样美的出现在赵樽的面前,可他却没有办法看见,偏生她却要打扮给别人看,不由心潮翻滚,一个忍不住,就趴在妆台上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