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白瑞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王爷,楚王韩度想要见您。”
“韩度?”姜之齐皱眉,看着苏照晟,疑惑道:“他与我向来没什么交情,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男人沉吟了片刻,惊道:“莫不是苏氏兄妹设下的圈套?我还是”
“王爷。”苏照晟打断姜之齐的话头,他忙道:“韩度有大才,且胸襟开阔,从不屑于搞阴谋诡计,此人深夜造访,必定有要事。王爷若是拿不准主意,可将他请到此处来,老朽虽说腿脚不灵便,也还算耳聪目明。”
“好。”
当下,姜之齐便着白瑞去请客人来厢房这边。他才刚将屏风拉到床前,就见韩度和一个裹了斗篷的瘦高男子进屋来。
韩度四下打量了番,目光落在地上的小泥炉上,他定睛看了姜之齐几眼,声音不冷不热:“你生病了?”
“咳咳。”姜之齐故意咳嗽了几声,点点头,他轻抬胳膊,忙迎了客人入座,亲手给韩度倒了杯热茶,道:“你不是一直很厌恶我么,怎么今儿太阳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上我的门。”
“大晚上哪儿来的太阳。”韩度啜了两口茶,他斜眼觑向姜之齐,见这男人好像瘦了些,神情亦有点憔悴,他忍不住打趣道:“莫不是没当到皇上,你就急红了眼,心里难受的憋出病了?”
“是是是,你满意了么?”姜之齐瘫坐在椅子上,不再装腔作势。他没好气扭头,正巧瞧见随韩度一起来的斗篷男子,他心里的邪火没处发,便冲那个男子嚷道:“滚出去,没瞧见主子们在谈事么。”
“三哥,是我。”千寒将厢房的门关上,他转过身来,然后将斗篷脱下,对目瞪口呆的姜之齐笑道:“是我求了爹将我偷摸带出来见你的,你不会介意吧。”
“皇上。”姜之齐连忙行礼,他头顺势望外瞅了番,问道:“就你们两个?”
“不错。”千寒走过来扶起姜之齐。
“皇上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千寒顽皮一笑,忽然,男孩定定地看着姜之齐,正色问道:“敢问三哥,你驻扎在曹县的三万精兵,几日可到长安?”
姜之齐越发疑惑了:“ 回皇上,大约半月。”
千寒与韩度交换了下眼神,又问道:“如果轻装简行,日夜兼程,那需要几日?”
“依皇上的意思,小王若是现在派人赶去曹县调兵一万,没日没夜不停地行军,估摸七到十天,定可发到长安。”
千寒面上一喜,忙道:“那你赶紧派人去呀。”
“小王能不能问一句,皇上想做什么?”
千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握住姜之齐的手,目光坚定:“现在还不能说,不过齐叔放心,寒儿绝不会害您,只求您帮我这个忙。”
“这……”
姜之齐疑心一向重,而就在此时,只见苏照晟的小徒弟从屏风后头转出,这清秀小童如没事人般,说道:“王爷,药可以吃了。”
可以吃药?苏照晟想必是在提醒本王,可以答应小皇帝的要求。他可是条老狐狸,这事要是他觉得可行,那必定对本王没什么坏处。
姜之齐想到此处,看着千寒笑道:“好,小王这就派人前去曹县!”
