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李邈又蹙了一下眉头。
“楚七,在锦绣楼里,你那个腰牌又是打哪里来的?”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来,把玩了一下,“你说这个?”
“嗯。”李邈有些疑惑。
“赵绵泽的腰牌——啧啧啧!真是好使。”夏初七借着瓦脊上的天光,仔细瞧了瞧那腰牌,笑眯眯地说,“没有想到,咱这大晏王朝的造假能力也这么强,丝毫不比俺老家差呀。”
“假的?”李邈惊问。
“对啊,不然呢,你以为赵绵泽还能把他的腰牌给我?”挑了挑眉头,夏初七又笑着道,“我只不过瞧了下样子,然后拿到崇远街的商铺里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李邈倒抽了一口气,“那可是杀头的罪,他们敢做这个?”
夏初七半眯着一双猫儿似的黑眼睛,微微挑起的唇角上,更有一抹讽刺的笑意,“我说表姐啊,你这个人就是活得太严肃了。这个世上呢,有了银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有人怕死,总会有不怕死的人,可懂?”
软下撑着的手肘,李邈躺在瓦上,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懂你了。”
撞了撞李邈的肩膀,夏初七顺势躺在屋脊下的瓦上,听着不远处慢慢减弱的打斗声儿,望着乌沉沉的天空,笑得更甜了,“你不必懂我,一会儿啊,记得把我拎下房子去就行了。”
“……”李邈看着她,不吭声儿。
两个人沉默了。
不一会儿,下头的打斗声彻底没有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头,又趴过去瞅了一眼,“表姐,你说我煞费苦心的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却只有我两个观众,会不会太少了?”
李邈一愣,“你的意思是?”
回过来继续躺下,夏初七得意洋洋地跷起一只脚,半眯着眼睛,“我明日得好好感谢一下赵绵泽,感谢他给了我一个交代。这事儿啊,也得让夏问秋知道才对吧?咝,好复杂哦,带着赵绵泽的腰牌,进去杀了夏巡,可那两个人却又是宁王的人,跑入了宁王府里。夏巡死了,还与宁王侧妃有染,这个水啊,是越来越浑了……”
“你就不担心他们识破吗?”
“识破了又如何?”夏初七打了个哈哈,慵懒地叹一口气,“这些人啦,好的就是一个脸面,现在人也死了,气也上来了,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人,这梁子啊,是结大发了。”
李邈看着她,从她的鼻子看到嘴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你若是两年前也有这等心智,事情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两个,也不会家破人亡了。”
夏初七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朝那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一笑。
“那,都是命。”
……
正月二十那天,应天府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
早朝的时候,老皇帝才在朝堂之上核准了对清岗县令范从良的处罚。按官方说法,范从良为了溜须拍马,用“千年石碑”欺君惑民,诬陷晋王殿下,将会被处以斩刑,秋后执行。其家产抄没,但念及家眷子孙无类似奸佞,特免去一死,只流配充军。
然而,这事的热度还没有退去,晌午过后没有多久,魏国公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就在锦绣楼里被人割喉而亡,引得魏国公府与宁王府的人一度对峙互殴。
此事一出,范从良的事就成了小事,就上不了头条了。
一时间,夏巡之死,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夏巡与宁王侧妃有染,导致宁王心生嫉恨,故意差了人去锦绣楼里宰了那夏巡,还假称是皇长孙赵绵泽的人。也有人说,是魏国公夏廷德陷害宁王在先,宁王气惯不过才派人宰了他的儿子,以示警告。
当然,上头都是比较正式的版本,坊间也有更为香艳的风月版本传出来,只说那夏巡色胆包天,大白天爬入宁王后院,与那宁王的宋侧妃在榻上行那性爱之事,被宁王逮了个正着,那男子物事还没来得及取出来,就被宁王给一刀砍断了,愣是嵌在了那宋侧妃的身子里,还寻了太医过去,才给弄了出来……
这出版本,不仅让宁王丢了脸,更让那彰烈候宋家丢了脸。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有人开始怀疑彰烈候的家教,更怀疑那宋家的嫡女,能不能配得上龙章凤姿的晋王殿下。
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夏初七已经乖乖在良医所里瞅她的青霉了。
这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伸手都不见五指。
晋王府里掌了灯,房舍还是陷入了影影绰绰的黑暗之中,但是细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府里头的护卫和警戒,较之平时,更是森严了几分。
夜凉如水。
书房里,灯火大亮。
赵樽静静地倚在案几后的椅子上,右手撑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陈景,却没有说那今天传得热火朝天的事儿,只吩咐了他另外一件要事。
“今日朝堂上,陛下又痛斥了老三,只怕他会等不及了。这些日子,你派人密切注意那个傻子的居处,一旦有风吹草动,可自行主张。”
“是。”陈景拱手默立,想了想,又道,“宁王结交官员,培置党羽,陛下定然是早有察觉,如何能容得了他去?相比之下,陛下对您确实是爱重的。”
赵樽目光一闪,揉额的手微微一顿。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听过没有?”
