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面无表情,似乎半点都不着急,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慢条斯理的抬起眼皮儿,看那顾阿娇唱曲去了。只是那桌子底下的手指,时不时勾挑着掌中的小手,似乎很有些乐子。
挣不开,又喊不得,夏初七有些气苦。
随着他的眼风儿,她又瞄了阿娇一眼,小声道,“喂,我很奇怪,你的眼睛是不是被眼屎给蒙住了?需不需要我开几副清肝明眸的药?”
没有看她,赵樽眸子一沉,淡淡道,“何解?”
“不然为什么看上我了?你瞧阿娇长得多水灵?这才叫女人懂吧?晋王殿下喜欢不?要是喜欢啊,我保管给你弄来做侍妾。”
“吃个桂圆莲子粥,你还能吃出这么多酸味来?”
脸红了红,夏初七啐他一下,“谁酸了?实话。”
赵樽终于侧眸过来,盯着她,缓缓挑开一点眉梢,语气清淡地道,“世间美人常有,楚七却只得一个。”
这个答案……
夏初七始料未及,眯了眯眼儿。
谁说晋王爷素来无情冷漠?这甜言蜜语说得太上道儿了,她前世今生就没有听过比这更动人的情话。即便她有知道在男人还没有搞上一个女人的时候说的话都信不得,还是被深深的感动了一下。并且也深深的相信,赵樽对哪个女的说这话,估计都跑不出他掌心了。
清了下嗓了,她正准备对他说一句中听的表达下心意,却听他说了一句极不中听的。
“阿七,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只要你肚子里的小祖宗长得像爷便成。”
好好的感动变成了恼羞成怒,这晋王爷也算本事了。
夏初七狠狠地掐他的腿,“王,八,蛋。揭人短,不厚道。”
赵樽面色一沉,腿上吃痛,却不好失态,只得冷了声音,“阿七你有时间琢磨美人儿,不如琢磨一下你肚子的小祖宗该怎么办?”
夏初七松手,白了他一眼,使劲儿吃了几口。
“不如就吃了这碗桂圆莲子粥,滑胎了?”
“那不行,爷的孩儿没了,阿七要怎么补偿于我?”
靠!本来他的孩儿就没有好吧?
狠狠咬了咬牙,夏初七先前的感动都飞到天外了。很明显,这货在故意逗她玩儿呢,哪里来的“世界美人常有,楚七只得一个”?
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东西,她哪里肯吃亏。低低垂了下眼皮儿,“你想如何?”
赵樽偏过头来,凑近她的耳朵,低低一言。
“你……”
夏初七那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紧接着,她咬了咬牙,又凑了过去,低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这一回,轮到赵樽脸黑了。
“本王的阿七,可真敢想啊。”
这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到底说了些什么,因大晏王朝的政策不允许,这里笔者也就不便赘述了。只是,这一日顾阿娇官船上弹琵琶唱曲儿引了无数男子的遐想,却独独对晋王殿下无用,一直与他那个良医官眉来眼去,暗地生波的事儿,没有多久就又传了出去。
如此一来,那晋王殿下果然好上了男风,对女色不感兴趣,而且身边还养了一个极为得宠的良医官做娈童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不多久便传遍了京师。
事情越传越悬,到后来,就变成了晋王爷养了一只狐狸精在身边儿,等夏初七后来到了应天府无意中听到的时候,不由咂舌,古人传谣言的厉害,丝毫不亚于今人。
那些都是后话,现在说回来当前。
关于夏初七那个“肚子里孩儿的事”,她想要“不小心流产”的计划结果还是流产了。赵樽也不说怎么去解决,只告诉她留着“小祖宗”或许有用。于是乎,在夏初七一脸黑线的情况下,那主子爷只淡定的吩咐了郑二宝一句。
“清岗那妇,已逝于大火。”
有了爷的吩咐,郑二宝自然省得。
那些事在小范围内就算平息下去了。
实际上,在清岗县里真正接触过夏初七的人,都是赵樽的近身奴婢和侍卫们,只要交代下去了,哪个又不怕死的又敢嚼舌根子?
就这样儿。
楚七便成了大晏晋王府良医所的良医官。
可说她是良医官,又干着婢女的活儿,说她是个婢女,偏又吃着侍妾的饭,整一个四不像的存在,让她不得不无奈的表示:她夏初七是全天下婢女里头最好的医生,全天下医生里头最会侍候人的婢女。
……
大晏朝的水路四通八达。
腊月并非漕运的繁忙季节,一路从长江入秦淮,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除了偶尔在城市埠头时,偶尔上去补给采买之外,官船几乎都在行道之中,因此速度很快。当道路两边儿的桉树换成了雪松,当春色换成了白雪,满目再也不见西南的绿意时,行船两边的风景便成了一片银装素裹,路途上有富饶有贫瘠,看过了细致温婉,走过了剽悍匪地,大约十来日后,官船便抵达到了应天府水西门的上新河码头。
呜……
号角声里,官船缓缓往岸边靠去。
而码头上面,在雪花的纷纷飘落之中,早早接报前来迎接的人,已经挤满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排队等候在两边儿。鸿胪寺官员正在进行迎接礼制的安排,在最前面的除了奉旨前来的文武百官,还有晋王府的仪卫舍人。
官船离岸越来越近。
夏初七与赵樽同时站在甲船上。
赵樽一袭大晏亲王燕闲之服,外套一件滚金边儿的黑色大披风。那披风随着河风飘扬起来,如同一片儿黑色的旗幡,带着无以伦比的酷冷与肃杀之气。而他的目光,看着潮水一般往码头拥挤的人群和京师的繁华盛景,一动不动。
吁!