第205章 退位
才散朝没多久,诸位大人和将军们就接到诏令,速速前往宣政殿。
近来的事就像老天爷的脸一样,说变就变了,这不,上午还晴空万里,而今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诸臣还当是苏将军和王宰相又有什么事要商议,谁知过去一看,这两位大人物也糊涂着呢,一问才知,原来是小皇上有事要宣布,至于具体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苏人玉总感觉今天会发生点什么事,他趁皇帝还没来,便先去了偏殿。一般情况下,小妹会在这儿看着寒儿上朝、议政。
他才刚打开侧殿的门,就看见妹妹正和纪无情同坐一张椅子上说说笑笑。苏人玉总觉得妹妹将来要做太后的,和一个男人这样亲近有些损她的清名,故而他对纪无情的态度一直不好,可在大部分情况下,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人玉问了妹妹,皇上今儿到底有什么事,谁知苏妫也一头雾水,说她也是才接到传诏,让过来宣政殿这边的。
随着执礼太监的一声唱喝,千寒缓缓登上高台,稳坐到龙椅上。他今天有些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他头上裹了个黑色幞头巾子,更是因为这小皇上平日里总是愁眉不展,可今儿却神采飞扬,两颊还带着抹不正常的坨红,就像醉酒了似的。
“不知皇上召见臣等,有何事要宣布。”苏人玉笑着看小皇帝,柔声问道。
“苏将军等会儿就知道了。”
千寒笑着打量底下的人,他们大多都年过四十,老持稳重,谨小慎微,在风云变幻之际懂得用闭嘴沉默来明哲保身,这群人中最年轻的,怕是只有摄政王姜之齐、镇国将军苏人玉、还有宰相王宾了。算起来,这三人都是三十多岁,除了王宾久在朝堂,其余的两位爷可是在战场真刀实枪打出来的,不得不服啊。
“常公公,你过来。”千寒从怀中掏出道绢帛圣旨,淡漠道:“宣旨吧。”
底下的诸位大人听见此话,慌忙下跪,静侯皇上的圣谕。
“皇上有旨,朕本出身草莽之地,无才无德,然有幸……”常公公念到这儿,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以头砸地,哀声哭求:“皇上,求您收 回成命啊,老奴求您了。”
千寒皱眉,冷声道:“继续念。”
“老奴,老奴。”
常公公神色慌张,嘴里吭吭哧哧不知说什么,只见他忽然眼睛一瞪,将绢布拼命往口里塞,期间他呕吐了几次,但还是忍住喉咙的恶心,终于全部咽进去。
“你以为吞了,朕就没法子了?”
千寒忽然起身,他将常公公一脚踢开,站在台阶边上,好让诸位大臣完全看到他整个人。
“舅舅,王爷,还有众位大臣,你们听好了。”千寒清了清嗓子,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千寒,从小被父母遗弃,幸得楚王韩度抚养长大;后来远赴 回塔县,在三哥姜之齐一家的庇佑之下,得以在到荒马乱中保全性命;再后来,舅舅苏人玉不嫌我才智浅薄,悉心教导,对我的关怀更胜亲父养父,千寒在此,谢过各位亲长了。”
说完这话,千寒抱拳恭敬地朝底下的苏人玉等人行了一礼,只见男孩挺直了身子,接着说道:“原本我只是个乡野少年,不识礼仪、不懂书经、不通政事。可就是这样的我,居然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国家的皇帝。面对国事和各位大人们的奏议,我毫无头绪,终日惶惶不已。先帝驾崩后,谁都没有找到遗诏,可仅仅凭几句无法辨别真假的口谕就让我继位,实在有失公允。”
“皇上!”苏人玉仿佛知道了千寒要做什么,他脸色铁青,喝道:“近来听闻楚王经常与您饮酒,依末将看来,您喝醉了!来人,立马扶皇上 回宫!”
