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别打别打。”姜之齐忙把银子抱到怀里,从碗里舀了勺粥,往女儿口中送去,哄道:“你看,爹爹多疼你呀,你要兔子,立马就让人给你上山打。银子是不是也应该听爹爹的话,要好好吃饭呢?”
银子想了想,笑道:“那爹爹吃三口,我吃一口。”
姜之齐看了一眼粥,又看向正对背着他低声啜泣的苏妫。心想着,这粥既然都能给孱弱的银子喝,里边应该没放东西。再说瞧她中午面对不语那般淡然的态度,接着又让我把小寒控制起来,估计是想通了,会以大局为重的。
想到这儿,姜之齐便连吃了三口,然后才给女儿喂。一碗粥才刚吃毕,只见银子忽然从他怀里挣脱,笑着往苏妫那儿跑:“娘你看我厉不厉害,我哄爹爹把粥吃完了,哎呦,娘,我头好疼啊。”
苏妫在银子晕倒前忙跑过去接住孩子,她抱着女儿轻轻地摇着,柔声道:“好孩子对不起,今儿委屈你了。”
“七娘,你,你。”姜之齐立马觉得有诈,他忙把指头伸进嘴里准备往出抠,谁知却被苏妫迎面给抱住。
“大齐,对不起对不起。”苏妫死死地抱住姜之齐,直到感觉男人的身子一点点变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语儿掉进火坑,我得救她。”
姜之齐毕竟是壮年男人,不似小银子,几口加了药的粥就撂倒,他有气无力道:“我不是,说,说了么,不会不管语儿的。”
“我不信。”苏妫将之前准备好的浓烈迷药从柜子里端出来,一股脑全给姜之齐灌进嘴里,说道:“今儿中午我借故出去和罗子婴去找语儿,我在门外听见利昭他们给你说的话了,你们就是要一门心思要把她送走!”
姜之齐感觉头越发沉重了,他反手抓住苏妫,急道:“咱们不能,不能,得罪皇上,会,”
“我才不怕他!”苏妫又强给姜之齐灌了一碗迷药,她从男人怀里掏出块样式古朴的牌子,紧紧攥在手中。
“还,还给我。”姜之齐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可仍想将牌子从苏妫那儿抢过来。
“不。”
苏妫将牌子塞进衣襟里,她想起中午时偷听到的话。
利昭这个人虽说是酷吏,可颇有远见,他直接就说了:皇上用武力打下江山,已然劳民劳力,几乎无兵可对付强大的夕月国。加之李姓残余势力仍在,各地异姓王、公侯蠢蠢欲动,此时最当与民休养生息,暗中剪除异姓势力。
而白新飞也随即说:此番既然夕月王提出和亲,这对吕国绝对有利而无害。三爷面有忧色,迟迟不下决断,怕是忌惮楚王韩度背后的郭氏一族。可自从郭正义死了后,皇上用守孝之名将韩度软禁在长安,郭氏名存实亡。
郭氏,名存实亡了……
高门贵族的浮沉,就是这么现实。
苏妫顾不上担忧远在长安的韩度,她全部的心神,只在一个不语身上。
姜氏王朝要一个小女孩来维护,是耻辱,是卑鄙。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错了,她更不想考虑大局,她只知道,不能让女儿流落到蛮族。那个元邵,比语儿的爹爹年纪都大,为人嗜血狠毒,妻妾成群又贪好美色,她舍不得啊,舍不得女儿是这么个命!