夏初七吐出一口长气。
终于到了!
今儿的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可外头裹了一件厚厚的淡青色印花大皮袄,小脸儿便显得白了许多,兴许是这些日子得了“爱情”的滋润,那粉白里透着一丝丝娇嫩,而他坚定的双眼和被她刻意“化妆”过的五官,也多出了一种属于少年男儿才有的英姿。
不算极美,不算勾魂,可任谁也不敢说,再长过几年,这个瘦削得不盈一握的小少年不能出落成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见赵樽好半晌儿都不吭声儿,夏初七歪了歪头,笑眯眯地打量他。
“晋王殿下,回家的感觉如何?”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甚叹。”
叹个屁!听了他文绉绉的回答,夏初七嗤了一下,又转头重新望向了不远处的那个码头,用极慢,极轻,极缓,小得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淡淡的发笑。
“为何不做那天下第一的人?”
赵樽面色一冷,眉头紧了紧,“何意?”
依旧看着远方,夏初七说得极淡,“你做了天下第一,那处处都是你的家了,不管打战打到哪儿,也不会有思乡的情绪。”
这话太扯,连她也不相信。
目光淡淡地盯在她的脸上,赵樽眉目间有了几分凉意。
“本王若第一,你呢?”
“我?”她冲他莞尔,回答得利索,“天下第一家的老大。”
“荒唐!”赵樽咳嗽了一声,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即便本王宠着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不可再说。”
“大逆不道?呵……”夏初七挑开了眉梢,淡淡道,“你以为你不去争抢,别人就能容得下你吗?爷,你才二十四岁,军功赫赫,又是亲王之尊,功高盖主。看看岸上那些人,有多少人正等着看你的好下场?古往今来,太多的例子摆在面前,你还看不清楚吗?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利欲熏心。再者说了,好男儿就当志在天下……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有那个意思,我必定会随你左右,一路看着你君临天下,看着天下臣民都仰望你,看着你用你的才能,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然后呢?”他冷冷地问。
“然后啊?你赏我黄金万两,准我解甲归田。”
“你钻钱眼了?”
轻轻笑了一声,夏初七眯起眼儿,突然想到一句特流行的话来,酸不溜啾的叹了一声,说,“那这样好了,待你君临天下,许我四海为家。”
赵樽浅眯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她的脸上扫过去,审视了半晌儿,又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个“额崩儿”,这才眺望向码头的方向,淡淡地说。
“你这憨货!懂不懂仁义道德?”
憨货这个词儿是他新近从她的嘴里学来的,这两日总喜欢这样子说她,夏初七也不介意,只淡淡翘起唇角来,反问。
“仁义道德值多少钱一斤?”
“你要买?爷有的是。”
“……”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码头上便传来了一声声迎接的号笛声。
赵樽慢慢眯眼,平视着河浪另一端的码头。
“楚医官,过来,让爷拎你回家了。”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随即笑说,“好啊,拎呗。”
她玩笑着,没有告诉他,她看见的不是家。
而是在惊涛骇浪之外,有一双双鲜血淋漓的眼睛,在等着她去复仇。
☆、第064章 阿七为何这么主动?
官船在汤笛声中靠岸了。
夏初七当然没有傻得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和赵樽亲亲热热的一起下船,去吃那来自四面八方的霹雳眼和冷风目。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该绷的时候得绷着,该装的时候得装着,而像现在这个情况,是她该藏锋芒的时候,那么她就得装低调,那样儿才能活得更加长远。
如今一下船,多少双眼睛盯着赵樽,她要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女人,恨不得让人人都知道她是赵樽的“娈童”,让人人都知道赵樽宠着她,那她估计不等明儿天亮,就去见阎王爷了。
“爷,我有个事儿。”
扯了扯被他握住的手,她软着嗓子低低说。
“何事?”
赵樽还是那一副淡淡的面瘫样子,虽然问的是她有什么事儿,可他那神色之间却明显没有半点儿疑惑。
“爷,我朋友,就是那顾氏父女,他们初来京师,带了那么多行李,人生地不熟的,像我这么善良的人,得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对不对?再怎么说,我也得把人家给送到家门口去吧?”
“你对京师就很熟?”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问她,又像不是在问,却是把个夏初七给问愣住了。不得不说,赵樽相当会抓住人话里的漏眼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给绕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又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装出一副温驯乖巧的样子来,翘着唇角,笑眯眯的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