“闭嘴!”千寒大袖一甩,怒喝:“天子在上,哪有你做臣下嚣张的道理。诸位大臣,你们说朕还能不能在此地说话。”
一声闷雷划破天际,朝臣们齐声响应:“皇上圣明。”
“好,那我就接着说了。”
千寒毫不畏惧地瞅了眼苏人玉,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顶撞舅舅,说实话,感觉还不错。
“其实各位大臣心里都明白,这个皇位到底更适合谁。”
底下一片哗然,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皇上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纷纷朝摄政王姜之齐看去,可这个男人此时的诧异,并不亚于他们。
“好,看来你们已经心里有数了。”千寒紧张的嗓子有些发干,他手指向姜之齐,笑道:“摄政王姜之齐,先帝在时曾两度委以监国重任,且不说他在朝堂的地位举足轻重,诸位大人应该都知道,王爷多年来守护戍边,保卫一方百姓,更击退夕月与归坞两国,为我朝争取到来之不易的和平。所以,朕现在决定让位于王爷,从此归隐山野,不问政事。”
“胡闹!”苏人玉气的牙痒痒,他也不顾君臣之礼,直接呵斥皇帝:“你根本说不出来这种话,到底是谁教你的,韩度还是姜之齐?”苏人玉脚踏在台阶上,手指向侧殿的方向:“我就当你喝醉了胡说八道,现在给我 回去,立刻,马上!”
“ 回不去了,舅舅。”千寒身子微微朝前探了下,仿佛故意在挑衅他舅舅,男孩脸上的坨红更明显了,他忽然仰头大笑,喝道:“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给我看清楚了!”
只见千寒揭下头上戴的幞巾帽子,一个溜光水滑的大光头登时就暴露在众人眼前,这还没完,男孩竟然当着各位朝臣宽衣解带,将龙袍几把就扯下,原来他里面居然还穿了身僧袍。
“阿弥陀佛,这位苏施主请借过一下,让小僧下去。”
千寒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还别说,他本来就长得老实巴交的,加之心软善懦,扮起和尚后竟然可以假乱真,还真像那么 回事。只见这光头和尚走到姜之齐面前,恭敬跪下,笑道:“今后,还请皇上以慈悲为怀,善待江山百姓,小僧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姜之齐看的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看到听到的任何事,十日前千寒忽然驾临王府,说是要做一件大事,居然就是这件!怨不得这孩子要让我紧急调兵来长安,原来是想保我登位啊。
“皇上。”
“皇上”
诸位大臣跪行到千寒身边,拉着他的僧袍,哀声干哭:“求皇上以苍生为念,莫要出家 。”
“皇上,先帝尸骨未寒,您怎么能将江山拱手让与他人哪。”
“行啦行啦。”千寒不耐烦地将自己的僧袍扯 回来,起身头也不 回地往外走,边走边道:“从现在开始,我就不是皇帝了,你们也都别再找我,我此生绝不会再踏入长安半步。”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动听如莺的女声忽然怒喝:“给我站住,你这不孝子!”
众人忙抬头看去,但见侧殿口站着个绝色美人,她体态婀娜,青丝如墨,因为盛怒而面色有些绯红,其实想都不用想,一个女人能漂亮到这份儿上,只有传说中的三夫人苏妫了,只不过她怎么会出现在侧殿,而且身后还跟着消失已久的襄阳侯季燃呢?
“夫人不必震怒,小僧自有去处。”千寒不敢 回头,他怕看见母亲绝望的泪,就会心软。“我走了,再见。”
说罢这话,千寒迅速冲进雨帘中,而苏妫和姜之齐也一前一后追了出去。此时殿里诸人面面相觑,看吧,这朝堂上的事果然是瞬息万变,他们原先还想去问问宰相王宾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可后来一细想,这皇位眼看着就是三爷的了,还问得着他么。三爷可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看来,以后天下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喽。
***
雨还下的很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九仙门这边出现了个穿着僧袍的瘦高男子,雨水打在他的光头皮上啪啪作响,他也顾不上去擦,急着喊人。
“小玉,你在哪儿?”
“我不是让你乖乖在这儿等着么,又哪里去玩了。‘“再不出来,我就自己走了。”
“我可真走了,要是被他们抓到,我又要去当皇帝了。”
千寒每间房子都挨个找过,可就是没见到封玉的影子,最近这几天他一直在准备今日的事,没时间理会封玉,直到今早上才嘱咐她,好生待在九仙门这边,等我下朝了就来寻你。这丫头当时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没了人影呢。
莫不是看见下雨,还在寝殿那边没出来?
