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因为她是贡妃,是长辈,是赵十九她娘,是她肚子里小十九的亲奶奶,她跪一跪她也无妨。
抿着嘴唇,她按着伤口,缓缓跪下。
“民女向贡妃娘娘请安。”
贡妃美眸生刺,抿着唇一语不发。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突然转头望向月毓,轻轻抬了抬下巴。月毓向她点点头,出了外间,很快又回来了。她的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托盘里热气腾腾。
站到夏初七的边上,她轻声道,“爷虽不在了,但你到底做过爷的女人,如今你要改嫁,于情于理,也该给娘娘奉茶。”
奉茶?她只听说入门要奉茶,没想到这样也要奉茶?夏初七看了看那托盘里的热气,唇角一掀。
“应该的。”
说罢她缓缓起身,摸了摸那茶盏,触手滚烫,不由凉凉一笑。觉得这后宫里的女人们,总喜欢找这些法子整人,实在可笑之极。没有多说,她端起那一杯滚烫的热茶,再次在贡妃的面前跪地。
“娘娘请喝茶。”
与她猜测的一样,贡妃并不伸手,只是懒懒坐着,任由她双手端着那一碗烫手的茶盏跪在地上。即不动声色,也不说话,目光仍是定在她的身上。
四周寂静。
时间过得极慢。
就在夏初七觉得手快要烫得麻木了的时候,贡妃终是慢慢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冷冷盯住她,倏地端起那一茶盏来,揭开,倾倒……水流慢慢地从夏初七的头顶流下,滚入了她的脖子。
有些烫,却不至于烫伤。
这贡妃也许没想象中的心狠。
夏初七笑了,抬起头来,却见她款款转身,将茶盏轻轻放在月毓手里的托盘上。
“没人教过你规矩吗?给长辈敬茶都不会,枉自出身魏国公府。月毓,让她重来。”
“是,娘娘。”
月毓在贡妃面前,态度极是恭谦,可那脸色在转过来对着夏初七的时候,立马就变成一块冰。再一次将托盘伸到夏初七的面前时,她轻轻掠唇,略带嘲讽地笑。
“在晋王府时,我记得教过你规矩的,难道你这么快就都忘了?还是那时,你只一心勾引爷去了,竟是半分都没有记在心上?亏得爷宠你如珠如宝,楚七,你为何如此忘恩负义?”
夏初七抬头看她。
她的眼中,是一抹恶毒的光芒。
“月大姐,你终是不必遮遮掩掩的装好人了,这样好,早该如此。我为娘娘敬茶是应当的,娘娘怎样说我,我都无所谓,因为他是爷的亲娘。至于你?你没有资格。而我与爷之间的事情,更是轮不到你来置疑。”
说罢,夏初七莞尔一笑,抹了一把头上的茶渍,保持着姿势,再次接过茶水来,看了一下贡妃皱着的眉头,慢慢将茶盏举过头顶,低眉顺目。
“请贡妃娘娘喝茶。”
滚烫的水,烙得她指尖生痛。
但她的面上却没有情绪。
比这更痛苦的时刻,她都经历过了,肉体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殿内死一般寂静。过了一会儿,贡妃起身,又一次将茶盏里的水从她的头顶倾倒而下。她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只觉看着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视线被水渍浸得有些模糊。
第三次。
第四次。
到第十次时,贡妃看见她浑身湿透,但还是只抿着嘴巴倔强地看着自己默默忍耐,并不像月毓说的那般,性子跋扈,一定会受不住与她顶撞,她眉梢微抬,有些不耐烦了。
“啪!”一声。
她扬手一个巴掌,重重殴在夏初七的脸上。
托在手上的热茶瞬间倒了下来,溅了夏初七一脸的茶水。
茶盖掉在了地上,“砰砰”作响。
贡妃的声音,比这还要尖锐,“小贱人,我懒得再与你做戏。不瞒你,今日本宫叫你过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你,想嫁给赵绵泽,想入宫做皇贵妃,做你的春秋大梦!”
简单、粗暴、直接……
这才应是贡妃的性格。
说来,她与赵梓月何其相似?
这么看来,茶水戏耍的戏份,并非她的本意了?
怪不得她会被人发现私藏前朝皇帝的画像,怪不得她儿子能被张皇后带去抚养,怪不得她的小儿子一出生就死了,怪不得赵十九忍耐这些年都不敢认她……就她这种性子,能在大晏后宫生存下来,还荣宠不衰数十年,如果不是一个bug的存在,那就只能说,洪泰帝对她是真爱。
可正是这样的贡妃,让她怎能与她为谋,怎能告诉她那些隐晦的事情?又怎么能告诉她,她的肚子里有她的亲孙子了?
夏初七抖了抖身上的水,缓缓起身看着她,低低一笑,“那么,娘娘你说吧,要准备怎样处置我?”
贡妃没想到她挨了自己一耳光,竟会这般坦然带笑,语气略有些迟疑,“本宫实在不知,我的老十九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长相,人品,才情,一样都无。可偏偏就你这个女人,不仅骗得他团团乱转,还害了他的性命。害了他性命也就罢了,你竟背情弃节,还要嫁与赵绵泽,你可对得起老十九?”
“娘娘,你不必与她多说。”月毓过来扶住贡妃坐下,气苦道,“这个妇人最是巧言善辩,你不要被她诓了去,想当初,爷便是这般……”
余光扫了月毓一眼,夏初七仍是笑看贡妃。
“我以为,在整个大晏后宫,娘娘你应当最懂我才是?当年娘娘您能从前朝的至德帝,换到今朝的洪泰帝,为何就不能理解我从皇子换到皇孙?”
