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可是有事?”赵如娜发现他不自在,温柔地笑问。
陈大牛坐在那里,搔了搔头皮,觉得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但看着她平淡温婉的面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很难出口。
“侯爷?”
赵如娜是个精明的小妇人,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微微一笑,抱着膝盖坐端正了,理顺自己的头发,才对着他,温和的说,“有事不妨直说。”
陈大牛咬了咬牙,终是吐了话,语气全是愤懑。
“兰子安那个没操行的东西,把那两个娘们儿弄了过来,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说要安置在俺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会他,可他手里拿着鸡毛……不对,拿着圣谕,那俩娘们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听他支支吾吾,赵如娜明白了,笑着打断了他。
“侯爷不必为难,高句公主来大晏,与大晏联姻,那不仅是侯爷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国事。妾身虽是深闺妇人,也懂得大事为重。公主来小住,与侯爷增进感情,那自是好的。”
见她面上并无异色,陈大牛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能这样想,那便好。”
赵如娜看着他抹了抹额际上的细汗,知道他是觉得对不住她,心里一松,笑道:“其实这些事情,侯爷原是不必告诉妾身的。妾身虽有郡主身份,可出嫁从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一个侍妾,如何担得起侯爷这样郑重的相询?”
“俺不是这意思……”陈大牛看着她秀气的眉,温柔的笑,咬了咬牙,说得极是别扭,“俺不瞒你,当初你过门的时候,俺心里是不乐意,那般刁难你,也确实是……”
停顿一下,他没有深说,转了话头,“反正俺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没那份花花肠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无意,但兰子安捧圣旨来砸俺的脑袋,俺也不能把她们哄出去……”
“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赵如娜面上依旧带笑,“有你这番话,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点,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来的衣角,温柔地抚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贵为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怀这许多。高句公主想必也是极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爷,得此佳偶。”
陈大牛愣住了。
他十来年的行伍生涯,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并不怎与妇人接触,在他的思想里,有认知的夫妇并不多。如他嫂子就是个妒妇,容不得他哥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还有他娘,他记得他的小时候,也因为他爹为邻村一寡妇担了一回水,便大发雷霆,生生哭了一个晚上。
他娘说,正是因为在意他爹,这才容不得旁的妇人。
如今,他面前这妇,面带微笑,满是喜色,半句抱怨都无,还巧笑吟吟的对他说“恭喜”,仿佛对他要纳新妇半点不满都没有。按说,这才是妇德,可他觉得有些不舒坦,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突然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个姓顾的太医,还有那个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声,他站起了身。
“郡主大量,那你歇着,俺还有事,走了。”
他突然变了脸,赵如娜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是男人,他是侯爷,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只勉强微笑着从榻上下来,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爷。”
陈大牛讨厌这些礼节,眉头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张带着香味儿的床榻,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她都已经“恭送”了,他再不走似乎也没意思,不是那个道道。
他晓得自个儿该走,可脚下就像被稀泥黏住了,愣是挪不开步子。就觉得那榻上有什么东西在招唤他,手指有些痒痒,想要抱了她睡到那被窝里去。几乎霎时,他也想到了她的好处,那柔软得不长骨头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爷们儿似的香味儿,那搂在怀里就让他血液逆流的腻白肌肤……
“侯爷?”
赵如娜抬头起来,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陈大牛才发现自己在发傻。
“咳!俺这就走了,你躺着去……”
“侯爷!”这一声是绿儿喊的。不等陈大牛的话说完,他便红着脸风一般冲了进来,两边脸蛋儿像熟透的樱桃,大概在备水时浸湿了,像是被熏蒸过似的,格外红润好看。
“奴婢给您备好水了,您去洗吧。”
绿儿的到来,给了陈大牛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对啊,他明儿就要走了,凭啥不留下?媳妇儿是他的,凭啥不睡?在营中不方便,他两三天都没有好好洗洗,凭啥不洗?一想到这个,他心情好了,嘿嘿一乐,给了绿儿一个极是温和好看的笑容,看得绿儿脸颊一红,飞快瞥了赵如娜一眼。
赵如娜自然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她早看出来了,绿儿喜欢陈大牛。作为她的贴身丫头,从她出嫁开始,绿儿便是为侯爷准备的通房。当初在松子坡,绿儿为了她没了一根手指头,这些年来也是尽心伺候。既如此,只当成全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一念至此,她微微一笑,“绿儿去侍候侯爷沐浴吧。”