千寒无奈一笑,准备 回寝殿找封玉,谁知才刚转身,就看见追出来的母亲、姜之齐还有纪无情。
“逆子!”苏妫跑到千寒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她有些歇斯底里,脸上的妆和眉心的花子全被雨水冲刷掉,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的光头,撕扯男孩的僧袍,嘶声喝道:“是我哪里做的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娘,不要这样。”
“你现在给我 回去!”苏妫揪住儿子的衣襟,就往前拉:“我要你告诉他们,刚才说的是胡话,不算数!”
“娘,我已经把皇位给三哥了。”千寒挣脱开苏妫,他有些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忙扭头 回避开:“不要逼我了,我从来都没想过做皇帝,我不快乐,我讨厌这种生活。”
“我逼你?”苏妫的泪随雨水一起落地,她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一个劲儿地拍打儿子的胸口,哭道:“你拍着良心说,我是爱你还是逼你,我为你死都愿意,你,你,”
“娘,您的爱把我禁锢住了,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逆子,逆子。”
千寒见母亲只是重复这两个字,他立马走到纪无情跟前,仓啷一声将长剑拔出,强行塞到他母亲手中,男孩眼神冰冷,扭头看向五步外站着的姜之齐,道:“摄政王有兵权、有谋略、有野心,还有无数愿意为他前赴后继去死的忠心之士,他在世一天,我就永远坐不稳皇位。娘,只要你现在去把他杀了,我没了后顾之忧,立马 回去当皇帝。”
“你疯了?!”苏妫拿剑的手有些颤抖,她瞪着儿子,喝道:“皇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坐稳的,你身边有许多人辅佐你,帮你熟悉朝政,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说了,你杀了姜之齐后,我就 回去当皇帝。”
“好。”
苏妫拎着剑往前走,剑尖划过石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声,她的眼睛早都被泪模糊,她的心已经受伤,她觉得过去的十几年全都白过了,她把剑尖抵在男人心口,狠狠道:“为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
男人并不闪躲,他很平静,只是嘴角的笑有些凄凉和绝望:“那你来吧,就当还你十年青春,还无情一条命,还那次逼你喝毒酒的绝情。”
“你以为我不敢?”苏妫咬牙,可手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她知道只要杀了这个男人,儿子的江山必稳无遗,但就是下不了手。十年的朝夕相处啊,就算再恨,也不能忘记相互扶持的温暖。女人的手无奈垂下,她眼见长剑掉到地上,终究下不了手。
“七娘。”姜之齐动容,他忙俯身去扶苏妫,却被女人尖叫着推开。
千寒松了口气,他笑着对眼前的三个大人道:“阿弥陀佛,这多好啊,大家终究还是一家人。”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千寒忙转身,,却看见舅舅正拿刀抵在封玉的脖子上,从远处走来。
“寒儿!我不管你是受了谁的蛊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退位,更不许走!”苏人玉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眶通红,湿发凌乱地散了一身,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封玉立马疼的大叫。“你现在给我 回去,否则我立马杀了这个小丫头。反正你让我不好过,那咱们所有人都别好过。”
千寒弯腰拾起方才母亲掉下的长剑,他静静地看着封玉,小丫头今儿倒是穿的可爱,水绿色的衫裙,脖颈上挂着串明珠,比平日更加光艳照人。
“舅舅,小玉要是死了,那我也不独活。”千寒眸子一片平静,他将剑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深情地看着封玉,笑道:“小玉,你怕不怕?”
“怕他吃了我啊,寒哥哥,你瞧。”只见封玉忽然将自己头上裹着的头巾扯下,又一颗溜圆水滑的光头出现,这丫头人白头皮也白,看上去滑稽极了,她仰头瞪了眼苏人玉,对千寒灿然笑道:“我今早上看见你剃光了头发,又偷摸穿了僧袍,还以为你要去当和尚呢。我怕你从此以后就不再理我,索性我也剃光头发,做尼姑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