这赤裸裸的打脸,贡妃未动,月毓却是面色一变。
“你个小贱人!”
她声音未落,再次挥手要扇夏初七的耳光。
可手刚刚抬起,却被夏初七生生拽在手上。
“月大姐,说了,你没打我的资格。”
说罢,她瞥月毓一眼,顺手推了出去,不再理睬她,只是看着贡妃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轻笑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娘娘可懂?”
贡妃心中一蜇,那几十年的伤口,仿佛被人再次拿尖刀生生划开,连皮带肉的扯了出来,伴着鲜血流淌在身上。可那血不是热的,而是冷的,凉得她浑身冰冷。
看着夏初七,她没有动。
夏初七也只是看着她,微微轻笑。
似是过了良久,贡妃吐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你信不信,我即便是打杀了你,也与杀一条狗没有区别?没有人会来追究,即便是赵绵泽想要护着你,也迟了。”
迟了的意思是?
她真的知道夏问秋拖住了赵绵泽?
夏初七眼皮微微一跳,舔了舔嘴角,尝到一丝腥甜的血腥味儿,竟没有觉得有什么痛处,还是轻笑不已。
“我信,娘娘受尽万千荣宠,要杀死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自然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是,我若有什么闪失,哭的人,一定会是娘娘你……”
贡妃眼圈倏地一红,指着她恨声不止,“不要以为本宫不敢,不怕告诉你,本宫还从未杀过人,算你命好,做第一个。”说罢她转头。
“来人啦,给我打死这个贱婢子。”
☆、第180章 素手一翻,风云反转。
贡妃这么没有耐性这么简单粗暴,是夏初七先前没有预料到的。眼下她与傻子约好的一个时辰还不到,若这样挨一顿打,等傻子去泽秋院找了赵绵泽赶过来,只怕只能为她捡尸体了。
看着一群嬷嬷太监手执木杖冲进来,怒气汹汹,就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夏初七后退一步,瞄了瞄月毓兴奋的脸,看着贡妃笑了。
“娘娘,杀人乃世间大恶,您不再多考虑一下?”
“哼!”贡妃重重甩一下袖,并不知她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一双柔细的柳眉微微挑高。
“原来你也会怕死?刚才顶撞本宫的本事哪去了?”
夏初七屏了屏呼吸,唇角弯下,声音软了不少。
“人都怕死,我亦不例外。再说,我这不是为了您好吗?”
“为我?”贡妃微微一愣。
“那是,杀人造的孽障最大。杀一个人,救十个也补不回来。难道娘娘不想为赵十九多多积德,让他能投生一个好人家?”
贡妃微微一怔,望着她,静了片刻。
她一身湿漉漉的,脸上有红斑斑的五个指印,样子可怜又狼狈。加之态度软化下来,又提到为老十九积德,贡妃就不觉得她那么可恶了。再说,她肯服软,贡妃被赤裸裸驳掉的脸面,也拾回了一些,脸色自然也稍稍好看了一点。慢慢地,她走了过来,裙裾轻轻垂地,戾气也散去不少。
“看在我儿的面上,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那美人蹙眉的样子,俨然一朵冰山上的怒放雪莲,美艳清贵,雍容无双,但眉间眸底却又有着无边的落莫。
“你入东宫若是被迫为之,本宫可安排你离宫自去。”
夏初七微微一怔。她却再次挑眉,恶狠狠地咬牙。
“但是,你得发誓,此生不得再嫁他人,为我儿守节。否则,即便天涯海角,本宫也要诛杀了你。”
她说得极是慎重,狠辣,一双眼睛,点眸生光,看上去高冷疏离,字字都招人厌恶,却无一处不带着她对儿子的庇护之意。看着这样的贡妃,夏初七心底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只觉脸上那火辣辣的一巴掌,也不那么疼痛了。这个女人,再不好,也是十九的亲娘。至少,她也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与她一样,不带任何私心念着赵十九好的人。
“娘娘……”夏初七微微眯眸,声音喑哑。
“娘娘!”月毓原就在侧,看这情势一惊,打断了她,抢步上来,“这个小妖精向来巧言善辩,你千万不要被她给骗去了。您没看出来吗?她故意与你绕圈子,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皇太孙来救她。娘娘您想,她若是无意入东宫,凭了她的狡诈,大有机会离开,又怎会拖至如今?”
一瞥头,夏初七看着月毓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唇角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月姑姑,古语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你这号人。原本我真没有起那心,娘娘要安排我出宫,我还感激不尽呢?可你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却不想走了。”
月毓冷笑,“你分明就没想走,何须拿我做借口?”她看向贡妃,语带暗示,“娘娘,事不宜迟,再延误下去,恐会多生事端……”
贡妃目光微微一闪,想了片刻,看向初七。
“你果真不肯离宫?”
夏初七莞尔,报以一笑,“不出……”
贡妃面色一变,微微闭眼,“那是你自甘堕落,休怪本宫心狠。来,给本宫拖下去——”
“娘娘,稍等!”夏初七截住她的话头,轻轻一笑,语气自在从容,“要杀我可以,也很简单。不过,娘娘难道就不想知道,赵十九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吗?”
这个法子是她先前就想好的。
《一千零一夜》的救命法子换成大晏后宫的版本,或许也可以救她一命。
毕竟赵十九在临终前,只与她待在一处。
这个世上,也只有她夏初七一人才知道赵十九说过些什么。贡妃爱赵十九,一定会有强烈的倾听欲望,想知道儿子的事情。
果然,此话一出,极有杀伤力,只见贡妃身子顿时僵住。
“他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