“大齐,你听我说。”苏妫擦了把眼泪,轻吻了下姜之齐的面颊,道:“我发誓,如果你能帮语儿躲过这劫,我苏妫这辈子当牛做马伺候你,绝无怨言。我发誓,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生死相随,再也不想纪无情。”
第174章 内秀于心
寒风呼飒飒吹来,夹带着雪花直往人的领口里钻。
炕烧的暖和极了,大人和小孩都睡得好香,隐隐还能听见微鼾声。
苏妫其实根本就没心思考虑什么家国大事,她只是不想自己悲惨的前半生,在女儿身上重演罢了。
“大齐,我该走了。”
男人的眉头永远在皱着,他总是想的很多,皇位、前途、权利,现在还多了些于国于家的责任感。
“别一直皱眉头,我都不记得说过你多少次了。”苏妫轻轻地附上男人的侧脸,油灯虽昏暗,可仍能看出来这是一张英俊非凡的脸。“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谢你,恨你在年轻的时候折磨我利用我,把我和纪大哥拆散。”
苏妫将被子给银子往上拉了下,她深深地看着熟睡的孩子,轻笑道:“谢你,给了我一个家,全心全意保护我和我的孩子们。”
油灯熄灭,屋里登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苏妫背起炕上的包袱往外走,手碰到门的瞬间,她叹了口气:“别怪我,等我把语儿送走后就回来。”
才刚将门打开,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
“金子?”苏妫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出现,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你不是说今晚去陪你寒哥哥么,怎么回来了。”
金子双手缩进袖筒里,鼻子抽了抽,脖子往前探了下,问道:“我爹怎么了。”
“没什么啊。”苏妫把头发捋到耳后,若无其事道:“今儿喝的有点多,就先睡了。”
“我不信。”
金子说话间就要往屋里闯,却被苏妫手疾眼快给抓住。
“他好的很,你先回你屋去,娘一会儿给你端腊八粥来。”
只听金子冷笑一声:“难道娘也想给儿子下迷药?”
知子莫若母,瞧儿子这般笑眯眯的样子,想必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苏妫无奈一叹:“儿子,就算娘求你了,别声张,让娘先走好吗?”
“你去哪儿,难不成又想把我和妹妹撂下?”金子索性横在苏妫面前,他忽然笑道:“不让我嚷嚷也成,你得带我一起。”
“不行。”苏妫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谁知金子一把甩开母亲的手,一步步往后退,故意坏笑道:“那我这就告诉利叔叔牛叔叔他们去,说你下药把我爹迷晕,还偷了我爹的令牌,准备带语姐姐跑。”
“你敢?”
“我有啥不敢的。”
瞧见金子作势往外走,苏妫心急如焚,如今时间宝贵,半刻都拖不得,少不得只有答应他了。
“行行行,跟我走吧。可提前说好了,你小子若是敢跟我捣蛋,瞧我不打你。”
*******
夜里的回塔县,总是静谧万分,这里没有长安的繁华,也没有洛阳缤纷四溢的花香,这里又穷又冷,就算许给中原百姓金银和减免赋税的诱惑,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愿意来。
街上除了巡夜的卫兵,再没有其他人了,好在苏妫这么多年十分熟悉城里的布防,倒也没出什么意外就到了罗公子的住处。
才刚进门,苏妫就看见这三个小年轻围着张桌子坐着,罗公子脸上的伤此时才显露出来,又青又紫,十分可怖;不语低着头发呆,时不时用手帕擦擦眼角;而那元辄紧紧抿着双唇,看上去纠结不已。
这怎么说的,难道?
苏妫一面将包袱里的士兵服往出掏,一面问罗公子:“你都给他俩说了吗?”
罗公子点点头,道:“我告诉他们,三夫人会助语小姐离开,并问九王子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说到这儿,罗公子冷冷地看向元辄,道:“可是都到这会儿了,人家九王子好像还未做出决定。”
听了这话,苏妫看向女儿,她的气质依旧那么的文雅,只不过哭的太多,眼睛里有好多的红血丝,整个人就像脆弱的海棠,禁不得半点狂风雨骤。
好孩子,你这么伤心,娘心里简直有如刀割。站在顶峰的男人都是这样,他们会为了大节而抛弃儿女情长,多年前娘经历过,真的很疼。
“我没时间再磨叽了。”苏妫将士兵服塞给不语和金子,让他们赶紧换上。