陈景一愣,“殿下……”
不与他多说,赵樽摆了摆手,“去,叫元祐来见我。”
小公爷回了京师的日子一直很是悠闲。在非战时期,他除了在神机营里倒腾他那些个火器,便是与他后院里的美娇娘们寻欢作乐,很是有一番滋味儿,所以好些日子都没有来过晋王府了。
诚国公府离晋王府也就隔了两条街。
得了赵樽的传唤,元祐来得也是很快。
人还在书房外头,那动静儿便先传了进来。
“我说郑二宝,看见小爷我来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外头的郑二宝冤枉地“哎唷”一声儿,“小公爷,对不住,奴才这眼睛受了风,有些痒痒。”
“怪不得,小爷还以为你钻哪个小丫头的裤裆给磕的呢。”
“不敢不敢,奴才哪有小公爷的福分!”郑二宝赔笑着,一脑袋们儿的冷汗。
这位爷的嘴里,就没有一句中听的话。
很快,雕了吉祥如意花的大门儿被推开了。元祐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看着案几后头的赵樽,一双天生的风流眼儿便撩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打趣儿。
“晋王殿下今儿怎么想起我来了,可是有好事儿?”
轻拂了一下袖袍,赵樽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找你下棋。”
轻“呀”了一声儿,元祐好奇了,“你闯鬼了?”
“怪力乱神!坐过来。”
“迂不迂啊你?”元祐哈哈大笑一声儿,潇洒地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脸狐疑地开始捋棋子,“我说天禄,你不是最讨厌别人陪你下棋吗?今儿哪股风抽了,想明白了?”
赵樽扫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讨厌别人陪我下棋,而是对手太弱,爷没有兴致。”
“……”
正捡着棋子的元小公爷手一顿。
松开,一颗棋子“啪”的掉在了棋盘上。
他嘻嘻一笑,“正巧,小爷我也不爱下棋。我说,那咱两个就别演了。你直说了吧,找我来有什么事?有事就吩咐,无事我便走人,昨儿小爷新看上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正准备今儿晚上开个苞呢,你这就找上来了。”
眉头微微一蹙,赵樽瞥他一眼。
“今年的中和节,说是为了庆贺太子沉疴得愈,陛下要大肆操办,礼部官员已经忙活开了。”
“对啊,我知道啊!听说万岁爷还准备在中和节上给你指那彰烈候府的姑娘做你晋王府的十九王妃呢。不过出了今儿这事么,又另当别论了。”元祐呵呵奸笑一下,又猛地敛住了脸,“可天禄啊,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薄薄的唇角一抿,赵樽语气淡然,可话题扯得更加没边儿了,“嗯,北平府的晋王府邸大抵用不了几个月便建成了,本王就要去北平就藩了。”
元祐更加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
“哟喂,天禄,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要不然,我改明儿向陛下请个旨,陪你一道儿去北平,领个晋王府护军统领什么的职务?不过,你得给我多准备些姑娘才是。”
“即便我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
赵樽不轻不重地冷扫了他一眼,又沉默了片刻,一只修长的手指才伸出来,开始拾掇着面前的棋子。可他摆来摆云,像是有什么话要出口,却又一直没有说出来。直到元祐憋不住又催促了一声儿,他才又皱眉问了一句。
“少鸿,你父亲可还安好?”
一拍脑门儿,元祐看着他,都快要愁死了。
“天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元小公爷很想说,面前这个人他不认识。
他这个十九叔说话,向来言简意赅,从来不说半句废话。今儿这吭吭哧哧了老半天儿,扯东扯西,愣就没有一句重点,这说明了什么?
“你有病啊?不如,让我表妹来治治?”
赵樽剜了他一眼,隔了半天儿,却又说了一句更离谱的。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你得嘱咐你父亲,不要掺和,静观其变才是。”
元祐点了点头。
他说得没有错儿,自从老皇帝允了他去北平府就藩之后,他这十九叔日子可以算得上清闲了,只等他过些日子把军队整肃完毕,并可以去北平府做他的藩王了。他这头去势已定,那边儿太子爷的病又突地好转,原本错综复杂的夺储风云,一夕之间又成了观望之局。胜负未定,谁也不敢随便站队,他父亲自然也是知晓的。
可这些……明显也不是他要说的重点啊?
元小公爷风流眼儿一眯,满脸都是疑惑。
“天禄,你可是有什么不好出口的话?”
手指拈起一颗白子,赵樽思考了一下,终于又开了口。
“本王是关心你父亲的身体。”
“啊?哦!他很好啊,他怎么会不好?他能吃能睡能跑,前些日子还纳了一房小妾,宝刀未老,威风不减当年啦!”说起那诚国公,元祐咧着白花花的牙齿,好不自在,一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意思。
可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十九叔,你还有话吗?”
左手落下一子,赵樽撩他一眼,淡淡道。
“本王明日备上一些薄礼,去你府上走一趟。”
“天禄你……疯了?”
终于,元祐吊儿郎当的面色收敛了起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儿里,全部都写满了‘不明白’,那眼神儿风一般刮向了赵樽。
“你向来不喜欢结交大臣,在朝堂与谁都不怎么来往,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什么突然又想要私下里见我父亲了?”
“有何不妥?”
元祐怔了一下,眯起眼睛审视他半晌儿,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神神秘秘地往书房门口望了一眼,才趴过去,压低了声音,那眉宇之间,满是兴奋之色。
“十九叔,你可是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