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不好了,晋王闯营了。”
“什么?反了他了。”魏国公赤着身子,大惊失色之下,气得腮帮子鼓起,下巴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样子甚是滑稽,“老夫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员,领二十万兵马的世袭国公爷,晋王他竟敢无视军纪,闯我大营……”
“闯了又如何?”
帐外又一道沉稳冷冽的声音传来。
不等夏廷德惊呼声出口,几道颀长的身影便撩帐入内,带入了一室的凉气,而夏廷德原本安排在帐外的守卫,已然通通被制服,动弹不得。
入内的人,正是赵樽领了陈景等几名侍卫。
“你,你,你……”
夏廷德没有穿衣服,慌不迭去扯被子,样子极是狼狈。
赵樽二话不说,自顾自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南官帽椅上,懒洋洋侧眸,看向床上光着身子的夏廷德,还有两名拉来扯去的抢被子藏身的舞姬,神色极淡,声音冷峻无波。
“既然魏国公喜欢这般商议,本王只好从命了。”
夏廷德目瞪口呆之后,便是急火攻心。
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指着赵樽,嘴里“你”了半天,竟不如如何说话才好。赵樽是大晏亲王,他官职再大,怎样也大不过赵樽去。于是乎,一股子火烧心肝的痛恨和怒意,只得生生憋回肚子里,换上一副僵硬的笑容。
“殿下驾到,老夫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先去中军帐里吃着茶,烤着火,容老夫先行更衣,再来相陪。”
“不必,此处谈事极好。”赵樽云淡风轻的看着他,无视那床上两个看他的目光从惊惧变为爱慕的赤身舞姬,唇角勾出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来。
“雪夜玉生香,秉烛弄娇柔。交颈鸳鸯非一双,三只并头是怪谈。如此难得一见的人间佳景,本王正好借一借国公爷的光,开开眼界。”
说罢,他不看两名舞姬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也不看夏廷德绿着脸就快要口吐白沫了,冷冷板着脸,根本就不拿自己当外人,转头吩咐陈景。
“陈景,去,让伙房为将士们准备吃食。我北伐军在漠北啃了那般久的硬馍馍,如今到了魏国公的风水宝地,好好享受一番才是正经。”
陈景那般严肃的人,也是忍不住眸中带笑。
“是,属下这便去办。”
“还有。”赵樽喊住他,低低道,“就不要劳驾阴山大营的伙夫了,咱们自己动手。吃饱些,穿暖些,明日还要押运粮草回漠北,也是个苦差事。”
“是。”
陈景正要走,赵樽却又吩咐。
“让人给爷上茶来,茶汤要美些。”
“是,殿下。”
陈景唇角抽了抽,憋住笑意下去了。
从头到尾,赵樽丝毫不给夏廷德插嘴的机会,已然说了一大串的话。可叹那魏国公,被两个舞姬挤在中间,先前的风流姿势再无半分,脱光的身子没有穿衣,如何见得人?更紧要的是,人在赤着身子的时候,与人说话哪里有半分底气?
看着坐在那里雍容华贵如在云端的赵樽,夏廷德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偏生又不能骂,不能吼,受了他这份气,还得陪上笑脸。
“殿下,更深夜凉,不如您先歇着,明早再谈?”
赵樽勾唇,眸子很平和,“不凉,此处甚暖。”
夏廷德尴尬万分,攥着被子道,“可老夫如今这般也无法与殿下说正事。再说,这……恐污了殿下尊目不是?请殿下给老夫半盏茶的工夫,可好?”
赵樽摇了摇头,凉凉一笑,“无妨,本王不介意。魏国公可自行玩乐。等你空闲下来,再与本王商议即可。”
他不介意,可夏廷德很介意啊。
世间再不要脸的人,也不愿光着身子与人说事吧?更何况,他的身边还躺着两个同样光着身子的舞姬,三人夹饼似的挤一起,怎样看怎样淫秽荒诞。
夏廷德后悔了。
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出去。
这般看来,怎看吃亏的都是他自己。
咽下一口涌上喉咙的老血,他看着赵樽慵懒无状的表情,先前被他的闯入打得措手不及的慌乱,终是慢慢的平静了些许,只拉着被子的手紧紧的,脸色涨得如同猪肝。
“今日之事,实乃老夫招待不周,万万请殿下恕罪。先前,老夫听得传令兵禀报,只说漠北大营来人,原以为两地相隔如此之远,殿下当坐镇漠北,以镇敌寇才对,实在不知是殿下亲临。”
赵樽看他一眼,见茶到了,不慌不乱拿过,暖着双手,却不喝,只神色悠然的问,“现下知晓了,魏国公准备如何处置?”
“这个这个,敢问殿下为何而来?”
见夏廷德还在装蒜,赵樽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眉梢一扬,“是本王的意图不够明显,还是魏国公还有旁的好东西,等着本王来索取?”
夏廷德这会子神经有些失调,微微一愣,随即尴尬地哈哈一笑,装着恍然大悟一般,言词恳切地叹口气。
“老夫明白了,殿下是为了粮草之事而来。可实在不巧,这粮草被兀良汗十二部运走了一大半,剩下仅有一小部分,已然不足以供给漠北,若不然,下官老早就差人给殿下运来了,何苦等到现在?”
“哦?”赵樽冷冷看着他,手指轻轻抚动着手上茶盏,也装糊涂,“那本王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魏国公不去攻打被北狄占领的山海关,却窝在这阴山,到底为何?”