绿儿心里一喜,朝她感激的一瞥。
“是,侧夫人。”
听了这话,陈大牛原本兴奋的心情,突地一沉。
她让绿儿侍浴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但那妇人为啥就愣生生要把他推给旁人不可?若是往常,他也就拒绝了,可这会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愣是没吭声,大步走在了前面。
“侯爷,奴婢给您拿衣裳……”
绿儿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的。
赵如娜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在了榻上,拉过被子来盖住自己,目光愣愣的。宫里宫外,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子,早晚也就是这样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这会子想到他会与绿儿发生些什么,心里仍是堵。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慢慢念着《心经》,试图拂去那些杂念。可几日前在客栈那一幕,就像入魔似的闯入她的脑子。陈大牛先前没有通房,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未来……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却不可避免会有许多女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越念越快,终是念不下去了。
连头带人钻入了被子,再没了声息。
……
漠北雪原,晋王赵樽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樽明日要带兵去阴山了。
这一晚,是不眠之夜。
寒冬里的漠北大营外,是呼呼的风声,白雪如月一般皎洁。营中的火光也淡淡闪烁,氤氲出一抹别样的温情。
夏初七半趴在床榻上,下半身全裹在被子里,只探出头和手来。赵樽则坐于她的对面,身姿端正潇洒,风华处处,即便是这简陋的大帐,也能让他坐出一个高雅轩昂来,极是好看。
两个人的中间,是一个棋盘。
夏初七要在赵樽临行前做最后一搏。
搏什么呢?有搏棋艺的,有搏银子的,甚至有搏江山的,但她这个搏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在搏睡。
每一次分别,她都有一种即将山高水远的感觉,所以她想在今天晚上睡了赵樽。但是赵十九依旧傲娇高冷,在她委婉暗示时,他愣是不同意,只说很快就要与她大婚,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结果她便想了个法子,软磨硬泡要与他赌一局棋。
输局的筹码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他拿她无奈,答应了她。当然,除了让先,还让子八十。
“嘿嘿,让子八十,赵十九,你输定了。”
想着一会儿就能拿下他,夏初七心肝儿就欢脱了。赢了该怎样处置他呢?脑补着各类画面,她顿时觉得眼前的棋盘比战场还需认真对待,至于结果能不能在棋上赢得了赵十九……她没把握。
不过,让子八十还是有希望。
看着他眸子里被油灯映出的红色星芒,她笑着打趣。
“赵十九,你就不能让我一局?”
“不能。”赵樽很严肃。
“为什么啊,我就算赢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失身事小,输棋事大。”他答得很淡然。
“你这人……真是。去去去,谁要你的身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实际上,夏初七自打认识赵樽第一天开始,还在清凌河的边上,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入口。以前与他好的时候,她顾及着自己年纪还小,想再养养,这一养就养了两年,可如今想到他要去阴山,又是一场凶险,她胃肠肝脾肾通通都不好了,觉得面前这块小鲜肉必须要入腹为安。
怯生生走了一手,她小心翼翼地说:“赵十九,你就让我赢吧。我赢了最多不过吃了你。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长得这样好,你不是暴殄天物么?再说,万一你走了,我一不小心出了轨,那你可就惨了。”
她就像一个极想欺男霸色的女土匪,软硬兼施。
赵十九仍是一本正经,板着脸思考他的棋子,在让子八十的情况下,如今他还胜二目,瞧得夏初七直犯膈应。
“你有必要这样认真吗?你就是随便走几手,我也赢不了你。去,就没有见过你这种把贞操看得这般重要的男子。”
捻一颗棋,放下,赵樽从坐姿到相貌到气质再到举止,都与在床上打滚撒赖的夏初七不可同日而语。他尊贵优雅的样子,让夏初七越看越感叹。
“你这朵一朵鲜花,怎就不肯插在牛粪上?”
这论调,这暗喻,让赵樽顿时绿了眼。
“阿七这话,晚上可与爷说,白天不要出去吓人。”
对他的暗讥,夏初七不以为意,眼看棋盘上风云变化,她赶紧补空一手,发现不过几句话的时候,先前的二目差距,已然变成了八目,仍是赵樽领先。
气不打一处来,她走棋时,故意将手摸到他的手背上,斜着眸子,看他俊朗的面孔,叽叽笑着调戏。
“爷,姑娘的手,软不软?”
这一招,叫美人计,用来让他分心的。
赵樽看她一眼,却不中招,“有茧子了。”
夏初七瞪大了眼,急得咬牙,“可恶。”
赵樽叹息,摇了摇头,“阿七还是专心下棋吧,你快输了。”
无所谓的翘了翘唇,夏初七泄气道,“输便输呗,大不了就不睡你呗。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放心,赵十九,总有一天,我定要踩得你跪下唱征服,输得裤头都不剩。”
“嗯,爷很期待。”赵十九从容的喝了一口水。
夏初七哼一声,又笑了。
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帅哥,让几手呗?”
赵樽不抬眼,只面无表情地叹息,“已让子八十,阿七还赢不了,怪谁?”
“徒不教,师之过!”
“……”
见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乐,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哈,“赵十九,你家阿七向来以厚脸皮闻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让与我,我也是不会客气,直接笑纳的。”
两个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没有停下。
赵樽执黑子,稳健如风,姿态优雅。夏初七执白子,飘逸撒赖,悔棋不断。一盘棋在她悔来悔去的时间里,走了许久,仍是未决出最终的胜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