“九王子,如果你喜欢我家语儿,就赶紧下决定,情形就是这样,容不得你优柔寡断。可是如果你要忠于你的王,那请你不要干涉我救我的女儿。”
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世间难得一见的美貌与气质,奇怪的是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若说她像不语的姐姐,绝对有人信。
元辄叹了口气:“请您理解我,我,我”
“我理解你,真的。”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张,苏妫真的想冲过去扇这个男人两巴掌。“这样,你把这瓶东西喝了。”
苏妫从怀里取出个还带着她温度的黑陶小瓶,两指夹着递给元辄,笑道:“你喝了安安稳稳睡一觉,语儿的事从此以后就与你没任何关系了。”
元辄脸色微变,他看着苏妫手里的小瓶子,并不接过来,只是沉声道:“你有什么计划?你想把小语带哪儿去?”说到这儿,元辄扭头问罗公子:“你是知道的,对吧。”
罗公子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你还配问吗?你不救语姑娘,我救!”罗公子瞪着元辄:“你我二人同时钟情于小语,我恨,我气,可我却服。因为我知道,我的对手是夕月国第一勇士,铁骨铮铮的汉子。可如今我鄙视你,你怕元邵,你不敢得罪他。哼,居然还用忠于王这一说来搪塞我们,你这是”
“都别说了。”一只纤白的小手将门帘挑开,身穿甲衣的不语和金子姐弟二人一前一后从内室出来。不语低头整理着衣领,在昏暗的烛光下并不能看清她的脸色,只不过,她的声音却清冷而决绝:“你有你的顾虑,我有我的去处,今夜过后,老死不相往来。”
“小语。”
元辄一把抓住不语的手,他的心,也疼啊。
“姨娘,金弟。”不语一眼也不看元辄,道:“走吧。”
苏妫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走吧。”
如果元辄愿意带语儿离开,那末,他兄长元邵说什么也要顾忌一番。所以除了元辄,任何人将语儿藏起来,必定不得善终。可……
“夫人。”元辄拦到苏妫身前,他知道这儿能做主的只有苏妫,便急道:“请您相信我,我此生非小语不娶,我爱她不输您。可是我们所有人都得罪不起我大哥,就连你们的皇帝,也得顾忌他三分。”
“哼。”苏妫不禁摇头嗤笑:“我好像猜到你什么意思了,你是说即使语儿现在嫁给元邵,可在将来,你肯定会娶她,对吗?”
元辄点点头。
除了苏妫元辄,其余三人登时都愣住了。
而不语忽然冷笑一声,她看着元辄,仿佛要将这个男人彻底看清,直到灵魂。
“我没想到,你怕他居然怕到这份儿上,你太无耻了。”
“小语,不是你想的这样,在我们夕月国。”
“我知道。”苏妫淡淡打断元辄的话,她不动声色地挡住女儿,道:“听说夕月国先王死后,元邵就娶了你的母亲。我不管你们国家有什么奇怪的风俗,可是我不接受,我的语儿也不接受。”
许是这话戳到了元辄痛处,这男人低头沉默不语,嘴角还不时地抽搐。
梆子声响了两下,苏妫往漆黑的窗户看了眼,道:“请你让开,我们得走了。”
“我答应你!”元辄忽然好像变了个人似得,目光灼灼:“我带小语离开,护她一生周全?”
苏妫一挑眉:“当真?”
“绝不反悔!”
苏妫看着女儿嘴角终于流露出了笑意,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好!”苏妫不禁拊掌笑道:“等的就是句话,这才像个男人。你们听着,一会儿出了城,这样走……”
*******
除了寒风嗖嗖的呼啸声,这静谧的夜恐怕只剩下马踏雪之声了。在这漫漫荒原,只有一盏孤寂的灯笼在慢慢移动。
“娘,我冷的受不住了。”金子使劲儿吸溜了下鼻子,将睫毛上的雪花抹去,道:“咱们回家吧,这里好黑,我怕。”
“你再坚持一下,我估摸着天就快亮了。”
“我坚持不了了嘛。”
以前听军营里的老兵头子说过,荒原里有饿极了的狼,经常会吃掉过路的行人,一想到这儿,金子打了一个机灵,有些不满道:“咱们回去吧,语姐姐和元辄应该在另一条路走远了。”
苏妫将外头罩的披风递给另一匹马上的儿子,喃喃自语:是该走远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一切顺利的有些诡异。其实最先的计划,本就是让元辄带语儿去青州罗公子家避避难,而罗公子依旧待在回塔县,以消姜之齐等人的怀疑。
最大的困难就是出城,元辄身形高大,是无论如何都扮不了士兵的,苏妫横生一计,索性元辄就这样大摇大摆出城。
果不其然,城门正是那暴躁的牛将军亲来守城,他瞧见元辄自然是疑惑,不过当苏妫告诉这老将军:三爷正是怕节外生枝,所以才让我带了九王子移驾利州,如此便可消了不语的全部念想。