“这个……”
夏廷德揪住被子遮羞的手微微攥紧。
按照他得来的消息,赵樽应当会在两日后到达阴山,可如今他这般提前出现,还坐在他的床前,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当然,他更不可能直接说出阴山那人人觊觎的宝藏一事,只寻思先想办法把他稳住,至少弄出营帐再说。
迟疑着,他道:“此事关乎军机,殿下不当问。”
轻唔一声,赵樽面色冷硬如铁,双眉紧锁,突然不动声色的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床上赤身的夏廷德,凉凉看着他道:“军机本王自是管不了,本王只要该得的粮草,魏国公既然不愿意交还,那本王也就不与你客套了。”
话毕,他伸手就要去拎夏廷德。
“殿下!”
夏廷德死死攥着被角,紧张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儿似的。唯一的差别,那张胡须抖动的脸孔不是红通通的粉,而是煞白了一片的难看。
赵樽武力冠天下,他怎敢与他动武?
尤其是光着身子,手无寸铁的时候。
“殿下,实不相瞒,粮草属实被兀良汗的人运走大半,正因如此,老夫才扣下了兀良汗世子,想逼他们送还粮草。而余下的一部分,因北平府粮草吃紧,老夫先行挪去了北平……”
赵樽蹙了蹙眉,表情看上去像极是为难,冷冷看他,“漠北大营的将士们正等着粮草救命,饿着肚子与北狄打仗,魏国公竟敢动用本王的救命粮草,该当如罪?”
夏廷德脸更白了。
咬牙,切齿,仍是微笑。
“殿下且宽限老夫三日。三日后,老夫必为殿下筹集好你部所需粮草,殿下意下如何?”
赵樽扶住额角,手肘在南官帽椅上,瞄了一眼夏廷德,考虑须臾,突然眉梢一挑。
“成,但口说无凭。”
停顿住,他冲立在身侧的郑二宝点了点头。
二宝公公会意,腻笑着咧嘴上前,拿出一份文书递到夏廷德的面前,又极是殷勤的搬了一张小炕桌,放在他的床上,还顺眼瞄了一眼两个舞姬的玲珑身段,才偷笑着递上笔墨。
“魏国公,请吧。”
夏廷德气得心肝都在抽痛,但如今赵樽逼到床前,他不得不暂时先安抚住他,再图后计。很快,他黑着脸在文书上写上,自愿在三日内为晋王筹集粮草等事宜,然后,签上名,画上押。
“殿下,这般可好?”
赵樽接过,看了看,递与陈景收着,慢条斯理的起身。
“魏国公,今晚得罪了,本王告退。”
话音落,他转身就走,临到帐门口,突地又回头。
“国公爷,继续三只鸳鸯鸣衾被。”
他目光里的揶揄和嘲讽,配上无与伦比的威仪和王者之气,看得床上两名舞姬心里一荡,血液翻腾,再对比一下夏廷德松弛臃肿的身子,那表情就像吃了苍蝇,喉咙噎得极为难受。
……
赵樽前脚一走,夏廷德的副将张立后脚便入内。
“国公爷,咱们就由着他嚣张?”
夏廷德面色森寒,气得冷冷一哼。
“放心,他嚣张不了几日。”
张立搓了搓手心,没敢瞄床上的两位舞姬,只小声道,“可国公爷你写下了文书,说三日内为晋王筹粮,这白纸黑纸的,也抵赖不了,到时候晋王逼来,可怎生是好?”
“三日后,老夫自有办法。”
“国公爷的意思,是要等何公公从漠北回来?”
说到何承安,夏廷德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冷霜。
“哼,何承安那个老阉贼,把老夫的好处吃入了肚腹,还想骨头都不吐一根。他以为老夫不知道,此行漠北是要把夏楚带回京师献给皇太孙。老夫岂能如他的愿?”
张立微微一惊,“那国公爷的意思,是不必等何公公回来了?这样好,属下马上传令下去,派兵包围大营,生擒赵樽。”
夏廷德眉目一横,啐了一口。
“饭桶!”
见张立一脸不解看来,光着身子的夏廷德这会子满是怒色,瞪视他一眼,缓了一口郁气,才狠声道:“在何承安没回阴山之前,不得动赵樽,这也是皇太孙的意思。他年岁尚浅,到底还是顾念亲情。老夫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他唱对台,且等何承安三日,若是三日后他不回,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国公爷英明。”
……
外间的大营里,一众从漠北远道而来的将士,已经吃上了热饭。他们大快朵颐着,说笑声不绝于耳,震动了夜色,划破了长空,在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火把下,印出了一张张愉快爽朗的面孔。
“弟兄们,看出来没有?夏廷德带的这帮龟孙子兵,全他娘的怂蛋。咱金卫军的弟兄,吃糠咽菜也比这群王八犊子天天吃肉强。这些人,唬唬老百姓还成,上阵打仗,通通都得尿裤子。”
“哈哈,极是极是。”
“都他娘的不敢多吭一声!丢人。”
说话间,众将士朗声大笑。
从锡林郭勒出发,几天的长途跋涉,这群人路上都没有吃过一口热饭饱饭,这会子喝酒吃肉,还全吃的夏廷德的东西,再想想先前闯营的气势,说到晋王殿下的威势,那笑声激荡在风中,是说不出来的快活。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
如墨的苍穹下,赵樽默默坐于帐中,突听外头马声“嘚嘚”,很快便有人入内,长长喊了一声“报!”。
他眉头微紧,转头面向来人。
那是一个从山海关过来的金卫军斥候,见到赵樽,抱拳单膝跪地,将手上文书呈与郑二宝,认真道,“殿下,属下有一喜一忧两件事要禀报,殿下先听哪件?”
赵樽看他一眼,淡淡哼一声。
“再多一个字,本王拔你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